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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民在于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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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为朝廷清要之官,不直接治理地方,所以,对政治少了怕烦应付的官僚想法,多了一些理性思考。别人要求他写送序之类应酬文章时,正是表达他治理理想之时。他提出地方管理的核心在于爱民。“有一言可以尽长民之道者,曰爱之而已。今夫农之于禾也,耰而粪之,耘其稂莠,去其螟虫,朝灌而暮溉,何其劳耶!圉之于马也,洁除其厩,中夜而秣之,亭午而饮之,敲冰而澡之,何其勤耶!牧之于牛羊也,时其水旱,安其寝讹,晨而往,夕而回,又何其不惮烦耶!盖农爱其禾,圉爱其马,而牧爱其牛羊。惟其爱之也,故为之所者,无乎不至焉耳。长民者惟不爱其民也,故役之不闵其劳,赋之不虞其匮,刑之罚之而不恤其苦,甚至横征暴敛,剥肤椎肌,用虎冠之吏,受屠伯之名者,皆生于不爱而已。苟有以爱之之心,则见其饥也必思所哺之,其寒也必思所暖之,其嫉痛也必思所疗之,其陷溺而死亡也必思所救之,其愚也必思所牖之,其邪也必思所绳之,其贤也必思所翼之,其材也必思所植之,其被震凌而侵虐也必思所卫之,将如父母之于子,为之深谋远虑而惫精疲力以为之矣。岂直若农之于禾、圉之于马、牧之于牛羊而已耶?夫农与圉、牧之于禾于马于牛羊,各能致其爱也,何长民者之于民独不爱之耶?人之情必有所爱,必有所不爱,此重则彼轻矣。长民而不爱民者,盖于他有所爱焉。爱其位之尊也,爱其财之富也。于凡可以致尊富者,早夜谋之而不暇于爱民,早夜为之而不免于害民。若然,则出乎尔者,必反乎尔,欲保其素且不可得,而何尊富之可觊乎?苟爱其民而俾之乐其生,不失其性,则民戴之,士颂之,大臣扬之,天子陟之,爵日以臻,禄日以厚,虽欲不尊富,不可辞已。然君子之爱民者,岂以是为尊富之媒耶?殆非也。夫民,皆天地之子,而吾之同胞者。天之赋我以才智,固欲我爱斯民而觉之;王之宠我以禄秩,亦欲我爱斯民而安之也。”(138)杨守陈善于推类思考。他发现一个怪异现象,优秀的农民、圉人、牧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爱护自己的服务对象。相反,治民的地方官却不爱护自己管理的“民”,任意驱使。接着,他进一步思考了长官不爱民的原因所在,关键他们爱位子与财富。杨守陈认为,地方官只有先爱民,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位子与财富。最后指出,百姓是天地之子,我们的同胞,上天与皇上,均要求我们爱民、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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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熊君良佐守镇江序》指出:“即种树为喻。盖仕之郡邑,犹家之圃。郡邑之民,犹圃之果蔬也。民之待抚字,不犹果蔬之待种树乎?抚字者,必课农桑,申孝弟,薄赋而省刑,周贫而辅弱,匡枉直邪。凡贪暴、奸宄、寇贼之殃吾民者,悉捍而去之,俾民皆富以淑。……凡抚字种树之若是者,皆本于爱且忧耳,不爱且忧,其何能然?……吾观令之长人者,孰克爱之忧之,而何太恩太勤之有!有烦其令者,则刑狱赋敛期会之类耳,孰知民之耕缲而督之。夫督耕缲而烦其令,且卒以祸。况刑赋诸令之烦,祸尤甚也。孰念而忧之,此民之所以日困也。”(139)他希望地方官爱民忧民,使民富而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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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嘉兴郡守杨君承芳序》:“知府,民牧也。民事,莫重于农。今天子率公卿而躬耕藉田,所以劝农也。余家本农,识农之详,请举农事以为赠,可乎?夫农,深耕其田,泽其种而播之。苗既达矣,养之若哺儿然,恤恤乎惧其弗长也。溉之粪之,薅其良莠,火其螟螣,为之忧早潦,为之祈雨晹,……其为事至劳,而其用心至勤也。……然则农者,天下之本,而万事所之所由系也,故凡圣帝哲王、硕辅良牧,无不以劝农为务焉。”(140)这样对农耕生活的深入观察,显然只有参与过农耕生活的人才能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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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恤民亭记》通过吴地百姓输廪米到翰林院事,阐述了自己的民本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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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而吴民之输廪米者麇至,余为之虑之。盖恒岁输者,奴侩胥隶率附势而邀其贿。以米昼暴之衢途,为舆马所践,或雨潦漂之。夕敛之门庑,复为奴隶所窃无算,朝夕忧劳,累月不克入廪,其苦甚矣,而莫之恤也。于是,余揭榜,禁奴侩胥隶严甚,莫敢犯。暴米于亭前之小庭,与院后之大庭,夕覆以苇席而不敛,晨卷席而又暴之,栖民于庭后之斋庑闬,闬闳深严,舆马奴隶莫敢至,又幸无雨潦,不逾月而廪完,民苦乃小纾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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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乎!民之苦不可胜道也。余家本农,备谙民苦,姑举其田赋一事略言之。春而耕种,时犹冻寒,手足皴痛不可忍。夏而粪耘,野日如火,田水若汤,忍热与湿,伛偻爬梳,腰折而指损。或水蝗噬之,棘与砾刺之,流血不止。旱则率妇子灌溉,踏车胝足,竟夕不寐。秋而刈获,必庐于田以防盗,盗或刃之死。负担登场,流汗浃体,疲极而不能休。其服田之苦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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搀青刈禾,未及一饱,而催租之吏已至。叫嚣隳突,摧窗败扉。为之献酒肴,奉钱帛,获少宽假。后至者益悍,遂詈棰,执缚以见官。官又棰之,流血或见骨,必罄赀破产以输之。