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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挤在宣武门内象房桥国会厅里争吵不休的参议员和众议员们简直昏了头，居然要拆除封建王朝的三大殿，在其废墟上另建议会大厦来“当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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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我去宣武门的新华社找人，无意间走进北洋时代的国会厅。圈在国家通讯社大院儿里的一座灰砖建筑，被众多十几层的高楼困于垓下，一副四面楚歌的可怜相。若不是门口嵌一块标牌，谁也不知道此乃近代中国的议会政治的肇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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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为新华社内部小会场的旧国会议事厅，面积的确小点了，但谁知道早期中国议员们竟有过“动迁”的惊人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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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年，洛阳吴大帅惊闻此讯，立马直接把一封电报拍给了大总统、总理、内务总长、财政总长四位，而偏偏不给当事者——参众两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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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文依然是掷地有声的吴氏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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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略）何忍以数百年之故宫供数人中饱之资乎？务希毅力唯一保存此大地百国之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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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是谁？一句顶一万句！各报刊登载了吴氏通电后，颂扬玉帅之声鹊起，抨击国会之议潮涌，“保存此大地百国之瑰宝”的威严号令让始作俑者噤若寒蝉，故宫三大殿方幸免一劫——“大地百国之瑰宝”与“世界遗产”实为同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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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现在每天挤在故宫里游览的人们，是不会记起北洋时期一位爱国军人对这座“世界遗产”所做过的贡献的。不信，你若随便找个游客问问，人家一定会瞪你一眼：老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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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的某个春节期间，我在安徽黟县的西递村里见到过一幅落款“吴佩孚”的书法，是那首千秋传诵的唐诗《芙蓉楼送辛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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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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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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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而破损了的长幅，敷着一层塑料膜悬在数百年前徽商的堂屋里，让我怦然心动。细看看，字也流畅，墨也沉香，读一读暗红方章，倒也是“吴佩孚印”。但附在上面的标价总有点让人生疑——堂堂吴大帅的遗墨就值区区三百八十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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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没敢买下这幅字。造假之时风早已灌满这曾以“诚”为本的徽商之乡，这里几乎家家为店，店店有“古董”，但有几家的“古董”不是为天南海北的游人“定做”的？那一天，我只花二十块钱买了一柄显然是被做旧了的“卧佛如意”以充镇纸，写这本书时摘抄一些文字，用的就是这柄“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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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吴佩孚书法”未买回，但那首王昌龄的韵句却被我吟了一路，我不时地揣摩着我的那位山东老乡当年狂草这首诗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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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有书为证，秀才将军落魄后，常应求字人所请题写这首唐诗。这首流露着淡淡的萧瑟离愁的古诗，这首标明作者表里澄澈的情操的绝唱，一定是下野大帅的最为贴切的感情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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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位权势人物失势后，总会有各种人幸灾乐祸，其中，就有一位好事者，把老吴最爱写的这首古诗颠倒了句序，翻新成一首颇耐人寻味的讽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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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冰心在玉壶，平明送客楚山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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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亲友如相问，寒雨连江夜入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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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玩魔方似地这么一转，就把吴佩孚亡命巴蜀的狼狈相表现出来了。中国文字实在太合适做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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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被腐恶的政治和血腥的战争所浸泡过的心并不是一颗“冰心”，而且，更要命的是，他所处的环境，也不是“玉壶”。刚才我说了，它像肮脏的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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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什锦花园里的这座仅存的小院有点像“玉壶”——口小肚大，遗世独立。所以，吴子玉就天天待在里面做着他最后的人生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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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玉壶状的小院里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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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国领我们到院子外。其南侧，是原先“花园”的正门，但现在已经被一幢三层火柴盒状的小办公楼堵住了。这座楼是三年前刚刚兴建的。楼把当年的长廊阻截了，被截肢的回廊缩在大楼的阴影里，任寒流漫过。一堆自行车和废弃的办公柜等随便倚在墙根儿，几只蒙着厚尘的红色灭火器在朔风中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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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盖这座办公楼的时候，挖地基的民工发掘出了一串罐罐，从大到小，好几个呢！”刘建国说起当年的意外发现。都以为是大军阀的家，一定埋着什么值钱的东西，结果呢？他笑了：“嘁！里面什么也没有，后来听说，那是些普通的地漏子——渗水用的家什。想不到这么大的人物，家里什么金贵的东西也没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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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国说着，表情既失望又不乏对已故主人的钦敬。我趁热打铁地给他讲了一点吴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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