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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09 接下来的一幕是著名的。那一年的三月初三,为了提高司马睿的声望,王导联络了自己的族兄王敦,以及其他北方流亡来的名士,烘托着司马睿进行了声势浩大的走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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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11 三月初三在当时是格外重要的节日,修禊祓除、曲水流觞都是必不可少的活动,后来流芳千古的《兰亭集序》描绘的即是这一天的景象。这一天,王导让司马睿乘上肩舆,安排了威严的仪仗,王敦、王导兄弟,以及诸名士骑马侍从。江东人士见此景象后都感到惊异,一个跟着一个地在道左下拜。然后,王导建议司马睿派自己去拜访了吴士的领袖贺循、顾荣。终于,这两个人都接受了司马睿的邀请,这之后,吴地的士人,也就纷纷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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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13 这样故事性的记载,真实与否,历来容易为人所怀疑,何况事件发生的时间,与诸多史实也确有难以合榫之处。《晋书·王导传》中记载:“及(司马睿)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导患之。会敦来朝,导谓之曰:‘琅邪王仁德虽厚,而名论犹轻。兄威风已振,宜有以匡济者。’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据文意,观禊事似当在永嘉二年的三月初三。《资治通鉴考异》以为,王敦至建康,应是永嘉四年之后的事,“睿名论虽轻,安有为都督数年而士庶莫有至者!陈敏得江东,犹用周、顾以收人望,导为睿佐,岂得待数年然后荐之乎?”因此《通鉴》写这段,把时间放在永嘉元年九月,并删去王敦。实则如果此事真在永嘉四年,亦未必不合情理。永嘉四年洛阳倾覆在即,吴士才真正除了归附司马睿别无选择。之前王导对他们不是不推荐,而是推荐了人家也未必肯来。至于江东士人们何以对陈敏竟比对司马睿还热络些,更不难理解。陈敏是军人,对吴士曾屡动杀心,司马睿却不会有此种行为。“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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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15 虽不能确定其真实性,然而,它确实真切地反映出王导在司马睿身边的作用,以及此时南北士人们的心态。北方的名士翼戴司马睿,这样盛大的排场固然对吴士颇具震撼力,但也许更重要的是,这当中传递出一个信息:如果北方的局面将会好转,这些大家族的名流,很快就会有回去的一天,又何必如此奉承这样一个皇室疏宗的王爷?而如果中原的形势已经绝望,除了拥戴眼前这个人,还能够有什么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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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17 王导是司马睿身边最重要的人,或者说,司马睿更多只是形式上的代表,只有王导,才是王马组合中真正的关键人物。然而王导似乎并未做出多少业绩,在他的传记里,甚至难以找出几件值得称道的具体事件来。能看见的,倒是不同的人物一致对他作出高得惊人的赞誉。司马睿说他是自己的萧何,北方流亡来的士人则交口把他比作管仲。永嘉五年(311)洛阳倾覆,这前后他们潮水般涌向江东,很多人刚到建邺的时候感到不安,觉得这里根基微弱,随时将会步中原的后尘,但是见到王导之后,担忧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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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19 这样强烈的反差,使得有学者觉得,《晋书·王导传》只是一份谀辞汇编,“徒有门阀显荣,子孙官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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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21 那个时代的当事人里,肯定也有人会赞同这个意见,比如司马睿的录事参军陈。当时,按照王导的建议,司马睿从流亡过江的人中选拔了一批掾属,人数达一百多人,这就是著名的“百六掾”。“百六掾”中有多少人具备政治才能显得可疑,他们绝大部分出身高级士族,直到此时,仍保留着在中原时的旧风气,习惯逃避事务,只求得自己安逸。陈对司马睿说:“洛阳还太平的时候,朝臣们都认为尽心尽责是平庸,傲慢放纵是优雅,受这种风气的流行感染,国家才至于败亡。现在您的幕僚仍然如此,只怕会重蹈覆辙。希望从今以后,接受任职却又称病不负责任的,全部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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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23 这样一点简单的考勤要求,被公认为苛刻,王导也不接受陈的意见。陈出身贫贱,在司马睿府中本来就是个另类。他这样义正词严而喋喋不休地说下去,越发使自己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不过结局总算还并不太坏,他被打发到地方上去做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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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25 史书上没有提及陈登程时的心情,但愤懑和失望,大概不可避免。在他的心目中,王导无疑是这些尸位素餐者的代表人物,最多算得一个滥好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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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27 陈的遭遇,反映了不同时代的理想主义者共同的悲情。然而实事求是地说,司马睿和王导确实没有采纳他意见的余地。风气一旦形成,改变自非一朝一夕之功,可是面对北方的威胁,司马睿要把流亡士人统一到自己旗下来,却必须只争朝夕。王马组合的根基本极微弱,做这样一个假设并不离谱:反腐倡廉、勤政爱民的口号被提出,并且三令五申要落到实处,于是被厌恶的就不是陈而是琅邪王本人。世家大族们开始寻求另外的人选代表自己,这其间的利害关系当然又难以协调。不久后,江南分崩,在任意一次稍具规模的南侵中,王朝最后的生机断绝,蛮族的屠刀雪片似的洒向南方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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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29 至少,十余年后的王敦之乱,就很大程度上印证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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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31 所以王导只有向司马睿提出,要“政务宽恕”,要“事从简易”,要“抚绥新旧”。