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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28 王蒙:可能是吧。但也无妨。佛教、马克思主义到了中国都是要本土化,小小一个意识流到了中国什么样,没有什么要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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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30 问:在文学上您有没有遗憾?比如,茅奖或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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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32 王蒙:这不能算什么遗憾。奖不是文学本身。奖也是人评的,不是诗神缪斯在那儿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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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34 文坛上比较无聊的一件事是拿自己做标杆来衡量别人。我欣赏和羡慕很多写作人,钱锺书那种高耸渊博,宗璞身上那种书香门第的知礼和高雅,汪曾祺那种散淡文人的趣味,贾平凹那种源于泥土的执着和幽馨,铁凝那种甘甜,王安忆那种精细专注,莫言那种自由,张承志那种忧愤,可我是王蒙;我也不是索尔仁尼琴,不是米兰·昆德拉,我只能是王蒙。25年前就有人宣布王蒙过时了,可我还在写,每年拿出来的作品至少一部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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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36 问:恕我冒昧,政治在为您的写作提供素材、经验、视角的同时,会不会也让您在文学上失去或减损了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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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38 王蒙:难说。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政治,我有这样多的对于生活和情感的体验吗?我有那种宽阔与明白吗?我的政治经验,首先是人生的经验,而不是什么官场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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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40 问:您几次提到过一位当过地方高官的老革命的由衷之言:做了一辈子领导工作,发现最大的问题是咱们的人民文化水平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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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42 王蒙:中华民族吃饱了才几年?内忧外患、贫穷愚昧、饥饿一直跟这个民族如影随形,谈得上普及教育吗?谈得上提高文化素质吗?还有中国的人口,这是最大的国情。问题在于,越是现代化,越是发展生产力,越是显露了咱们文化素质太差的那一面,比方说,市场经济需要更好的法制保证和诚信底线,如果没有,社会道德状况显得还不如计划经济大锅饭时期。日子好过了,也更需要文化、道德、礼数的自觉和约束,否则,富裕比穷困更易制造黄赌毒、腐烂恶臭和卑鄙下流。过去的高谈阔论,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假大空,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是理想主义和真诚信仰,信仰多少能抵制一点低下龌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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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44 传媒时代、触屏时代来了,舆论空间大了,却暴露着似乎是越来越丑恶的现实和部分博主的愚蠢乖戾。人们的知识和伪知识多半来自传媒,这是一个既方便又靠不住的进展。难怪不止一个人或一个小派别在怀旧,各种旧。跟物质生活相比,文化、精神上的生活更需要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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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46 问:如果今天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长,最想做的事情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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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48 王蒙:让贤,回到电脑前边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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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50 问:接着谈“左”“右”之争。如果20多年前,另一种思潮占了上风,取得了胜利,今天的中国会好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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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52 王蒙:肯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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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54 问:从14岁差5天入党到如今快80了,您自己的思想也在新陈代谢吧。一些新的概念理念,比如宪政,您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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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56 王蒙:新陈代谢是当然的,但有些新的提法我还没有细细地、全面地思考过。但是像法制,我想从上到下,没有人会反对。我也望文生义啊,法制里头就应该包含对宪法的严格遵从,难道我们的法律只有民法刑法,只管分遗产、打离婚官司吗?关键不在于名词解释,在于怎么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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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58 我还有一个体会,像公民社会、公共空间,这些提法都很有意义,对于中国社会的进步和民主政治的发展有很大参考价值,但是这些名词毕竟出自欧美的社会形态和政治观念,有些跟中国的情况不完全对榫;而咱们一些土生土长的名词,像戴帽子、松绑、统一思想,也不是欧美人弄得清的。自从我学了英语,我能用最简单的话概括这一切:We are differ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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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60 我们有一种传统,大概念管小概念,大理论管小理论,理论管行动,这在夺取政权的过程中被证明很有效。但现在是时候反过来,理论应该更多地倾听生活的、实践的声音。你现在到一个西方国家,想问清楚到底是一个什么理论在主宰他们的国家,我觉得是很困难的。基督教文明在治国理政中到底起了什么样的指导,基督教教义到底在引导人们的行为上发挥了多少作用,我真是没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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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62 问:那可能是一个看不见的世界吧。就像您在国外遇见的,无意中碰到了别人,人家的反应是“Excuse me”,这也没法用理论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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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64 王蒙:对,它有时候可能就是一种习惯、一种规范。我比较赞成现在这样,主流媒体很少谈论“左”“右”,不争论,做就是了,用实干、实际效果解答那些复杂的言语的分歧。实际上,照我看,这些“左”“右”之争都被现实政治轻轻掠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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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66 问:但一个政权,恐怕也是需要书生们争一争,论一论,互博互奕的吧。像您在80年代经历过的,逢单年反“右”,逢双年反“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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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68 王蒙:这还真是一半牵强附会、一半事出有因的说法。1979,咱们提坚持四项基本原则;1981年,整顿媒体和文艺;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1985年,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1987年,胡耀邦同志辞职。双年,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1980年,提出改革党和国家领导制度;1982年,党的十二大召开,实现干部三化或四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后补一条革命化);1984年,通过关于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决议,邓小平即席发言“这是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1986年,提倡“宽松”,邓小平四次谈话讲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完全可靠的流年说呢?因为我们在摸着石头过河。那些年,用高占祥的话说,是A系列和B系列(更偏向于改革者和更偏向于保守者)“轮流高兴,轮流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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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70 今天回头看,当时那些被认为比较“左”的同志,对改革开放中发虚烧的情况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提醒作用。80年代提得非常多的“观念更新”“松绑”(我很少讲这种话)——这不是观念的问题,更多的是实际的问题啊。人和这世界,哪能跟电脑似的,输入一个新的程序就开始行使新的功能了,命题一转换就能决定一切了?这些都反映了我们常常把问题简单化。其实我的《坚硬的稀粥》,讽刺的并不是反对改革的“左”,恰恰是改革当中发虚烧的那些个“右”。一顿简单的早饭,各种习惯和需求,像你们上海人的茶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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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72 问:大饼油条更多些,在我成长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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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74 王蒙:对啊,从理论上说,吃油条是非常不可取的,可是早餐如果有油条,怎么着我得吃一点,否则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照观念更新,你怎么能吃这种垃圾食品呢?!像我们前面说的,有些事是利益决定的,有些,它就是习惯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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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6576 我写过一篇微型小说叫《孝子》。他那几个孩子吧,一个叫大孝,一个叫至孝,一个叫忠孝,一个叫哀孝,还有一个叫苦孝。老爷子得了一点病,这几个孝子对怎么治病都贡献了自己最好的想法:中医、西医、针灸、手术,还有割股煎汤的,但都互不相容;因为都孝,吵得个一塌糊涂。最后,这老爷子逃跑了,隐姓埋名,生怕被孝子找到。这是我对中国命运的小说家言:你也爱国,我也爱国,都想救国,孝子一样,可实际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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