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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干部是供给制,全国也就分三种灶:大灶、中灶、小灶——从延安带过来的,它们的差别也不是很大;一年发两套衣服,大中小三个号;女同志每月津贴稍多一点儿,说是需要多一点卫生纸。就这点儿差别。新的政权在初期总是欣欣向荣、充满生气的。为什么那么多青年人投身革命,一对比,国民党是松松垮垮,一堆腐败官僚成天说着陈词滥调,共产党呢,纪律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敲锣打鼓,都会唱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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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可现在的腐败……来的路上,同车厢俩老先生正议论刘志军案:就该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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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咱们也毙了不少了,成克杰,那是国字头的领导人,可毙完了架不住前仆后继啊。毙不是最好的办法,关键是对权力监督的有效性。我曾经建议过纪委、监察部门直接对中央负责,行政跟监督两条线分开。现在还是处在一个过渡时期,这种现象是这个时期不可避免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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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老革命,认为是改革开放败坏了党的优良传统,问题是,还能回到大灶中灶小灶吗?还能让今天的领导人穿着带几个大补丁的衣裳,三步两步走进农民家,上了炕头盘腿一坐随便拉呱儿吗?或者在窑洞里接见外国使团,接受国书?回不去了。都跟以前那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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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就是目前存在的一些贪腐。为什么“打黑”这些能赢得一些人的叫好?“因为这是很能树立掌权者威信的,使人又爱你又怕你,因为,他敢出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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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有点从前“打土豪分田地”的意思,只是田地没分,下落不明。问题在于,明明知道腐败横生、层出不穷、惩前不毖后,当家人为什么就不敢出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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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出手当然出了无数次手了,只是它的效用还有待提高,还有很大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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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有人说,腐败是表象,真正的弊端是权力。在中国,是不是只有争权的文化和历史,缺乏限权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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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两个问题:第一,中国有权力监督方面需要改善的许多事情要做;第二,中国有许多有效地使用公权力、遏制犯罪与混乱的事情要做。这两者理论上是一致的,实践上却有时互相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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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现在年轻人里头生出一支叫“毛左”的,可能是对现实失望之后的“隔代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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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毛主席在生活上确实简单,他住的地方比较大,廊子比较宽、有檐(保卫人员可以休息),此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他对什么金银财宝,没有一点点儿兴趣,我看过谁的回忆录,说有人在他面前数钱,他露出不悦的神色,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走开。他本身也不需要钱,他拿着钱上中南海小卖部买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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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里头,我听说叶剑英也很少看到钱,有一次见着了,问这是什么呀,说这是人民币。哦,这就是人民币啊,几块的呀?这是十块。那这是多少的呀?这是两毛。哦,两毛也挺好看——跟孩子一样新鲜。那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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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高层领导和现实、真实怎么就隔膜了呢?谁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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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是啊,有时候令人啼笑皆非。1987年我在文化部的时候,敏感年,调原烟台市委书记王济夫来当副部长,有关领导在介绍的时候说:全国都搞包产到户,他不搞。这个说法已经够新奇的了。后来我跟烟台的朋友说起这事,他们大笑,说是恰恰相反:更早的烟台领导搞包产到户不积极,才换的济夫去主政。只能说明:领导太忙了,忙中难免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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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过于集中,他必然非常忙碌,那些大事小事事无巨细,能把他活活累死。说实在的,我见过的那些个领导,他意识不到这一点。中国没有上下分权的概念,就是局长的事情,部长不要管;如果局长做得不好,部长可以撤换他。但我们这儿,就一个分房子的事,部长都得过问,这本是房管科的事。我们敬爱的周总理,人们乐于传播他的点点滴滴细致入微的事迹,比如车过中南海,看到往日站岗的小战士换了人,要过问;交通事故,要过问;外事宴请添个莼菜汤,也要亲自安排……我一方面觉得周总理确实很辛劳很伟大,另一方面心里头也不是滋味,我们国家的政治运作是不是太前现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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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大到一定程度,想知道真实情况,不容易。经过“反右”斗争等,全国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人都明白,关键在于言听计从,紧跟照办。下面是什么心理呢?领导上你这儿来,看了、指示了、走了,万事大吉;看到听到觉察到某些闹心的事儿,弄不好大祸临头。所以那些弄虚作假、走过场、临时拉一队群众演员的事儿就这么来的。我说过,哄着领导高兴,不是功劳,是罪过。你只有让领导真正知情,才能正确决策,才能把问题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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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看您谈用人的“进言”也深有感触:让领导拒绝一个看起来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下级,实在是有点挑战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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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所以邓小平同志早就提出来过家长制的问题,人身依附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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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重庆“唱红打黑”落幕之后,“新左派”行情下跌,因为人们嗅出了一点投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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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咱们这儿的“左”和“右”的划分,基本上还是一个在野的心态——拥护共产党的叫“左”,凡对共产党有所批评、希望改革或者改革的步子迈得更大一点儿的,叫“右”。跟俄国刚好相反——那些急于改革、大踏步推行多少带点西化色彩新政的叫“左”;而墨守成规、照本宣科、保守僵化、死板教条的叫“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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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机是一种人格评判,我没有资格对人进行诛心之论。从理论本身来看,我觉得“新左派”观点用来讨论美国的问题是非常合适的:不要一味地现代化,不要一味地发展科学技术,要警觉现代化带来的种种问题——这些提醒我认为也很好。只是有两点我闹不明白,一是新左派的文风那么晦涩、不好看;另一个我觉得他们没有超出毛泽东当年讲过的。资本主义的软肋:精神空虚、道德堕落、吸毒卖淫、环境污染、治安恶化,似乎确实能被强大的执政党和无所不包无所不能的意识形态所扫除——真能长期、全面扫除么?许多论点不是他们最先提出来的,也不是什么“西马”、詹明信、福柯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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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有一些词汇在中国的使用,跟它在西方的原意是背道而驰的。比如有机知识分子(Organic Intellectuals)、媚俗(Kitsch)……好多望文生义,不管原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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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包括80年代命名您的一些作品是意识流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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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那是我的一些实验小说:《布礼》《蝴蝶》《夜的眼》等等,它们都写到人物心理活动的细部,闪闪烁烁,明明暗暗,跟意识流沾点边儿。我初中作文就喜欢写人的内心世界,《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里也有那个苗头。但我必须承认,我没有认真读过乔伊斯、福克纳、伍尔芙,也没有读过意识流的任何理论,我也承认自己当年关于意识流的谈论是相对皮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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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有一次跟一位作家聊起,他说,西方所谓意识流,描写的是人的潜意识,而我们把上下左右联想、思维跳跃激荡命名为意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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