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237446
1706237447
做这些口述史的过程中,一个很强烈的感受是,好些人非说不可,心里那些阴影不说出来,他们会痛苦一辈子。许多故事写出来完全是卡夫卡的小说。但因为口述这种体裁太容易辨认,给一些受访者带来这样那样的麻烦,比方我写过一个当代于连,还有一个被生产大队长欺负的黑龙江插队女生,后来都来找我讲现实中的难处,所以结集时都没有收进去。
1706237448
1706237449
20世纪90年代头几年,许多作家停下手中的笔,有重读《红楼梦》的,有一头扎进古诗词的。冯骥才是重拾画笔,换个频道抒发内心。他的画,拼的不是笔墨,是心神。比如眼前这幅透着高光、表现阳光照在雪地上的《树后边是太阳》,是他读了俄罗斯同名小说,心里感动的作品。
1706237450
1706237451
1706237452
1706237453
1706237454
大地震后从废墟中挖出十年秘密写作的残稿,仍有一纸箱
1706237455
1706237456
1706237457
1706237458
1706237459
废墟中找到的日历
1706237460
1706237461
画多则展。在南北巡展的过程中,冯骥才注意到一个变化:一些传统文化、民间艺术正在急速瓦解或消失。他情不自禁开始卖画,想拉回来一点,可那辆马车辎重累累,殊难拖动。1994年,天津要拆近600年的老城,冯骥才舍我其谁地踏上守卫文化之旅。
1706237462
1706237463
2001年,两副新鞍上身。一是被天津大学聘为艺术研究院院长,开始筹建研究院,二是当选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60岁,在大多数中国人告老还乡含饴弄孙的年纪,他却越来越忙。忙的意思是:一年有三分之一时间在田野;上下求索,上至人民大会堂,下至村头破草房。
1706237464
1706237465
近20年里,他求索出一条不同于锄草剂专家的路子,同样做成了事,只是头发常常乱着,眼袋愈发明显。然而,他跟博士生讨论或者打电话交代事情的时候,语速中快,条理分明,反应敏捷,活像70后。
1706237466
1706237467
他有个小本子总在身边,记些突如其来的“灵性”,比方这句:大河改道不是它的任性,而是寻求全新的经历与壮观。从画家、作家到传统文化艺术的守护者,到面向官员媒体民众的宣教者,冯骥才身份的过渡、交叉、融合是自然发生的,也是自洽的。文化,是他真正的温情。
1706237468
1706237469
上午处理案头工作,下午来学校,事情很多——这是天津大学,我说这里都是“天大”的事。晚上有时候去看看我妈妈,她会梳梳头、换身衣裳等我。回到家先睡一觉,一个小时左右起来,精神就回来了,完了吃饭,开始晚上的工作,或者画画——这样别人一天,我就有两天。这办法是谢晋教我的。还有多管齐下,几件事一起推动,像杂技里的转盘子,哪个盘子快停了,拿棍儿转两下。
1706237470
1706237471
韩美林说,许多年里,他每年下田野至少3万公里,可他走过的地方,大冯常常已经去过了。几天前,韩美林在这个馆里捐了50万元,支持老友搞的天津皇会展。
1706237472
1706237473
有位跟冯骥才相识多年的老记者说,冯骥才周围有一圈心有灵犀、性情相近的朋友。他们很像:纯,真,哪怕说俏皮话都有一层很正的底子;许多都是“有市场价值”的人,但他们没把那些画或作品当钱看(冯骥才说,金子乏味,因为它在哪里都一样),也没把事业当成生意,那不过是他们内心情感的载体。他们是心灵的富豪。而且,从来如此。
1706237474
1706237475
1706237476
1706237477
1706237478
那些说不出的慌张 二度归零
1706237479
1706237480
我的生命里有两次归零,就是家完全毁了,一无所有。一次是“文化大革命”,1966年;一次是唐山大地震,1976年。我后来开玩笑:前一次是毛主席领导的,后一次是土地爷发动的。
1706237481
1706237482
1966年8月23日,一群穿绿服装、戴红袖章、人手一把斧头的男孩女孩闯进冯家,“砸烂旧世界”。其中有个姑娘,模样端正,眼神却叫人害怕。她不吵不闹,砸起东西来分外细致。在同伴们已经扫荡过的房间里,她转来转去,把还算完整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有条不紊敲个粉碎。然后,她翻出冯骥才的一本相册,把里面的照片一张张抽出来,撕成两半。她做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格外注意那些有女性——冯的母亲、姐姐、未婚妻——的照片,她冷笑,秀气的眼睛发着寒光,用两只白白的手把它们撕成细小的碎片,唰唰作响。
1706237483
1706237484
照相主义者冯骥才心痛极了。姑娘走后,他从地上拾起零星残片,将珍贵的童年少年,留下一点点。这姑娘难忘,被写在80年代初发表在《收获》上的散文《书桌》里。
1706237485
1706237486
他还被抄家者押进一个房间,猛见30年代照片上过《北洋画报》、文静娴雅的母亲坐在地上,头发被剪秃,满脸涂着紫药水。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觉,紧接着像被一根皮筋似的东西拉了一下,回转来,前后不过一分钟。事后母亲告诉他,那一分钟里,他瞪着眼睛在狂笑,声音骇人。事后医生告诉他,若没有那根“皮筋儿”,他可能就疯了。
1706237487
1706237488
这之前的24年里,冯骥才无忧无虑,唯一的受挫是报考中国美院而未取,原因暧昧,似与阶级出身有关。这不算什么。他快乐地在天津市队打篮球,因伤退役后在书画社里领一些计件活儿,在家里画仿古国画;要么读书,一个人站在屋里背诵《蜀道难》《赤壁赋》或者《致大海》。有时约画友出去写生,有时骑着自行车,车后绑一个木凳,斜背一架廉价相机,穿行在天津老城的街巷中,见识那些美物:杨柳青年画、木雕、砖刻、风筝、泥人、灯笼……他保存着那些素描和《天津砖刻艺术》的手稿。这部小书写成于22岁(1964年),不曾出版。
1706237489
1706237490
更如意的是,遇见了一个叫顾同昭的女孩子,她后来成为他的妻子。
1706237491
1706237492
顾同昭出生在天津五大道最大的一座西班牙式花园别墅里,是她外祖父设计的。50年代变为公产。60年代毛泽东视察天津下榻在那里,从此得名“润园”。在冯骥才看来,顾家平和、安静、本分,女孩子们愈加单纯,像瓷娃娃一样长大。
1706237493
1706237494
我妈妈那时候特别爱看越剧,越剧基本都是悲悲戚戚的,跟她伤感的气质相投。我爱人她姨也爱看越剧,那天戏院里,带着她就坐在近旁。她姨就说,这是我外甥女。那时候她好像才20岁,很小。母亲问她干什么的,她说我画画,想考美院。母亲说我儿子今年高中毕业也考美院。她发愁说不知道素描怎么考,母亲说你来我家好了,我儿子也许能告诉你。
1706237495
[
上一页 ]
[ :1.70623744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