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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您在新疆待了16年,对那里的生活、文化和人,有什么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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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新疆的一些少数民族,尤其是维吾尔人有重商传统,他们很喜欢经商,我的房东是很古板的人,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弄一点莫合烟倒手卖一卖,弄点沙枣也可以卖一卖。60年代,从乌鲁木齐坐长途汽车到伊犁,到皮革厂下车,一下车,看见当地人点着电石灯,卖葵花子的、卖沙枣的,还有卖刘晓庆照片的,那时候商品流通受到很大限制,这些在北京都买不到。哈萨克人跟我开玩笑,说维吾尔人好做买卖,如果他们一天没有生意做,就把左边口袋里的东西卖给右边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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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参考消息》上说,美国登月成功了,我就告诉房东阿不都热合曼,他说那是胡说八道,是骗人的;古书上写过,如果想上月亮,骑马要64年还是128年我记不清楚了,意思要很长时间。我心想,骑一万年你也上不去。但是过了几天,我跟村里另一个在县里当过科长的维族人说了这事,他就相信了,而且连着两三天说:“哎呀,老王,这是怎么回事?人真上了月亮,跟过去阿訇对我讲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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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当中,武斗非常厉害。我妻子在伊犁第二中学教书,那里的维族老师跟我说,“老王,汉族小孩怎么这么坚决”,两派互相放枪,他说,“我们手是很软的。”林彪出事以后,我所在的生产大队也给农民传达。农民就问,林彪上了飞机匆匆忙忙走,他带馕了没有?老百姓心太好,怕林彪饿着。这是我接触到的新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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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的伊斯兰教,它也做大量世俗的事情,过去管婚姻,管治病——我在农村我知道,村里男子性无能都是找阿訇,当然现在有男科医院了。伊斯兰教在新疆所构成的是一个世俗社会,不是一个神权社会,不是一个让大家不要命不要财产、只要圣战的社会;不是浑身绑满炸弹,一拉就响的那种。新疆没有这样的历史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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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吾尔人有一个词maili,我很喜欢,把它翻译成“也行”,有点别扭。maili是可以妥协的,虽然并不希望是这样,但是就这样了,随便去!这里头还有一种豁达。我们完全可以和新疆穆斯林和谐、愉快地相处,像兄弟姐妹一样,像最好的朋友一样,互相尊重、互相提携,有好东西大家分享,有难同当——至少在那些不正常的年月里我体会过民族团结和深情厚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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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于北戴河写于201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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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说不出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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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者: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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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汝伦1953年生于上海。1981年考入复旦大学哲学系,先后获硕士和博士学位。1988年赴德,1992年回国。现为复旦大学哲学系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著作:《思考与批判》《中国现代思想研究》《历史与实践》《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德国哲学十论》《中西哲学十五章》《时代的思者》《哲学与人生》《〈存在与时间〉释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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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说不出的慌张 狂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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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27日,复旦大学西光华楼305教室,新学期第一堂德国古典哲学课。讲义之外,张汝伦带来一本黄色硬皮封面、页面泛黄的《小逻辑》。他翻到某页,开始朗读40年前在淮北农村初遇即为之动容的段落—1818年10月22日黑格尔在柏林大学的开讲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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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尚没有受到迫切需要的狭隘目的系统的束缚,而且还有从事于无关自己利益的科学工作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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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首先要求诸君信任科学,相信理性,信任自己并相信自己。追求真理的勇气,相信精神的力量,乃是哲学研究的第一条件。人应尊敬他自己,并应自视能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精神的伟大和力量是不可以低估和小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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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年前德国哲学家的句子冗长、抽象、晦涩。它们的意思,对应于底下满室的笔记本电脑、iPad、触屏式手机、Hello Kitty文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但在张汝伦元气充沛、朗声动情的宣读之下,别有一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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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来,张汝伦一次次在课堂上、演讲中带出他的青春,供一茬茬底色不同的青春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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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王安忆的《69届初中生》很亲切。上海69届下乡的比例是百分之百。我去的是安徽省阜阳专区太和县,靠近河南省的一个穷地方,土地贫瘠,种不出东西。许多年后母亲说,你下乡时我们有万箭钻心之痛,是因为你不能受教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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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是1949年前的大学生,父亲在工厂,母亲是教师,家门里认“唯有读书高”。二三十年代,外公送母亲姊妹几个去上学,旁人不理解,女儿是赔钱货,念书做什么。外公以为,女子读点书会不一样,至少不会那么依赖男人。父母平时的言行态度透露着,他们所尊重和推崇的,都是读书人。记得杨振宁、李政道得了诺贝尔奖,父亲说,这是真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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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时一年的生活费是20块钱,主食是红薯干,每天只能吃个半饱。那东西吃多了,胃酸厉害,回城大概有十多年我一见淀粉就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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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之前我基本上是以书店为家的。从吴兴路骑车到市中心,在南京东路新华书店或者福州路上的四家书店,一晃就是一天。那时候还有一些旧时代的老人——你不晓得他是什么身份,可能从前是洋行的高级职员,也可能是北洋军阀的后代——有学问。我记得有一位老先生天天来,一支雪茄,一根拐杖,跟我们一样,他不买,只是翻各种书,你愿意聊,他就跟你聊。他对国学,尤其是各种工具书的用法门儿清,我最初的国学知识就是从他那里来的。我的哲学知识也从书店里来——有人告诉我康德有三大批判,又有人说,有个人比康德还了不起,叫黑格尔……慢慢地就交了一批年长的朋友,他们会介绍书或借书给我看,朋友滚朋友,书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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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后来都失踪了,大部分沉在社会底层,重新恢复的高考制度并没有把一代精英打捞起来。他们可能是运气差,也可能不适应考试,总之没有进入体制。但在我看来,他们的水平不比现在大学里的某些教授差,只不过他们比较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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