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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挚友程嘉燧（孟阳、松圆，1565—1643）也是南人而嗜北酒。牧斋有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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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与程孟阳，闲窗较酒品。屈指北酒佳，西笑忘食寝。[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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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酒之中，直隶河间的刁酒给牧斋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天启初年，他罢官南归，离京前夕，得友人以刁酒相赠，使他久久感念不忘。及过河间，又承当地县令饷之以刁酒，牧斋赋诗纪其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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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酒沾唇味许长，河间才得一杯尝。侬家酒谱卿知不？记取清甘滑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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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酒盈尊菜满盘，每因西笑忆长安。如今又想南茶吃，悔掷枪旗上马鞍。[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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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落句说刁酒的佳处在“酒甘滑辣香”，第二首则将南茶比北酒，都堪注意。两诗词意兼优，乾隆大事禁毁牧斋著作之际，阮葵生（宝诚，号吾山，1727—1789）毫不避忌将此题第二首移录于所著《茶余客话》之中[14]，不为无因。其书于嘉庆至光绪间，且得反复刊刻。这自然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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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酒原为北宋大内御酒。其后方为河间一刁姓人家所得，因以得名。钱曾注此诗追溯刁酒源于赵宋建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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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世宗破河中李守正，得匠人，至汴造酒，宋内库循用其法。京师御酒，掌之内局，法不传于外。燕市酒人，独称南和刁酒为佳，盖因贾人之姓而得名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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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刁酒声名之盛，京师酒商便常以假刁酒充数。牧斋有诗咏当时“长安多美酒”，却说“刁酒非沼水，味薄甜如饧”[16]，正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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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对北酒中的沧酒亦赞不绝口。崇祯元年（1628），牧斋因枚卜案被“革职待罪”，翌年始获释。此乃牧斋在明末政途上一大打击。六月，自北南旋，有《后饮酒七首》组诗，第一首叙其于沧州沽酒事，亦纪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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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桡买沧酒，但说孙家好。酒媪为我言，君来苦不早。今年酒倍售，酒库已如扫。但余六长瓶，味甘色复缥。储以嫁娇女，买羊会邻保。不惜持赠君，君无苦相嬲。涂潦泥活活，僮仆手持抱。郑重贮船舱，暴富似得宝。明灯吐新花，夜雨响秋草。君如不快饮，负此酒家媪。[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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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叙事述人，亲切可喜，又不事雕饰，在牧斋咏酒诸篇什中，应列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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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当日自沧州孙家酒媪所购得的六瓶佳酿，果如诗中所说那样“郑重贮船舱”，一路挂帆南下。舟中复赋《沧州歌》一首，寄语与他同在北京获罪、比他先行返回虞山的门生瞿式耜（伯略、起田、稼轩，1590—1650）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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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初别我新折柳，归帆约载长芦酒。今我南还又早秋，也沽沧酒下沧州。轻舟一叶三千里，长瓶短瓮压两头。与君去国如去燕，一水差池不相见。沧州芦花如雪披，沧水东流无尽期。沧州好酒泻盏白，照见行人鬓上丝。东皋秋清月舒彩，西湖采莲歌欸乃。期君开怀酌沧酒，醉拉程生戏墨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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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轻舟一叶三千里，长瓶短瓮压两头”，不就是前引诗里孙家酒媪告以“郑重贮船舱”的写照吗？结韵“期君开怀酌沧酒，醉拉程生戏墨海”，程生，指上文所及之程嘉燧，工诗善画。可见相期在虞山共饮沧酒的还有也是南人而嗜北酒的程孟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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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中叶以后之所谓北酒，主要指北直隶辖下河间、保定、大名三府所产。除牧斋特别喜爱的刁酒及沧酒外，尚有易酒、魏酒；也包括山西蒲城的桑落、汾州的羊羔；甚至如来自西北的葡萄酒，凡在京师可沽得的，有时也被泛指为北酒。[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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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诗中对北酒也有宽严之别，并无一致的说法。前引《饮酒七首》组诗第三首提刁酒、易酒、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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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多美酒，酒人食其名。酒旗蔽驰道，车毂相摩争。刁酒非沼水，味薄甜如饧。易酒酿天坛，市沽安得清。魏酒稍芬芳，劲正乖典型。[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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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首即提及羊羔、葡萄、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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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羔产汾州，葡萄酿安邑。刁贾主人名，桑落应候出。一一走京华，种种烦置驿。肩荷虑颠踬，车驰或汛溢。抱携如怀绷，登顿敢奔汨。一夫致一罂，一石数金直。[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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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诗也透露出晚明北京贩酒业的兴旺：“酒旗蔽驰道，车毂相摩争”；“一一走京华，种种烦置驿”；“一夫致一罂，一石数金直”，指的都是京师中的北酒。至于北直隶三府以外的北酒，如平原酒及山东德州酒，牧斋也喜爱，且都视之为“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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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说到牧斋对南酒厌恶。但南酒之中，也有牧斋所喜爱者，此则江苏金坛之所产也。牧斋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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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北酒佳，西笑忘食寝。南酒推金坛，甘香比桑葚。于公知我好，载送似给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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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坛”所产佳酿何所指？“于公”者，又是谁人？《初学集》卷四所收的一首五言古诗的诗题对此均有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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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坛于润甫酿五加皮酒为南酒之冠。润甫与缪仲醇友善。仲醇善别酒，酿法盖得之仲醇。今年润甫酿成损饷，而仲醇亡矣。赋四十二韵奉谢，并悼仲醇。[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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