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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牵涉到切实的经济利益,很多问题便非任何高明的交际手腕所能解决。比如出身义兴周氏的周玘,就对这些北方侉子,觉得越来越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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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兴周氏宗族强盛,忠勇的周处虽然战死于北方,但这些年来,周处之子周玘却是江东的风云人物。到永嘉四年(310)的时候,周玘已经有“三定江南”的美誉。(2)司马睿对之十分忌惮,因此在人事任命中,对周玘明显刻意压制。而司马睿的亲信刁协,又对周玘加以轻侮。但这只是事件的导火索,背后还有更深的社会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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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江东士族大抵可以分为两类。如上文已经多次提及的顾荣、贺循、陆玩等人,都可以划归为文化士族。他们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尽管未必熟悉时尚的玄学,但秉承东汉以来的传统,对儒家经典的理解,却称得上家学渊源。义兴周氏则是另一类士族的代表,它是首屈一指的武力强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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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过江的北方人也大概可以分为三等:上层阶级即是晋的皇室,以及当年洛阳的公卿士大夫们,他们得意于自己的门第,也得意于自己的文化品味;中层阶级是北方的一般士族,他们不以学术见长,然而往往以勇猛善战著称,后来的历次南北战争,正是他们构成了南方军队的骨干;下层即是士族的底层以及一般庶族,此时他们的势力分散而薄弱,只能随遇而安,接受南方人的风俗,融入南方人的社会。他们风光的日子要拖到一百多年以后,直到南朝历史的中后期,他们中才有人物抛头露面,呼风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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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社会的人物追随司马睿荟萃到建康,这是自然而然的选择。中层该如何确定自己的去向,却颇费踌躇。建康实际已成为新的首都,他们挤不进去;吴郡一带是顾、陆等江东大族的根据地,已经被盘踞得无缝插针,自然也难以立足;而由于思念故土,他们也不想再继续向南迁徙。于是,京口晋陵一带,也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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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陵郡的辖境,大致相当于今天的镇江、常州、无锡三市及周边地区,而周玘及其宗族生活的义兴郡治所阳羡,则是今天的宜兴。两地紧邻,今天坐长途汽车往来,时间大抵不过数十分钟,车票花费仅人民币一二十元。当时当然不可能如此便捷,但彼此接触,仍然十分轻易和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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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来的中层阶级与义兴周氏距离如此之近,利害冲突自然无可避免,双方又均为武人,则一有仇衅,便往往不惜以武力解决。最终,据说周玘决定联络南方的各种势力,杀尽北方人中的当权派,让司马睿转而代表南方的利益,但司马睿识破了他的计划,于是导致周玘忧愤而死。其间波折的真相今天已不可能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临终前周玘给儿子周勰留下这样的遗言:“害死我的,是那些北方侉子,能够为我报仇,才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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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周勰果然发动了叛乱。叛乱本身很快被平定,但因为周勰的行为有“因吴人之怨”的群众基础,也使得司马睿对此事未敢深究,周勰本人未受到任何处分,司马睿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抚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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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而言,南北文化士族的交流,看来就要和谐得多。有一次,司马睿在顾荣面前流露出缺乏归属感的情绪,司马睿说:“寄人国土,心常怀惭。”顾荣立刻回应了“王者以四海为家”这样动人的言辞,并列举古代的例子,证明迁都可能预示着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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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经济冲突也不可避免的话,言谈投机就显然是不够的。看来,危机确实就在眼前,北方大族习惯了奢靡的生活,现在集聚于建康,生活稍稍安定之后,求田问舍的兴致就重新勃发。而建康既然是东吴的旧都,它附近的庄园,自然都垄断在吴士的手里。但最终,这场资源争夺没有发生。王、谢等大家族选择了到当时略显荒凉的会稽郡去置办家业。后人欣赏王羲之的书法、谢灵运的诗文的时候,会很自然地觉得,浙东的幽美山水是他们作品中灵性的重要来源。但也许不得不扫兴地指出,这道文艺源泉里,一开始就渗透着阿堵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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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荣等人选择拥戴司马睿的时候,内心大概有这样一种自信,这个政权不会强大到足以摆脱对自己的依赖的地步,北方的来客很快将后继乏人。当初,孙吴政权就是这样一步步变成一个江东人的政权的。但是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一次的局面和当年大不相同。北方的动乱比之东汉末要严重和漫长得多,北方士人一波又一波地涌向江东,反而是本地人越来越被边缘化,最终居于无足轻重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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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很久以后的南齐永明年间(483—493),一个吴地的士人对顾荣破口大骂,并扬言要掘开他的坟墓,原因是顾荣引北方人渡江,才导致了江南地方数千里,士子风流,却都仕途不顺。他的愤怒不合历史潮流,但大体上也算合情合理,只不过南方意识到这一点,已经迟了一百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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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此则中所说的胡人很可能是天竺人。“弹指”是天竺的礼节,“兰阇”自然是梵语,是“寂静”还是“喜悦”的意思,学者说法不一,但均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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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惠帝永兴元年(304)讨石冰,永嘉元年(307)讨陈敏,永嘉四年(310)诛钱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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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四、打回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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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名士一起登上建康城南的新亭游玩宴乐,出身汝南大族的周忽然长叹说:“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于是众人相视流泪。只有王导愀然变色说:“现在我们应该勠力皇室,克复神州,怎么能像楚囚一样相对哭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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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中的这则故事,在今天的语文课堂上,仍常常会被从爱国主义的角度加以阐释。然而,当年刘义庆编撰此书时的看法显然和老师们不同,这一则被放置在《言语》篇而不是《德行》《政事》之类的篇目中,这似乎是一个明显的暗示:王导只是一个喊口号的高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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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号当然是必需的,它让人们恢复中原的激情得以宣泄,所以恢复中原的行动,也就可以是不那么迫不及待的了。发挥着类似口号作用的,当然还有侨立郡县与白籍户口。司马睿划出一部分土地安置流民,并给这些地方冠以流民北方故乡的名字。白籍则是一种临时户口,与永久性的户籍写在黄纸上不同,因为使用白纸登记而得名。既然在南方的户口是临时的,当然也就意味着政府向人民宣告,大家北归的日子并不遥远。结果是,这一“临时”就“临时”了整个东晋,一直到南朝后期白籍才被废除。不过,白籍户口可以减税,可以免除对国家的许多义务,有此实惠,北方人中除了极少数理想主义者,也就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向政府循名责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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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四年(310)十月,洛阳城危在旦夕,晋怀帝传檄各地方镇发兵入援,皇帝诏书的语气已经近乎哀告,然而,他始终没有等来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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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司马睿倒是对北方发起过一次军事行动,不过攻击对象不是刘曜、石勒的叛军,而是寿春的扬州都督周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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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馥曾请求怀帝迁都寿春,这就得罪了想把皇帝垄断在自己手里的东海王司马越。这时候,司马睿还算是东海王越一党的成员,所以他接受东海王的指示,向周馥发动进攻。当然,更实际的理由是,司马睿对自己势力范围内的这支异己力量,早就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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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司马睿和曾在周馥手下任职的华谭有过对话。司马睿先指责周馥谋反,被华谭反驳后又改口说:“周馥具有方镇的地位,手握强兵,朝廷征召他他不去,朝廷危险的时候又不能扶持,也算是天下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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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谭的回答十分斩截:“这话不错。要说朝廷危险而不能扶持,周馥应该与天下共受其责。但应该受到指责的,绝不仅是周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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