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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后细读亭林诗文,又知秋岳之外,亭林曾与程先贞(正夫,1607—1673)及史可程(赤豹,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往来密切。程、史二人亦朱明之遗臣,先降李闯,后复投清,旋于顺治二年乙酉(1645),随多尔衮(1612—1650)南下,为清师招降南明朝廷之钱谦益(1582—1664),又招史可法(1612—1645)未成。其中正夫乞归后,犹以北谒赐蟒腰玉带为荣,失身堕行,廉耻复丧。其人实较曹秋岳更可议!而亭林诗文集中有关程先贞诗共五首,另文《程正夫诗序》一篇。[1]及程氏之卒,亭林悼诗至有“交情多愧郅君章”之叹。被视为亭林诗权威之“二王”先生,蘧常直指此事为“不可解者”[2];冀民则认为亭林“律己虽方严不苟,取人则不宜故立厓岸”,况“夷清惠和,各有其志乎”,三复斯义,为亭林辩解,用心亦良苦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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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先生,一疑一辩,细究其因,渊源有自。忠明之遗民与仕清之贰臣之间,界线分明,水火不相容,汉贼不两立,自清初以来,此论调在朝在野,早有共识。史家为清初士人立传,忠明者得入《遗民》《殷顽》之录,仕清者则列《贰臣》《从周》之传。非黑即白,清楚明了。凡此皆世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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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遗民与贰臣之往还,乃清初一普遍之现象,殊非个别之例证可以概括。即以曹秋岳而言,亭林而外,学有专精之遗民,如傅山(青主,1607—1684)、黄宗羲(太冲,1610—1695)、朱彝尊(锡鬯,1629—1709)、李因笃(天生,1631—1692),秋岳皆尝分别与之通款论交。他如以遗民自居之文士,包括伍瑞隆(铁山,1585—1668)、万泰(履安,1598—1657)、朱鹤龄(长孺,1606—1683)、张穆(铁桥,1607—1683)、王弘撰(山史,1622—1702)、俞汝言(1614—1679)等,或乐与之诗酒唱酬,甚或曾作秋岳之门客。彼此之情谊,皆多有足述者焉。而尝与亭林论交之贰臣,则尚有沈荃(1624—1684)、孙承泽(1592—1676)、梁清标(1620—1691)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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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观秋岳之贰臣挚友龚鼎孳(孝升、芝麓,1616—1673)及周亮工(元亮、减斋,1612—1672),亦皆好与遗民往还,芝麓结纳之纪映钟(伯紫,1609—1680)、杜濬(于皇、茶村,1610—1680)、顾景星(赤方,1621—1687)、陈维崧(其年,1625—1682)、邓汉仪(孝威,1617—1689),元亮所与论交之万寿祺(年少,1603—1652)、吴嘉纪(野人,1618—1684)、汪楫(舟次,1626—1689)、余怀(澹心,1616—1696),俱名重一方之遗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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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所收各篇,尝试考述所涉遗民与贰臣间之社会关系、治学方向、伦常日用、性情志趣等,推求所处之境,论交之由。自念所得无多,不敢仓促定稿。惟以近年读书方向有所转移,复承友好敦促,勉为成集。因述昔年求学之世缘,以为此集之小引,兼志岁月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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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22日于北美兰亭渡之渐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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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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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王冀民:《顾亭林诗笺释》(北京:中华书局,1998),页670、6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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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蘧常:《顾亭林诗集汇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页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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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顾亭林诗笺释》,页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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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上举诸例,参见本书有关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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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之遗民与贰臣 遗民与贰臣交游小考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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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邃与曹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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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振玉《万年少先生年谱》崇祯十二年己卯(1639)三十七岁条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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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至南京。八月九日与姜如须垓、钱开少邦芑、程穆倩邃夜宴联句。先生作《建业联句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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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氏]案:先生与穆倩先生往还至密。穆倩从蕺山讲学,非仅以艺事显者。曹秋岳作长歌赠之,颇言其海桑之痛,而事实不可知。予意亦必与于义师之役者。先生诸友中,若邬处士继思、胡处士介,均必与义师事。惜其事实不可知矣。程、胡名颇显,若邬处士则仅见名姓于先生集及亭林先生赠诗而已。呜呼!当有明末季,士之抱介节而行义不传于当时者多矣。安得一一钩稽而表章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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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语称年少与程穆倩邃(1607—1693)往还至密,甚是。二人唱酬频繁,年少《诗集》及程穆倩《萧然吟》具在,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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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罗氏据曹溶(洁躬、秋岳,1613—1685)赠穆倩长歌而称穆倩“从蕺山讲学”,则与事实不符。考曹氏长歌见《静惕堂诗集》卷十三,凡三百五十言。开篇第二韵即云“漳浦清江两夫子,姓名独与烟霜寒”。明言穆倩师从福建漳浦黄道周及江西清江杨廷麟。杨即吴梅村诗中之“临江参军”。《梅村诗话》且记杨氏死难事颇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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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倩师从黄、杨事,汪丈世清《程邃年谱》载之详矣。谱中顺治三年丙戌(1646)四十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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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黄道周卒,年六十二;杨廷麟卒,年四十九。程邃于明季从黄道周与杨廷麟,深得二人之器重,故知己之感每见于吟咏。(下略)其后于《将无同歌》中备述与黄、杨之交谊,而于二人之殉节犹特书之云:“清江按波殉日月,漳浦绝命亦朝腊。俱膺浩气俱归尽,定论悠悠征讷讷。”以舒不平之气。张恂为程邃诗作序,谓程邃之“纵谈今昔,意未尝不在漳浦、清江也”。亦可见程邃于黄、杨之眷恋殊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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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题程穆倩卷》一文亦大有感于张恂之序,可为“漳浦清江两夫子”添一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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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稚恭先生赠穆倩序,倾倒于穆倩至矣!稚恭之文,三叹于漳海、清江,颇以其不能荐樽穆倩为惜。余于二君礼先一饭,不以我老耄而舍我。清江自监军还,访余山中,余赠诗有“梅花树下解征衣”之句。漳海毕命日,犹语所知“虞山不死,国史未死也”。嗟乎!吾党心期蕴藉,良有托寄。向令得操化权,运帝车,海内投竿舍筑,讵止一穆倩?今日者驾鹅高飞,石马流汗,穆倩既于旅人栖栖,稚恭亦有客信信。诗有之:“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正,大命以倾”,岂不痛哉!世之有心人,读稚恭斯文,而有感于漳海、清江用舍存亡之故,爰止之悼、百身之悲,盖将交作互发,而稚恭之赠穆倩者,为不徒矣。(下略)(《有学集》卷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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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丈《程邃年谱》又记康熙七年(1668)六十二岁:秋,曹溶来扬,有长歌之赠。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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