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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经过了那艘日军海岸巡逻艇。幸运的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划船时产生的那种磷光,可能因为那艘日本巡逻艇离我们较远,所以这种磷光不像近处那么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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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遇到了“内部”的困难——技术性的困难。我们的舵因为舵孔尺寸不准,装不进去。我们的帆是用两条毯子拼成的,挂不起来。我们的一支桨很快又折断了。舵不能用,我们就不能按预定的航线前进。于是我们决定到最近的一个名叫“南丫岛”的无人居住的小岛上暂作休整,对我们的船和船具作紧急修理,天亮之后就躲起来,第二天夜间再继续前进。但事情并不是那样如意。我们接近这个小岛时,发现岸边岩石嶙峋,船一撞上就会被粉碎,所以只好驶离。这时,船开始不断地进水。除了范内斯划船外,其他的人都发疯似的往外舀水。我们疲劳极了。我迷糊起来,不是把船里的水舀出去而是把海里的水舀进来,大家都骂我傻瓜。形势固然严峻,我们还是说着笑话,有人说,“我们是在把自己‘舀’出监狱。”引得大家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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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我们险些送命的倒不是敌人而是一艘舢板船。在漆黑的夜色中,在海面上,一个巨大的黑影在距我们仅几米远处“嗖”地驶了过去。这艘舢板船在日本人眼皮底下走私货物,自然不敢点灯。我们的小船,加上我们五个人,不到一吨重,而这艘舢板船载重至少有50吨,如果撞上我们的小船,肯定会把我们撞得稀里哗啦。但等我们感到害怕时,危险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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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威胁是我们的小船可能被洋流冲出沿海水域,进入浩渺无际的太平洋,那就无从知道最后会漂流到什么地方——如果能有这么个地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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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继续向前、向前——仍然由范内斯划船。天亮时,我们想靠近哑铃状的长洲岛,我们以为在那里也许可以找到未引起我们注意的第一块陆地。但我们很快就看到,在海岸也有日本人新修的水泥碉堡,于是我们赶快划走。要是敌人抓住我们,我们怎么说?过去几小时的艰苦行程已经把我们弄得头晕目眩了,所以我们就想,不妨冒充德国人外出钓鱼,因为德国人是日本人的朋友,他们也许就不管了。但这纯粹是想入非非。我们几个人没有人会讲德语,看起来也不像是钓鱼的样子。男人们都已经几天没有刮胡子了,我的胡子是在集中营里留起来的,以便伪装,几个星期没修剪了。因为船仍漏水,我们下半身都已湿透——即使作为难民,我们的模样也是惨不忍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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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改道驶向大屿山岛,这是香港外岛中最大的一个,但在那时是最不发达的一个。我们必须在这里登陆,因为我们看到一艘日军巡逻艇正在破浪前进,显然是在追逐一艘满帆的、他们认为可疑的舢板船。如果这艘巡逻艇把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事情就糟了。因此我们径直驶向岸边,把船拖上沙滩,再尽我们力之所及,把它藏进灌木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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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倒在沙滩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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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岛上的渔民老乡,围成一圈,站在我们这几个人四周。他们看着我们几个躺在那里,用广东话(我们中间只有一个人听得懂)说,我们一定是从拘留营里逃出来的。我们都哼哼哈哈,不知道是该否认还是该承认,但听他们的口气是友善的。他们说,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就带着我们往上走进灌木丛中,然后用他们的手和一双赤足把沙弄平,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得出我们曾在这里躺过、我们的船曾在这里拖上岸。他们的身后有一个溪谷,他们叫我们在谷中躲好。“这儿附近有日本人吗?”我们不由自主地问。他们回答说,偶尔有少数几个驻扎在岛上主要市镇里的日本兵。我们不想到他们的村子里去,因为有时日本兵会突然进村,村里也可能有坏人会通风报信。“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他们嘱咐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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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提到:“如果让坏人知道了,对你们和我们都不好。”这一点我们明白,但究竟“不好”到什么地步,我们不知道。后来我们听说,有几个从赤柱拘留营逃出来的人被抓住后受到酷刑,腿被打断,还有人被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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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明白,如果这些渔民老乡帮助了我们,给他们带来的后果将同样严重,甚至更坏。但我们越来越相信,他们不想把我们交出去,尽管这样做会得到奖赏而不是招致危险。我们很高兴地知道,他们都是穷人,战争更使他们受苦。他们究竟苦到什么地步,从他们给我们送来的食物就可以知道——清水煮红薯,这就是他们的食物。他们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大米了,好几个星期前就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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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快就了解到,有一位年龄较大的渔民曾在英国和其他外国船上当过海员,包括航行于中美洲和美国之间的、属于“联合果品公司”的“香蕉船队”。凑巧的是,雷·奥尼尔也在这家公司工作过。他们相对微笑并拍拍肩膀,这些动作是显示劳工团结的纽带,有了它,事情变得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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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带领我们的是村里的一位裁缝,他说要带我们去日本人还没有占领的地方,我们说“好”——其实我们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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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谈到下一步去哪里,怎么走。