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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80 雍正帝计划“倒年”之初,即将范时捷从西安调回北京,改任汉军镶白旗都统。回到北京的范时捷一与雍正帝会面,立即领会了他的“倒年”意图,随后毫不犹豫地倒向皇帝,不但参奏年羹尧冒滥、挪用军需,错举官员,欺凌文武大臣等五款大罪,更首先揭发了年羹尧的得力干将、河东盐运使金启勋用兵郃阳县,致死大批无辜百姓一案,这件大案成为日后抓捕年羹尧的直接罪证。虽然依从圣意反戈一击,不过范时捷此前对年羹尧的谄媚态度终究不能令皇帝释怀。很快,范时捷就被革去都统职位,赋闲回家,许多年后,只以“开国名臣范氏子孙在朝竟无大员”为由获得了散秩大臣等职位,无甚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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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82 事实上,连酸秀才汪景琪也知道,在西安,这位范巡抚不过是个摆设,真正在大将军面前有面子的是布政使胡期恒。胡期恒,字元方,号复斋,湖南武陵人,其祖是被范时捷的祖父范文程称为“今之许衡”的明末清初理学家胡统虞。胡期恒青少年时期住在北京,与年家有旧交,胡期恒与年希尧年纪相仿,年羹尧遂以兄事之。康熙四十四年,胡期恒中举入仕,康熙五十一、五十二年间外放四川遵义府通判,后升任夔州府知府、西安知府、川东道。这一阶段年羹尧正在四川、陕西担任督抚,可见二人是多年的上下级,且年羹尧一直对胡期恒多所提携。雍正帝即位后,年羹尧马上举荐胡期恒出任陕西布政使,掌管军需重地陕西的国计民生。胡期恒素有吏干之才,为人又很持重。年羹尧在川陕张扬跋扈,贱视属僚,唯独对胡期恒尚存尊敬之意,所谓“大将军故高才,少当意,乃独善复翁”。胡期恒也对年羹尧屡加劝谏,甚至杖责他横行霸道的家奴。年羹尧虽不加嗔怪,却也不肯听劝,照旧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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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84 青海大捷后,胡期恒被年羹尧举荐为甘肃巡抚,才当了没多久,皇帝就起了“倒年”之心。很快,被雍正帝称为“年党第一人”的胡期恒就迭遭申斥。雍正三年正月,皇帝听说前后两任陕西布政使胡期恒、诺穆浑交接工作时非常草率,盖因陕西藩库内亏空库银百余万两难以填补之过。遂在朱批中怒斥年羹尧曰:“诺穆浑你在京时,朕亦言过此人庸碌平常,候图理琛(下一任陕西布政使)来交盘毕,再请旨。图理琛是在广拿住你哥哥的人,叫他来拿拿你看!”首次明言自己信不过年羹尧的川陕班底,而要另调亲信,接管西北财政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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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86 很快,胡期恒就因为“妄参”陕西驿道金南瑛而得重咎。雍正帝又对年羹尧破口大骂:“你实在昏聩了,胡期恒这样的东西,岂是你年羹尧在朕前保举的人,岂有此理!你忍得如此待朕,朕实愧而下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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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88 雍正三年三月,胡期恒被召进北京,第一次面见雍正帝。皇帝当面威逼利诱,令他揭发年羹尧的罪行。其时君臣对峙的情形未能见诸史籍、档案,但最终的结果是清楚的:胡期恒做出了与范时捷截然不同的选择,他坚决顶住了来自皇帝的压力,拒绝揭发年羹尧。雍正帝恼羞成怒,称胡期恒“所奏皆属荒唐悖谬,观其人甚属卑鄙,岂特不称巡抚,即道、府之职亦不相称”,立即传旨将胡期恒革职下狱,直至乾隆皇帝上台才得以开释。对于胡期恒的这一举动,乾隆年间的大学问家全祖望甚为感佩,称赞他能在年羹尧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不辜负故旧,实在是末俗中最为难能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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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90 除陕甘外,四川也是年羹尧的重要势力范围。年羹尧任抚远大将军、川陕总督期间,四川巡抚先后由蔡珽、王景灏二人担任。王景灏是年羹尧一手提拔的亲信,而蔡珽与年羹尧的关系则十分复杂。蔡珽是汉军正白旗人,他的家族锦州蔡氏是清初汉军豪门,其父蔡毓荣在康熙平定三藩之役中任绥远将军,率军攻下吴三桂的大本营昆明,建立大功。然而数年后,蔡毓荣因为隐匿吴三桂孙女(一说是吴三桂的爱妾“八面观音”)之名,将其私纳为妾,遭人告发,被革职论死,后改为发配黑龙江,于康熙三十八年病故。因此,蔡珽虽然是豪门公子,但青少年时期遭际坎坷、生活困顿,亏得他学习勤奋,考中康熙三十六年(1697)进士,并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算是比年羹尧早一届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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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92 年羹尧和蔡珽同属汉军旗出身,又同为进士,先后在翰林院任职,早年应有交往。蔡珽是八旗中的清华之选,颇有才干声名,尚在藩邸的雍亲王早欲通过年羹尧的关系将其罗致帐下。不过蔡珽是遭遇过大变故之人,对参与皇子之间的夺嫡斗争非常谨慎,一直没有接受雍亲王的橄榄枝,直到康熙六十一年出任四川巡抚时,才通过年羹尧长子年熙牵线,在热河与雍亲王相见。由此亦可见在康熙年间,年、蔡两家的关系是很不错的。