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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65 志鹏先生记忆中的外婆,守寡几十年,床上一年四季永远铺着一张凉席,席面已经磨出光亮,淡绿色的篾条已经变成了棕色。他后来感叹,家乡在秦岭以南的浅山区,冬天的气温最低时在零下十多度,奔流的汉水已经结冰,早晨枯草的叶子上,落着厚厚的一层霜,屋里屋外几乎是一个温度,一个人睡在透风的屋子里的凉席上,盖着一床用了几十年的旧被子,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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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67 志鹏先生的父亲在八九岁时,就给大户人家放牛了,童年生活可想而知。平日吃饱肚子,在严寒的冬季能在穿草鞋的脚上套一双棕片做成的袜子保暖,就是最大的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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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69 国共内战时,志鹏先生的父亲被抓了壮丁,在军营里他找到机会逃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讨饭回到家。在逃亡路上,为了不再被征兵,他选择了自残,找了两块光滑且硬度高的青石,将自己的右手的食指,放在石头上,左手拿起了另一个石头,看准了放在石头上的食指,用力砸下去。因为石头不是刀,左手没有右手力大,无法将食指的第一个骨节齐整地切下,只是砸得血肉模糊。直砸到食指的第一个关节彻底报废为止,然后捡了一堆柴,烧成灰,按家乡的土法,抓了一把灰,捂在了手指上,这样止了血,也算消了毒。回家后,他的手指没有发炎,已结了疤。从此,他右手食指的第一个骨节,只剩下一个冒出头的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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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71 为了谋生,志鹏的父亲依靠自己的力气,做挑夫,凭两只脚,出山(到关中)下川(到四川),每天走百十里路才歇脚。那时无非挑些山里山外、山上山下的土特产,或者针头线脑之类的零碎,那时物资的流通,就全凭挑夫的肩膀和脚板。1949年后的新社会成立运输队,他的父亲就由挑夫改做车夫,从事乡下至县城的物资交流,为此落下一身毛病。苦干的杨父当上了陕西省级劳模,1952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杨父后来听从国家的号召,下放回家,从此不但没了工资,看病的钱也得自己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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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73 杨父养病期间,一家重担落到志鹏的母亲身上。所有的农活和割柴、喂猪的活路,由杨母承受。当时他们一家生活在东汉蔡伦的封地——龙亭小街上,住在街头租来的一间小房子里。那时的小街只是三天一个集市,小街上的人都以务农为生。杨母和小街上许多男人一样,扛着尖担,到几十里外的南山砍柴。有一次,一个毒蛇爬过的刺扎进了她左手的大拇指。因为消毒针打错了,她的手指开始红肿化脓,昼夜疼痛,她难忍的叫声在寒冷的长夜里超过了黑暗的可怕。直到大拇指烂掉了一个骨节,疼才终于被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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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75 志鹏记忆中的三叔,在汉中的航运队工作。在贫穷的年代里,吃国家饭是一件荣耀的事,不管这碗饭是怎么吃的,外人总会说:那人是吃公家饭的。因有一个工作着的三叔,志鹏先生小时候有几分自豪。实际上,三叔的工作,是顺着汉江运输货物。那时汉江里还没有装机器的船只,装满货物的木船,顺水而行还好说,逆水而行时,船的前行,全靠岸上的纤夫拉着走。他们将各自的拉绳,牵在长长的连接着船头的粗绳上,弓着腰,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声号子,艰难地前进。他的三叔,在很长的时间里,就是一名纤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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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79 志鹏先生记忆中的家人生活多是黯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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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81 也许因此他要离开家乡,混出名堂。然而,自1974年参军,六年后,他自觉成功才踏上故乡的土地,当他见到父母的一刹那,成功的自豪感迅速瓦解,父母的穿戴和衰老超出了他的想象。故乡的贫穷依然没有改变,尽管他每年向家里寄钱,但他并没有改变父母的生活,他们依然在黄土地里受穷,他们的穿戴与乡下的其他人无二,他没有给父母带来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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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86 家世:百年中国家族兴衰 [:1706169010]
1706171387 家世:百年中国家族兴衰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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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89 志鹏先生记忆中的家人多跟吃喝相关。人生苦难中,生苦第一,谋生苦,对味觉也就极为敏感。今天的读者或者难以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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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91 志鹏先生对祖父的印象是,祖父每次赶集都会去看他,给他带来馒头或水果之类的吃货。祖父去世后,只有五六岁的小志鹏端着板凳,坐在路边,学着大人们哭的声调说:“以后没有人给我们送馍了。”