岁凶,则虽鬻子女,犹不能给,其纳税之苦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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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输税于京者,则买舟越江淮,逾河泗以抵潞。远数千里,帆风雨缆,月星晨夕,不得宁。闸阻滩胶,进寸退尺。势豪者又鞭挞驱逐而先之,或被盗劫,其赀或罹风恶水险而臭厥载计,虽破家莫能偿,徒号啼于川澨,甚或遂葬之鱼腹,其水漕之苦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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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川路既穷,又赁车自郊而奔城,丑兴亥息,驰数百里,枕土饭沙,冒尘坌风雨,面黧骨柴,虽故旧莫能识。或为盗所劫,或驴仆车翻,委米于泥涂不可拾,其陆挽之苦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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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入城,宜可庆矣,而输廪之苦,又有如前之所云者。甚哉,其可怜也。痛哉!其足恤也。吾力不能恤其诸苦,随所值而稍恤之,亦庶几古人所谓宽之一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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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天树君而建官,惟以为民也。今官荷君恩,幸不与民偕苦,而坐享饱暖之乐,其所饱粒米,莫非民之膏脂也,胡不少怜其民而稍恤之?且纵奴侩胥隶椎剥之,何其忍耶!民易虐,天难欺,吾未知其终免否也。呜呼!民乎民乎,可无恤乎?官乎官乎,可自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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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欲以前所虑而行者为常法也,故名亭曰恤民,而为记以自省,且以告后之人。(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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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实在太精彩了,他把浙江农民一年四季的农耕生活及所受国家纳税、运输之苦写得淋漓尽致。作者出身农家,早年参加过田头生活,熟悉农耕生活过程。春夏秋冬,四季不息,是浙江平原地区农民的一个特点。这样的生活,即使到了20世纪仍是如此。所以,阅读这篇文章所述的种田生活经历,感同身受。至于纳租的生活,也有类似同感,虽然没有那么严重。到了20世纪末,浙江农民仍有交公粮的习惯。以前的历史,将阶级分为地主与农民。其实,在中国,主要是政府与农民。政府直接向农民收租税,才是核心问题所在。古代交通落后,而明朝又实行让农民自助运输到首都的制度,由此带来了相当大的社会成本问题。在农耕社会,政府的财富来源,主要是通过租税向农民征收的粮食。朝廷只确定一个公粮恒数,不管收成好坏,一律要完成租税征收任务。于是,逼迫地方政府也得要完成征收任务,不管百姓死活。在征收租税过程中,吏员成为权力打手,直接与农民打交道。税粮收集以后,不像后世,只要运输到各地的仓库即可,而要直接运输到相应的地方,交给各级政府部门的仓库。这样的直接运输,成本相当高,政府并不管,而直接转嫁给粮长。在交通落后的时代,水陆运输的风险是相当高的,也相当辛苦。一旦粮食送到各级政府部门,吏员并不珍惜,随意践踏现象相当严重。政府轻易转嫁社会成本这样的体制,正是古代政府不断出问题的因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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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提到了“天树君而建官,惟以为民也”这样的民本思想命题。天树君,天建官,官为民,这就是明朝典型的民本思想。“民易虐,天难欺”,这是理学家的天理观所在。“民乎民乎,可无恤乎?官乎官乎,可自娱乎?”官员不要自以为是,自以为乐,要体恤百姓之苦,这是一个到今天仍没有解决的体制问题。民本思想与民主思想,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是权力在官,后者权力在民。只要无法解决权力在民体制,就永远无法解决官民关系冲突问题,不可能创造出和谐的社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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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尤其对士大夫的为民观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农之志在稼,贾之志在贿,终其身皆无变焉者,惟士之志,则有在道在功、在名与利者。既殊矣,至为风化所鼓,流俗所诱,毁誉利害所驱,则又有变其志者。夫功与名利,或志焉而不可必得;惟道在吾身,得可必也,而志焉者殊鲜。苟志乎此而学之弗懈,则持身必端,理家必和,莅官必敬,事主必忠,治民必仁,且义无乎不尽矣。然志不笃而懈于学,或诱之,或驱之,于是变而志功名,则于道有不顾矣;志利,则于功名有不问矣。……世之否,由士志利而忘道也。诚得志道不变之士布诸庶位,求世无泰,得乎?”(142)在他看来,农民、商人的志向不变,但士大夫的志向可好可坏,完全取决于修养。如果“志利而忘道”,那这个社会就没有药可治了。只有志向正、修炼不懈的士大夫,才能于国于民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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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德刑严宽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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