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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半年以后,刘琨终于到达了并州的州治晋阳(今山西太原)。当两山之间的缝隙里,隐隐露出晋阳城城垣一角的时候,可能会让人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但走进晋阳后就会发现,这里的景象,更加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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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琨这个并州刺史已经没有了办公的地方,因为府寺建筑早就被全部焚毁。城市内荆棘遍布,豺狼在大街上行走,僵卧的尸体覆盖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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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描写自己这段经历的诗作中,刘琨尽情宣泄了脆弱的伤感情绪,并表达了对洛阳城华美宫阙的思念之情。“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慷慨穷林中,抱膝独摧藏”这样的句子也许会让人觉得,这位作者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然而,这一次诗人比诗歌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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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干了眼泪,掩埋了尸体,剪除了荆棘,重建了府朝市狱,以城门为战场,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来犯之敌。刘琨来晋阳的途中,洛阳城里晋惠帝驾崩;当刘琨筚路蓝缕地在晋阳进行市政建设的时候,他的哥哥刘舆又策划了一起政变。然而,现在这些都已经和刘琨无关,他要考虑的,只是怎样面对眼前并州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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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汉政权建都于离石,位置在晋阳的西南方向,相距大约仅三百里,快马奔驰,在一日之内就可以到达。看起来晋阳的处境相当危险,但是刘琨相当程度地瓦解了匈奴人的联盟,使得大批匈奴以外的胡人部落不再对刘渊表示效忠。加上一些其他因素,最终,反而是匈奴人选择了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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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大动乱的风暴还在愈演愈烈,在刘琨的经营下,晋阳城成了一个难得的避风的孤岛。终于,这里人口慢慢聚集,一处传出鸡鸣犬吠之声,远远地,也可以听到一些呼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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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差不多也就是刘琨所能做到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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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上称,刘琨长于使远方的人前来归附,但却没有能力安抚和驾驭他们。所以恢复到一定规模之后,就会发生这样的情形,一天之内,晋阳城有大量流民到来,也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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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刘琨的名士习气。在洛阳城,刘琨交际的圈子大抵不出皇亲国戚、政府官员和高级知识分子(几个身份往往是交叉的)这个范围。即使是到各地奔走游说的那几年,他接触的也仍是朝廷的方面大员。刘琨很容易让这些人感受到自己的魅力,也懂得如何利用他们的心理弱点。但此刻,面对眼前这些来自底层的饥民,即使充满同情心,刘琨恐怕也不免和他们彼此隔膜,缺乏沟通。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他们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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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致命的是,本质上,刘琨仍然是一个公子哥儿。一旦情况稍有好转,对奢侈生活、音乐还有女人的爱好,他就无法克制。永嘉六年(312),即洛阳沦陷之后的一年,这个局势紧张的关头,他为了一个音乐家而处死了一位重要的将军。这时,连刘琨的母亲都对儿子感到绝望,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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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深谋远虑,也不能驾驭豪杰,专门想除掉那些胜过你的人让自己安心,还靠什么取得成功?这样下去,我也逃不过你带来的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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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担忧迅速成为事实。这位将军的儿子为父报仇,投靠了匈奴刘聪,也带去了晋阳的全部军政机密,然后他作为向导,引着汉军杀来。匈奴人的进攻证明了一点:这些年里刘琨没有赢得部下的忠诚。上党太守投降,雁门的乌丸反叛,太原太守和并州别驾则干脆联手献出了晋阳。刘琨仅率领几十个骑士败走常山,他的父母则没有能够逃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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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刘琨虽然在拓跋鲜卑的帮助下赢得了一次反击,但是元气已伤,他只能将自己的驻地向北后撤一百多公里,驻扎到了阳曲(今山西阳曲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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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三、流民帅祖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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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琨身上天然具有一种煽动性,如果机缘合适,他甚至能够让人做出几乎是忘我的奉献。但是和一切煽动一样,这种影响力很难持久。所以刘琨多次制造出希望,最后却都没有能够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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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祖逖,则完全是另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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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分崩,北方大乱之后,汉族人口开始大量地向南流徙。祖逖率领着自己的族人、乡党和宾客也加入其中,希望避难于淮泗。这个角色很适合他,才十四五岁的时候,祖逖就有“轻财好侠,慷慨有节尚”的名声,是个带头大哥型的人物。看起来,祖逖的作风能与群众打成一片,他把车马让给老弱,自己步行,药物、衣服、粮食的配给都不搞特殊。但同时,祖逖的领袖权威是不容挑战的,而管理的手腕和谋略,也一样是他的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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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的生活极其艰苦,在移动的过程中,能够生存下来的都不得不变成了军队。因为和刘琨前往晋阳途中的遭遇一样,抢劫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军事力量加以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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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中,抢劫者的身份十分复杂,只要稍微有一点实力,大家都可能会干这种营生。哪怕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会相逢就抢不相识,那些实力强大的流民武装,一样也会盯上其他流民的钱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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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的队伍,就是这种强大的流民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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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惯例,正在经营江左的琅邪王司马睿会找出理由拒绝已经军事化的大股流民过江。但也许因为范阳祖氏是“北州旧姓”,司马睿觉得可以信任,祖逖和他的人一度被允许住在京口。初到江南的祖逖财源紧张,衣服用度都相当寒酸。但是有一天,拜访者发现他那里忽然焕然一新,问起时,祖逖回答的态度十分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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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忽南塘一出。”昨天夜里去秦淮河南,干了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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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打家劫舍的行为,许多并不是在祖逖的策划下做的,但问题是祖逖会提供庇护。手下的人作案失手落入法网,他就设法将之解救出来,国家的官吏对此毫无办法。应该尊重每一个人的生存权和财产权,祖逖不可能会对诸如此类的人道主义说教有任何同情。这时他显然只注重军人的拥戴,而他比刘琨更清楚,要做到这一点,除了拿理想主义的激情感染他们之外,你还需要能够满足他们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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