这样哭着哭着,“想起爷爷真的走了,就流下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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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93 志鹏先生对苦命的外婆的印象是,永远是一张笑脸,她把贫穷年代有可能拿出的一点好吃的,都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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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95 志鹏先生的二姑夫是国家的工作人,他从小就很羡慕。让他终生难忘的是,二姑父带他到洋县城关区的机关食堂里吃过一顿饭,一个馒头加一碗杂烩。馒头不必说,杂烩可不简单,虽只是萝卜、豆腐、粉丝加几片肉炖到一起,但那是一个少年生平第一次吃到的最香的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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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97 志鹏先生小时候听大人们聊天说,在三年自然灾害的年份,三斤红薯就可以让县剧团最漂亮的花旦唱一晚上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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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399 而他上学时的伙食,是每个同学抓两把米放进自己的碗里,再加一块两块红薯,蒸好了自己去笼里拿,然后交两分钱的饭票。菜是白菜土豆之类的大烩菜,交五分钱即可打一份,但他常常吃不起。一周里能吃一两次就算口福了。志鹏先生说,每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他常常饿得眼睛发花,脑子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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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1 在他的记忆里,年少时曾去茅坪的九池大山里扛木头,经过茅坪小街的街头吃饭,吃的是寻常的红薯玉米粥,又叫包谷拉拉,“拉”字的意思,大约是拉着石碾碾碎了的含意。因为包谷的生长环境和土质要求不高,容易生存,就成了人们的家常饭,每天必吃一顿,在没有其它粮食可调节的日子,一天能吃上三顿包谷拉拉,就是上等人家的生活。尽管稀得可以照出影子,但里面的红苕(红薯)可以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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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3 少年志鹏在街头吃包谷拉拉时,最为激动的是吃上了一种后来才知道叫“豆腐乳”的东西,虽属山里人家自己制作,却是他从没见过尝过的,从未有过的味道立刻刺激了他的味觉,他当时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甚至比肉好吃。可惜主人只给了四小块,一碗没有吃完就没有了,余下两碗饭,只能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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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5 1970年前后的一个青黄不接的二三月,志鹏先生的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有红苕吃,有菜汤喝,已是奢侈的生活,放学回家,常常揭开锅是空的,盼望着大人的努力。有一天到家,杨母突然揭开锅,给他盛了一碗粉条豆腐干汤,说是汤,干得就是一碗饭,让他有一种巨大的幸福降临的感觉,原来这是进山钉鞋的父亲给他们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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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7 关中农村当时请客要办理叫做“一拼四盘”的宴席,“一拼”指一个大碗的汤菜,碗大得相当于一个小脸盆,农村人饭量大,吃饭用那种特大的碗,吃饭如拼命,吃得多,所以用“拼碗”这个词给大碗起名字。“四盘”是用盘子装的四个味道各异的炒、蒸、煮的菜。加到一起,大致是五个热菜,再加上凉菜,总共也就七八个菜,但这是厚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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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09 但直到近年,农村仍多有“以食为天”的地区。21世纪的今天,农村人仍把吃饭请客看做人生大事。前几年,志鹏先生去看他的小姑。小姑立即安排女儿给他们做饭。当知道志鹏吃过饭后,小姑又让女儿给他烧茶。茶并不是指开水或通常的喝茶,而是醪糟或冲鸡蛋汤。农村人待客,一定要让客人端碗,如果没有吃饭、喝茶,对不住客人,客人也对不住主人。茶烧好了,是一碗很稠的鸡蛋汤。志鹏先生吃素多年,本不吃鸡蛋,闻到鸡蛋的气味,就有呕吐的感觉。但家人的血脉亲情让他感动,接过碗,头也不抬地一气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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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11 关于吃喝也有喜剧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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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71413 志鹏先生的兄长参军后一度要提干,70年代的部队提干是大事,政审严格。杨兄所在的部队团政治处派人政审,查到了他准岳父的历史,时光倒流回1949年,解放前夕,有多事者找那个准岳父农民在内的多位朋友吃饭,说共产党要来到,天要变了,到时大家互相照应。说说就完了,既无文字记录,更无纲领之类的,后来却被人反映到了土改工作队那里,凡是吃过饭的人都去谈话,作了记录。因吃饭时确定说过对共产党和未来新社会不满的话,就把吃这顿饭定为反动会道门组织,叫什么名字呢?办案的人不能编,得从事实出发。因那顿饭最值得提及的好吃的,就是大块的红烧肉。于是,办案人员就把这个反动会道门组织定名为“吃大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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