实际上即是对各种贪渎行为给予默许。当年陈还在北方州郡里做督邮的时候,曾一次检获当地大族隐匿的人口三千人,此事在王导眼中,大概竟可算前科。众所周知,王导欣赏的政策,是宁可使吞舟的大鱼漏网,也不愿意这样以“察察为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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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33 很多人指责王导昏聩,于是王导留下了这样一句名言:“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不幸的是,翻检史书,会发现他的预言很大程度上竟成为事实。任何变革都意味着进入雷区,而昏聩的态度,在当时竟是最有效的黏合剂。只有这样,才保障了建康(愍帝司马邺即位后,建邺改名建康)的流亡政府终于得以建立。自然,这也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东晋不可能是一个有作为的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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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38 两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1706210052]
1706213339 两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三、南北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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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41 该如何做好协调工作,王导确实精于此道。他拟定的那个“谦以接士,俭以足用,以清静为政,抚绥新旧”的十七字方针看似无甚新意,实际贯彻起来却极考验施政者的能力。尤其是“抚绥新旧”一条,“新”是指刚刚逃亡过来的北方士族,“旧”则是说江东土著,单独安抚一面容易,同时取得他们的支持却有极大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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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43 很容易的,王导让北方人觉得王马组合是他们利益的代言人(事实上很大程度也确乎如此),然后,王导动员各种手段,试图瓦解南方士族的心理防线。他是那种见面熟的人,交际场上的明星,善于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世说新语》中的几则逸事颇能见出他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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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45 王丞相拜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说色。唯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胡人为未洽,公因便还到过任边云:“君出,临海便无复人。”任大喜说。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阇,兰阇。”群胡同笑,四坐并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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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47 王导担任扬州刺史期间,宾客数百人的集会上,他没有让一个人受到冷落。当时的临海郡,治所即在今天的浙江临海东南,这位姓任的客人,当然是南方人。王导一句话“您来了扬州,临海便再无人才”,真是极大的赞誉,立刻便解除了他的孤独感。至于在胡人面前,弹指的动作和“兰阇”二字,含义如何虽然不易确定,但效果同样显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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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49 刘真长始见王丞相,时盛暑之月,丞相以腹熨弹棋局,曰:“何乃渹?”刘既出,人问:“见王公云何?”刘曰:“未见他异,唯闻作吴语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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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51 炎热的夏天,刘惔去见王导,看见他用冰凉的弹棋盘放在肚子上降温,同时说着:“何乃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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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53 吴语中,“渹”是冷的意思,“何乃渹”也就是“真凉快”。王导学作吴语,在北方士人刘惔眼里自然显得可笑,传到江东人耳中,喜剧效果只怕也一样强烈。然而,乡音亲切,这样做无疑是拉近了王导与吴士的距离,所以在陈寅恪先生看来,此举与北魏孝文帝为推行汉化政策而禁止鲜卑人用鲜卑语,有着类似的政治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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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55 王导与陆玩间的交往,许多例子要更加典型。王导向陆玩请求两家通婚,陆玩拒绝了,并且回复的刻薄程度,几乎接近关羽那句虎女不与犬子相配的名言:“小土堆上不长松柏,香草臭草也不会被放入同一个容器。我陆玩虽然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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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13357 陆玩对王导的态度一向轻忽,以说玩笑话为乐。很可能,王导预料到他的拒绝,甚至也预料到会有一个刻薄的答复。但请婚仍然是必需的,给对方一个拒绝你的机会,让他的虚荣心在拒绝中得到满足,原也是一种套近乎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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