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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成后越二十余载，牧斋撰《又书汰如塔铭后》，直承当年以道家科仪掺入佛门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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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二年，汰如河法师讲大钞于华山。……一期讲毕，白鹤数十，飞鸣盘舞，咸以为讲演之瑞。师正色曰：“来鹤之事，道家有之，非吾佛法所重也。”……余往撰塔铭，据苍老行状，略书其事。戊戌冬，毛子晋过村庄，备道其亲闻于讲席者。……谨书之，以补前志之阙。余尝有诗赠讲师云：“谁拈咬蚤家常话？忽漫天花下讲台。”意亦如此。[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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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牧斋之诗作，一篇之中，仙佛并列者则尤多。如《赠姚文初诗》及《和烧香曲》等，皆其较明显者。今录其晚年所撰《采花酿酒歌示河东君》长诗一首，以明牧斋对仙佛合一之认同，且及于酒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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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中秋日，天酒告成，戏作采花酿酒歌一首。以诗代谱，其文烦，其辞错，将以贻世之有仙才具天福者。非是人也，则莫与知而好，好而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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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从武烈卜如响，许我美酒扶残年。搜访征求越星纪，出门西笑终茫然。长干盛生贻片纸，上请仙客枕膝传。老夫捧持逾拱璧，快如渴羌得酒泉。归来夜发枕中秘，山妻按谱重注笺。却从古方出新意，溲和齐量频节宣。东风汎溢十指下，得其甘露非人间。琬琰之膏玄碧酒，独飨良恐欺人天。请从酒国征谱牒，为尔罗缕辨圣贤。劫初地肥失已久，上天饮树谁人取。糟醨熏酣沉世界，不解采花能酿酒。采花酿酒谁作法，终古修罗是元首。选择名花代曲蘖，搅翻海水归尊卣。仪狄杜康非祖先，糟丘酒池等便溲。此方本出修罗宫，百花百药为酒母。云安曲米缩柘浆，庀治酒才须四友。酿投次第应火候，揉和停匀倚心手。回潮解驳只逡巡，色香风味无不有。才倾郁烈先饱鼻，未泻甘旨已滑口。岂同醇酎待月旦，不用新丰算升斗。君不闻仙家烛夜花，花叶如瓶圆且洼。花中酝酒泫瑞露，折花倾盏飞流霞。又不闻西国葡萄浆，散花供佛上妙香。狼藉万石羡大宛，珍重十斛轻西凉。汉家百末歌郊祀，楚人桂酒朝东皇。布兰切桂总殊胜，索郎醽醁皆寻常。嗔妒不忧天帝责，业力更笑鱼龙忙。它时杂林共游戏，还邀舍脂醉一觞。是夕秋窗净如扫，银瓶酒香碧月好。琼浆已扣蓝桥姝，油囊休贳余杭媪。开劝我倾一盏，驻颜薰髓胡不早。举杯邀月复再拜，敬受天禄酬颂祷。君不见东坡先生昔南迁，羁穷好事剧可怜。黄州蜜酒惠州桂，再酿不就空流涎。雪寺松黄但汤液，罗浮铁柱徒刻镌。饼精面良亦长语，捣香筛辣非真诠。尔时朝云正侍侧，袖手不与扶危颠。老饕餔歠聊复尔，云蓝小袖宁无愆。坡闻此语应喷饭，大笑索绝冠缨偏。[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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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先生论此诗，遍举例证，断定牧斋所咏“天酒告成”，确有其事。[96]今所欲指出者：牧斋诗中所表露想象力之丰广，殊非寻常。其事即有之，然牧斋托以虚无飘渺之诗境，身入其中，以见其自我之亦仙亦佛，则不可谓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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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牧斋之仙佛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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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晚年自称为“篯后人”，又自号“东涧遗老”，明以彭祖之后人自居，刘向《列仙传》及葛洪《神仙传》均载彭祖“姓篯名铿”[97]，足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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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学集》卷十二《二月五日遵王第四郎试周飨余于述古堂喜而有作》诗开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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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系从篯后，宗彝勒涧东。[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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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乃为其族曾孙遵王之第四子庆生而作。“篯后人”及“东涧遗老”两自号即嵌入诗中。其他如“彭篯之后武夷君，我是婆留最小孙”[99]及“摩顶不须求宝志，老夫斟雉是彭篯”[100]，皆以“篯后人”自号。至为人作寿序，则自署为“商大夫八百岁地仙彭祖九十七代裔孙”[101]，又或署“彭祖九十九世吴越二十六世东涧遗老”[102]。所谓“东涧遗老”云云，《题吉州施氏先世遗册》一文中言之颇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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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自汉南纳土，彭城尚主，得复王封。六世后，渡江居海虞者，彭城之宗子，于礼实为大宗。居于他国，越在草莽。开天之日，铁券进御，不获与守祧之裔，共睹天颜。宗老言之，皆为陨涕。乙未岁，伟长游临海，谒先庙，拜武肃、忠懿、文僖画像，获观铁券及周成王飨彭祖三事鼎，鼎足篆“东涧”二字。以周公卜宅时，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故有此款识也。谦益老耄昏庸，不克粪除先人之光烈，尚将策杖渡江，洒扫墓祠，拂拭宗器，以无忘忠孝刻文，乃自号东涧遗老，所以志也。