他们没有问我们要钱,我们带的钱也很少,总共不过200港币,大家分用。当时带一个人逃出香港,通常要收500到1000港币,如果这个人在日本人的黑名单上,那就需要格外的小心,风险也更大,因此收费更高。现在我们这五个人都是日本人要抓的,但我们平均每人只能付给他们二三十元,为这点钱是没有人甘冒掉脑袋的危险的。这些朴实的、贫困的中国渔民老乡出手相救不是为钱,而是因为他们是一个伟大的古老民族的爱国子孙,这是令人难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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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天我们都躲在这个峡谷里,他们给我们送了几次饭。第二天我们仍睡在那里,准备起程。到了傍晚,他们把我们安顿在一艘渔船上,船上有个棚子,我们躲在下面。因为洋流方向不对,他们不能送我们去大亚湾——我们希望到那里去是因为可以找到东江抗日游击队——只能送我们到澳门。澳门是葡萄牙殖民地,从理论上讲是保持中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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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登船的码头上有一座小庙,供奉着华南渔民的保护女神妈祖,渔民们出海之前都要向她焚香礼拜,祈祷平安。我们这条小舢板的船长和他的12岁的儿子(船上唯一的水手)虔诚地祈了福,然后我们全体(包括那位负责带领我们的裁缝)挤进了船舱,船就出发了。为了尽量不引人注意,我们没有挂帆,只靠船尾一支大橹作为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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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已黑了。我们实际上是紧贴着岸边航行的,这样比在开阔的海面上航行更不易引起巡逻船艇的注意。“要是真让日本人看见了我们,怎么办?”我们问那个年幼的孩子。“我们有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扒开船底的稻草,露出了一支步枪。他的这一答复是令我们永远难忘的。一方面是日本帝国,它在征伐的过程中一举粉碎了香港,继而拿下了新加坡和菲律宾。但是,在它进军的途中却站着这个手持钢枪、毫不畏惧的少年。这个岛上的居民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搭救我们,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英国人对香港的统治,而是因为他们痛恨现在正在侵略他们祖国的日本人,而我们都已成为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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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船上吃了一顿饭。刚从海里捕来的乌贼,很硬,难嚼,但有一股香味,使我们这些“三月不知肉味”的人大快朵颐。他们是在船上的一只炭炉上用平底锅把它烤熟的,炉子四周遮挡严实,不让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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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清晨四时,第一缕曙光尚未出现,我们偷偷地驶进了澳门的渔港——是位于后面的港口,不是正常航运用的前面的港口。港内挤满了小船,有几百条,都是为了躲避日本人不愿出海的。有的已在这里停泊了很久,成了临时住家。当我们的船挤进这群小船时,因为船的大小模样差不多,所以很难分辨哪一条是新来的,哪一条是已在这里停泊了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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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的船沿着通向埠头的步阶慢慢前进时,我们看到岸上有一个孤零零的警察的影子,还听到了教堂的钟声。澳门居民中有很多是天主教徒,他们正用齐鸣的钟声迎接星期日早晨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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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都趴下,直到那个警察的影子从我们视线中消失。接着我们上了岸,腋下夹着装在麻袋里的替换衣服,开始沿着岸边往前走去。突然,一个矮小、黝黑、胖胖的男人向我们快步走来。他看了我们一眼,说:“喂,你们这些老乡是从香港来的吗?”他一口美国口音,自我介绍说他是保罗斯神父,属天主教玛丽诺尔教会,这个教会的总部在美国纽约州的奥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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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我们这副脏兮兮、湿漉漉的样子,除了是逃亡者还能是什么别的人呢?因此,我们也不同他多啰唆,只问他到英国领事馆怎么走。我们估计,现在从苏联的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直到澳大利亚的整个亚洲太平洋沿岸,大概只有这样一个盟国的官方代表机构了,其他的都已被日本人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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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来,”这位胖胖的神父说,“但我先得去嘉梅修道院做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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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他说:“我们不想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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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他向我们保证,“那些修女是起过誓,要严守秘密的。”确实如此,我们发现她们站在栅栏后面,一声不响。保罗斯神父主持弥撒。我们五人中的雷·奥尼尔是爱尔兰人,从小在教堂中长大,他也跪了下去,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信神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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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英国领事馆按响门铃时,太阳刚刚升起。办事的公务员名叫里夫斯,穿着睡袍,睡眼惺忪,开开门让我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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