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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轴倒翻,鼎湖髯绝。吴桥攀弓,文忠吭血。吁嗟钱郎,与众陷敌。抵隙脱峨,间关逼仄。自称一鹤,当罪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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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句“吴桥攀弓,文忠吭血”,指河北吴桥人范景文(梦章、质公,1587—1644)殉国事。质公举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甲申之变,闻崇祯帝自缢,投水死。清廷谥文忠。《四库全书》收其遗文《文忠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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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文先咏范质公以身殉明,继及钱位坤之失节,何故?盖由范、钱尝共官南都,私谊甚深。《文忠集》中《立秋日钱与立诸君送之广陵影园月下听歌次郑超宗韵》《烟霞载为钱与立题》两诗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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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文》记与立失节后之际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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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南党魁,玉虎钮柱。周内厥狱,惜客顾主。银铛甫脱,宗社已非。君尤偃蹇,病瘵无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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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明史》,福王初立即“治从贼之狱,仿唐制六等定罪”,与立名列“四等应戍拟赎者”(卷二七五《解学龙》本传)。又记“苏州诸生檄讨其乡官从贼者,奸民和之”(《明史》同卷《祁彪佳》本传)。钱与立连同其他降官之家皆被焚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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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则未尝以钱氏之失节而无视昔年之交情,不但与之相见于吴门,复为序所撰《大鹤山人宫词纪事》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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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酉冬,大鹤山人始为宫词百首。暮采兰泽,朝思美人,古人之善怀,亦宫词别解也。大鹤山人曰:“余于去年今年之交,茧足瘿胫,走万里之途,投兵戈之隙,夫何为哉?海内贤者,当自知之。”嗟呼,昔之所谓焦心劳思与夫穷侈极欲者,今皆何在?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王风》不云乎?宁独杨炫过洛阳而纪伽蓝,樊于德往来灯影中扶髻泣下耶?彭城沙门慧寿,前年盟弟万寿祺题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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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丘良任编著《历代宫词纪事》载《大鹤山人宫词纪事》有临川李氏藏精写本之刊本,上虞罗振玉署。年少题词外,另有钱氏自序。书藏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未见。以下过录丘氏书中所引钱氏咏崇祯及弘光各一首,亦一斑窥全豹之意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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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苍梧不复还,攀龙天半泪潸潸。八音四海皆遏密,鼓瑟唯闻万寿山。(《北都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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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湖畔柳丝丝,南国佳人日暮迟。美女八千半团扇,浣纱石上网西施。(《南都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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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丘氏书称“作者是明季遗老”,可见于钱位坤之平生,茫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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揆以前引梅村祭文中所及家中许字之幼女之年龄,钱氏卒年至迟在顺治十、十一年(1653—1654)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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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之遗民与贰臣 清初贰臣曹溶及其“遗民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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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初年浙江山阴人沈冰壶撰《重麟玉册》八卷,用纪传体裁来记述南明诸王的史事。书中《李映碧(清)传》后有“附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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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钱牧斋、吴梅村、龚芝麓、陈素庵、曹倦圃为江浙五不肖,皆蒙面灌浆人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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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蒙面灌浆人”,该是清初流行的一句骂人的话。“蒙面”一词,孔尚任(字季重,号东塘,1648—1708)在《桃花扇》里便用过。该剧第三折《哄丁》中记吴应箕(字次尾,1594—1645)咒骂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1587—1646)的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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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罪过,朝野俱知。蒙面丧心,还敢入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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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阮圆海“虽然蒙着人的面皮。却丧失了人的良心”[3]。至于“灌浆”二字,乃“馒头”的别称;馒头实心无馅,引喻为“无良心”。合而观之,“蒙面灌浆”意即“蒙着人的面皮却无心肝”。用这四个字来骂人,狠毒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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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所记被骂作“蒙面灌浆人”的“江浙五不肖”—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1582—1664)、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1609—1672)、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1616—1673)、陈之遴(字彦升,号素庵,?—1662)、曹溶(字洁躬,号秋岳,1613—1685)—都是明清之际以诗歌文辞见重当世的人。但在改朝换代时,这五个人却进退失正,先后以大明的朝臣降附清廷。像这种甘于身事二姓的行检,和儒家的忠君思想是大相违悖的。乾隆朝编纂《贰臣传》,五人皆厕列其中。他们在生之时即广遭物议,甚至如沈氏所记,被骂作“蒙面灌浆人”,骤眼看来,该是情理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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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检读五人之中曹溶的《静惕堂诗集》和《倦圃尺牍》[4],通过曹氏和别人酬唱的诗作以及往还的信札,便可发现曹氏在顺、康间二十多年的仕宦生涯中,经常与为数不少的明遗民保持着密切的交往。如果进一步将和曹氏有关者的诗文别集相互比对,更可清楚地看出曹氏先后在广东、山西两省任地方大吏的十多年间(顺治十二年至康熙五年[1655—1666]),他的幕友门客之中,便不乏被目为忠贞不渝的朱明遗民。曹氏的“遗民门客”,包括籍隶江浙的万泰(字履安,号悔庵,1598—1657)、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1629—1709)、俞汝言(字右吉,1614—1679)、严炜(伯玉)、顾炎武(字宁人,号亭林,1613—1682),广东的屈大均(字介子,号翁山,1630—1696)和陕西的李因笃(字子德,号天生,1633—1692)。至于曹氏的“遗民之交”,所牵带的范围便更广了。像江浙的朱鹤龄(字辰孺,号愚庵,1606—1683)、归庄(字玄恭,号恒轩,1613—1673)、僧今释(原名金堡,字道隐,1614—1680),广东的张穆(字穆之,号铁桥,1607—1683)、陈子升(字乔生,号中洲,1614—1692)、伍瑞隆(字国开,号铁山,1585—1668),山陕的傅山(字青主,1607—1684)、申涵光(字孚孟,号凫盟,1619—1677)、王弘撰(字无异,号山史,1622—1702),都是曹氏晚年的挚友。至于浙东的遗民领袖黄宗羲(字太冲,号梨洲,1610—1695)及其子弟门生,亦无不与曹氏通殷勤。和梨洲居师友之间的李邺嗣(原名文胤,以字行,号杲堂,1622—1680),甚至曾懿许曹氏为“今日之人师模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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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顾亭林亦曾作曹秋岳的入幕之宾,而黄梨洲的弟子更许以为“人师模楷”,则秋岳生前在明遗民间的口碑自不当如此的恶劣。又况沈冰壶以乾隆初年人记顺、康间事,中间相距几及百载,“蒙面灌浆人”一说,其可信的程度也是值得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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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依据曹溶及其知交的诗文别集,考察曹氏在明末及入清后的交游层面,意在说明清初士人间的交谊,往往为明末已建立之社会关系的延续与发展。换言之,朝代更替所引发起政治上的波动,在一般情况下,并未给士人间的交往带来极大的冲击。至少,就曹溶入清后的交游所见,他和他友人间在明朝所建立的情谊,不但足以承受得起明清之际政治上所带来的激荡,也因此造就了一种新的文化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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