雍正帝即位后,大约也出于年、蔡有旧交,便于一起开展工作的考虑,将蔡珽留在四川巡抚任上,作为川陕班底的主要成员筹备对罗卜藏丹津的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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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94 不过,蔡珽其人,能以罪臣之子一跃通过科举翻身,显然不是个甘居人下之人,史籍中称其“素负才而专己”,即自恃才高、独断专行。年羹尧性情傲慢,对待下属颐指气使,别人还则罢了,蔡珽较其年长资深,能力也不弱,哪里就能够轻易买账?这样一来,工作中自然多所抵牾,进而互相怨恨,不但早年交情烟消云散,还互相拆台。年羹尧屡次上奏,说蔡珽“言语行事与当日在翰林院时截然两种”“半载以来,臣深知蔡珽于川省无益”,极力要将蔡珽挤出四川,改由自己的亲信王景灏接任川抚。而蔡珽也不甘示弱,四川政务往往不与年羹尧商议,就独自上奏。年羹尧青海大捷之后,在与蔡珽的关系中已占据绝对优势,雍正帝遂一力支持年羹尧,要求蔡珽“一切动本处皆与年羹尧商量后再举行”“凡如此等可缓为之奏,与年羹尧商量再奏,省得乱记”。二人由此更加针尖对麦芒、冰炭不同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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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96 雍正二年七月,年羹尧以鼓铸案、蒋兴仁案等事,将蔡珽一举参倒,革职逮捕,押送北京刑部受审,随即以“川抚员缺关系紧要”为由,立刻奏请由王景灏取而代之。然而自古天意高难问,蔡珽在四川问罪之日,年羹尧还是皇帝口中笔下的功臣恩人,等蔡珽押到京师刑部大狱里一住,那边厢皇帝已经着手搜集罪证,拉开了“倒年运动”的大幕。说来蔡珽真是托了古代交通不便的福,要是当年就有飞机、高铁,成都、北京一日往返,他就是想翻案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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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198 雍正三年正月,皇帝亲自提审已革四川巡抚蔡珽。蔡珽借此机会,“力陈己之屈枉,及平日抗拒年羹尧以致被谤之处”;另外,特别提及了年羹尧“贪酷残暴各款”。蔡珽作为川陕官场核心成员,又与年羹尧旧识,显然能够交代出不少让皇帝觉得可资利用的信息。于是雍正帝立刻下旨,以“蔡珽的罪名是年羹尧那个坏人参奏的,必定不是事实”为名,免去蔡珽所有罪名,授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随后又不断为他加官晋爵,令其同时兼任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直隶总督等重要职务,一时“身任六官,信用之专,在廷无比”。蔡珽受到皇帝这一番“鼓舞”,当然在“倒年运动”中负弩前驱,格外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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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00 既然说到这里,我们不妨再交代一下蔡珽以后的经历。蔡珽少年时就有父亲从紫袍金蟒到披枷带锁的记忆,中年后又亲身经历了一回,想来心理创伤不小。这次赶得巧,靠着揭发权臣否极泰来走向人生巅峰,大约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从此开始了一条专门挑战权臣宠臣之路,以此向皇帝展现自己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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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02 雍正三年底,红极一时的新任川陕总督岳钟琪进京陛见。蔡珽一边向雍正帝称岳钟琪“叵测”,不能信任;一边借助任职直隶总督的便利,向在保定住宿的岳钟琪密告,说怡亲王允祥对他很不满意,让他小心行事,导致岳钟琪入京之后心神恍惚、惶惶不可终日。后来,雍正、允祥、岳钟琪三人就此误会私下通了气,蔡珽几头挑拨的事就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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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04 稍晚时候,蔡珽又被雍正帝认为联合本科同年,与当朝另一位红人、河南巡抚田文镜开战。田文镜是监生出身,被雍正帝一力提拔,在朝中没有其他依靠。田文镜在河南任上行事严苛,与科举出身的官员结怨不少,却为雍正帝所袒护。而科举同年抱团“欺负”非科举出身的“实干派”督抚,则大为雍正帝所忌讳。本来宠信田文镜的雍正帝一不做二不休,坚决为田文镜撑腰,将蔡珽等人斥为“科甲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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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06 更有甚者,权势正盛的蔡珽一度对怡亲王允祥也颇有微词。当时京畿地区发生了严重的洪涝灾害,允祥奉命巡视畿辅、赈济灾民,沿途根据“拦舆百姓”提供的线索,参劾了不少直隶地方官。蔡珽就此密奏皇帝,言辞中颇有责怪允祥少见多怪、过度插手地方政务的意思。这样的说法传到允祥耳中,其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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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08 从掀翻红人中受益,而后挑战红人上瘾的蔡师兄,风光了不到两年,就一头栽倒,迭遭惩处。雍正四年底,蔡珽以十八款大罪被判斩监候。除了新加的罪名,如构陷岳钟琪、诬参田文镜等外,之前被年羹尧参奏过的很多罪名也被重新落实,旧瓶新酒,毫不糟践。