[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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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彭祖为长寿之象征（或言七百余岁，或言八百岁），此仙传中所记而世所熟知者。牧斋以彭祖之后人自居，当与其对长生不死之企慕有关。《有学集》卷二十《五石居诗小引》一文中对此一企慕有所剖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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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年八十，每搜寻史册中老人作伴侣。吴季子年九十，能将兵伐陈，苏长公以为仙去不死。太公七十起于屠钓，牧野鹰扬，正在百岁时。……陆放翁九十余尚不忘北定中原，……晚年据鞍横槊，诗篇当益壮。[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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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乎！世间功名自喜之英雄，暮年回首，每多神仙之愿，牧斋又何能免于此耶？再者，牧斋于中岁之后，即倡言“往因”、“托世”之说。崇祯十年（1637），年五十六岁，于京师下刑部狱，作《狱中杂诗三十首》，第二十四首即以“往因”阐解“今世”之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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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狱底阻艰危，狂鸟投笼马就羁。尊者梦中曾示现，老僧海上已先知。蓬蒿环堵弹琴处，方丈毗耶宴坐时。儒行宗风都会得，信知调伏是便宜。[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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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两联分别有自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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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梦多生为金马道人，与尊者说法，以诤论故，应受业报。[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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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子岁（即牧斋下狱前一年），吴门王生谒普陀，有老僧嘱曰：“速归报钱公，往因中当有王难，不免一行也。”[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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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牧斋释己身之苦难为往因业报之一例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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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于前史“托世”之说，亦赞叹不已。《初学集》卷十有四绝句咏宋人张文光“一世为僧，再世为邻家童子”事。遵王注此题所涉之奇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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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光，祥符中进士，其母产之甚艰，数日方举。初生时，乳母裹之襁褓中，自视其手曰：“我手何忽小？”又顾床壁所黏药方，即读贝母二字，身系邻家竺氏之子。越三日，竺老夫妇来看，儿但视之而笑，其父母诫令勿言，其后遂不复语。异日偶谈及竺家事，无不历历。其兄张廷佐问其生死之际，云前生记得是道人，因见乘轩者，心艳之，不觉魂游至张家，见有凶神在焉，遂避至前邻竺氏，为其家儿。生十岁痘殇，魂又过张门，见室内火光，入而不肯去。旁有扯之他往者，手扯箱环以留。忽然昏迷，视其手已小矣。盖文光产时，室中箱环，无故自响，响绝乃生。其为竺氏童子，耳后有缺，今身复然，亦可异也。[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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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初学集》卷八十六《记峨眉仙人诗》文中所及以仙佛谪向人间之杨一鹏，或即牧斋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科之同年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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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杨一鹏，万历庚戌进士，为成都府推官，登峨眉山，有狂僧踞佛座，睨杨笑曰：“汝犹记下地时，行路远，啼哭数日夜，吾抚汝顶而止耶？”杨忆儿时语，大惊礼拜，耳语达旦。临别嘱曰：“三十年后，见汝于淮上。”杨后开府淮安，一日薄暮，有野僧击鼓，称峨眉山万世尊寄书，发函得绝句七首，传其五云：“谪向人间仅一周，而今限满苦难留。清虚有约无相负，好觅当年范蠡舟。”“业风吹破进贤冠，生死关头着脚难。六百年来今一遇，莫将大事等闲看。”“浪游生死岂男儿，教外真传别有师。富贵神仙君两得，尚牵缰锁恋狂痴。”“难将蟒玉拒无常，勋业终归土一方。欲问后来神妙处，碧天齐拥紫金光。”“颁来法旨不容违，仙律森严敢泄机。楚水吴山相共聚，与君同跨片霞飞。”其二首秘不传。质明，大索寄书僧，已不知所往矣。流寇焚凤阳陵寝，杨以失救，论死西市，神色扬扬如平常，但连呼好师傅数声而已。杨之仲子昌荐告余曰：“万世尊名大傅，今尚在峨眉，往来人间无常处，人亦时时见之。”[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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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明清进士题名碑录》有杨一鹏者，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1610）三甲二十名，牧斋则为该科之探花。[110]然《题名碑录》载杨氏籍湖广岳州卫，与牧斋所记隶属巴陵者是否同一人，未考。《明史》则有两个杨一鹏，一为临湘人，一为河津人，俱未言中进士之年。[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