直到乾隆皇帝即位,蔡珽才被从监狱中赦免出来,于乾隆八年(1743)悄然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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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10 年案的爆发在雍正帝是胸有成竹,但在群臣看来,却是如此的突如其来。短短几个月时间,多少人“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多少人“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譬如以上范时捷、胡期恒、蔡珽三位,无论在选择中怎样挣扎,归宿均属不佳。命运摆在这里,只有留给读者们嗟兮叹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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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15 年羹尧之死 [:1706144350]
1706145216 年羹尧之死 逮捕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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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18 从雍正三年四五月起,年案进入第三个阶段,这一阶段持续到当年十一月,以免去年羹尧抚远大将军、川陕总督,改调杭州将军为始,以将其免去所有职衔,锁拿进京告终。在这期间,雍正帝严格按照《大清律例》和吏部《则例》的规定,以及相应的法律、行政程序,以各种罪名,将年羹尧的爵位从一等公降为二等公、从二等公降为三等公、再降为一等精奇尼哈番(汉语意为子爵)、再降一等阿思哈尼哈番(汉语意为男爵)、再降一等阿达哈哈番(汉语意为轻车都尉)、再降一等拜他喇布勒哈番(汉语意为骑都尉),最后革去爵位;将其职务,由川陕总督改调杭州将军,再降为闲散章京,最后全部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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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20 这一阶段,内外大臣针对年羹尧的弹章雪片一样飞向北京,各个方面的证据也基本落实清楚。雍正帝将这些章奏原封发给年羹尧本人,令他逐条“明白回奏”。对于皇帝的步步紧逼,年羹尧显得应接不暇,甚至不敢相信雍正帝真的会把自己摆到对立面。年羹尧一向有心脏病,在西宁守城时曾经发作,雍正帝以“天王补心丹”相赐,对他的病情十分了解。从北京回到西安后,年羹尧接连遭到皇帝斥责,心情紧张,旧疾复发。他在奏折中自称雍正三年入春以后,自己饮食减少,夜不能寐,二月初吐血三次,渐觉头晕,办事也力不能支,到三月病势稍好,但身体瘦弱。岳钟琪也在奏折中证明年羹尧确实面色苍白、躯体瘦弱,身体状况尚不如在西宁守城时。但雍正帝看到这样的说法,很不买账,认为他是以生病为托词,不肯正面承认自己的过错,遂批以“你的精神再不得短少”“凡有言及你病者,朕皆难信矣,况你再不得病?不用这些作为,君臣彼此徒寒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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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22 雍正三年四月十八日,年羹尧接到吏部咨文,得知自己被免去川陕总督一职,改调杭州将军。对于这样的结果,年羹尧极难接受,他知道一旦被剥夺兵权,离开川陕大本营,就再也没有和皇帝讨价还价的条件了。于是,他一面按惯例写下谢恩折子,说自己庸碌之资,担任封疆日久,又值重病,昏聩日增,办事经常出错,现在皇帝将他调到杭州将军这个“简缺”上来,是爱护、保全他,他也能有机会调治身体,对此非常感激云云。而与此同时,年羹尧又暗示西安地方官组织了一个规模不小的“保留”活动,想借“民意”给北京施加压力。在一般人看来,这样的做法是个危险的信号,似乎是年羹尧意欲殊死一搏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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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24 对于年羹尧的说法和做法,做了充分准备的雍正帝应对十分自如。他先在年羹尧的“谢恩”折上长篇累牍大发诛心之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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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26 朕闻得早有谣言云“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之语。朕今用你此任,况你亦奏过浙省观象之论。朕想你若自称帝号,乃天定数也,朕亦难挽;若你自不肯为,有你统朕此数千兵,你断不容三江口令人称帝也。此二语不知你曾否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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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45228 再你明白回奏二本,朕览之,实实心寒之极!看此光景,你并不知感悔,上苍在上,朕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朕,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你我二人若不时常抬头看,使不得。你这光景是顾你臣节,不管朕之君道。行事总是讽刺文章,口是心非口气,加朕以听谗言、怪功臣。朕亦只顾朕君道,而管不得你臣节也。只得天下后世,朕先占一个“是”字了。不是当要的主意,大悖谬矣!若如此,不过我君臣止于贻笑天下后世,做从前党羽之畅心快事耳。言及此,朕实不能落笔也。可愧!可怪!可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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