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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25 陈年的蜘蛛网,动哪儿都落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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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27 改革么,就和睡觉一样,翻过来侧过去就是寻着怎么个睡得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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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29 庙可能是另一个综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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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31 跟《废都》《秦腔》《古炉》一样,《带灯》中有名有姓的人物百多位,鲜灵灵带着泥土气:陈小岔、马水平、王后生、张膏药、朱召财、王随风、郭三洛、李存存、阮互助、陈碌碡……贾平凹说,没费神多想,农村的人名基本就是这样;要说讲究,《古炉》里那些人名比《带灯》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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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33 小说里多次出现农民招呼带灯来家吃饭的场景:话语热且快,手上却不见动作,言外之意很是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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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35 农民有他质朴的一面,更有他狡猾的一面。他见面招呼乡干部,背过身可能骂他们,不把他们在眼里看。实际上乡政府干部老到这家去吃饭,这家在村里很荣光,见人说谁谁又到我家吃饭哩。起码说明他乡政府还有熟人嘛,这种心理。那些小虚荣、小势利,都有。但当出现一些矛盾、危机,乡干部去解决的时候,那就蛮横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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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37 小说里,带灯说:我现在才知道农民是那么的庞杂混乱肆虐无信,只有现实的生存和后代的依靠这两方面对他们有制约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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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39 2011年正月十六,贾平凹的家乡发生了一起恶性械斗事件。械斗双方是村里两大势力,一方是村长率众打手,所持器械是钢筋、铁棒和砍刀之类,另一方是霸占河道建沙场的当地一大家族,抄的是杀猪刀。械斗导致两个人终生残废,其中一人右眼被摘除,五人重伤,数人轻伤。这些人,贾平凹都认识,事后少不了走动双方处理遗留问题。在村口路旁,他与乡亲们议论起来,感慨唏嘘;提起笔来,仿佛借了天眼正看着行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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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41 拉布又是一阵钢管乱抡。元老三再没有动。……元老三已是断了线的提偶,胳膊是胳膊,腿是腿,两眼眶蹦出了眼珠子……拉布只说玻璃球要掉下来他就踩响个泡儿,眼珠子却还连着肉系儿,在脸上吊着。……这一次打,也就一二分钟,拉布没有说一句话,元老三也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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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43 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打架看到过么。听人讲过“文革”时武斗,也是大场面,吓人得很。人打红了眼,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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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45 连任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的贾平凹很想写一写这个事。他知道老家正在修一条铁路、建一条高速公路,还引进了一座大工厂,昔日的宁静正在破碎。他又去了关中平原以北地带,以及甘肃的定西,比照发展中的速富和封闭中的贫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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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47 春天的樱花,冬天的血,洇成一片。外表干练内心文艺的带灯,一心讲政治求进步的中层干部,可敬可怜可气可悲的农民们,伴着裂变中的农村无所不在的争讼矛盾,慢慢拢成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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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49 2012年,初稿写成,贾平凹又去了一趟“樱镇”。那是玉米棒子成熟的初夏,没见樱花。他又跟着带灯跑了许多村子、人家,看、听、吃饭,再回西安修改。陕西籍评论家、前茅盾文学奖评委李星甫一读完,说出三字: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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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51 农民和农民之间,大量的是为了盖房占地,或者一棵河道树在那儿争,多少年解决不了。农民和村干部之间,为的是救济款为啥迟迟不发,救灾时为啥这间房不给我算,还有干部以权谋私——小说里有一章列了各村还有哪些问题木解决,有些真是很小的事,但总是拖,越拖越多,越拖越复杂。一部分人确实是有冤屈、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也有一部分人,长年上访之后,上面有了批示,下面一些干部想快点了事就木原则地给补贴,这样一来人就看样:闹有好处。好些人就不劳动了,倾家荡产全押在上访告状,老实变无赖了。这些老上访户也很辛苦,你跟他说,我赔你5万块钱,他说,不,我要50万。这边不停地闹,那边不停地堵,越堵越要上访,你这儿不管我跑到省上,省上不管我跑北京。上边呢,层层下压,你要把人给我控制住;下边吧,磨,应付,但实际上应付不过去,所以基层维稳队伍整天忙乱的就是堵窟窿,是个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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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53 带灯十几年不动窝,经验丰富,所以叫她当个主任。她会讲理,脑子快,好多话能把你镇住,也交了许多农民朋友,再难的事她会处理。年轻一点刚上手的,跟农民木办法打交道。我看她对农民,该压的时候压,该哄的时候哄,该给好处还得给,见机行动,很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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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55 那天路上走来个人,满脸通红,头发胡子全奓着。我说,哎呀,这人像水浒里边人。跟我同去开车那人爱照相,但山野空旷,你突然跑到人跟前照相不好。带灯就招呼他,过来过来,啊,给你弄那个低保,照个相。那人一听,高兴得,呼呼跑上来抹抹脸让照。她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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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57 跟农民打交道得有几套本领,早些年会照相,最好是一次成像那种,马上有人给你管饭吃;有人拿个空胶卷照,就那把农民高兴的。会扎针开方看个病,一下关系也近了,农村缺医少药么。再就是把烟拿上,给大家散烟——我老家从前发生过,几个土匪在那儿坐着,一人散烟,少发一个,那土匪站起来拿枪把人打死了,伤了面子哩。在农村,人和人交往不认大原则,得小恩小惠,啥都跟你说。如果你啥都没有,说我来采访,往外掏笔记本,那人都走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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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59 你说得对,带灯是个异数。大部分村官乡干部是想着干几年要走要提拔的,带灯没想过离开那地方,她对生活挺满意:丈夫孩子都挺长脸,每个月能挣两千多块钱,到村里还有点小权威——她有时也检点,对农民说话是不是太嚣张了。大部分基层干部很少有看书的,没那时间,也没那心境。小说里写到县里给新装了视频会议设备,发现有乡干部在沙发上亲嘴(不知视频是双向的;后来再开视频会,干部连水都不敢喝了),这都是真事。但国家政策往下落实,最后就落到乡干部这一层,他们得干实在事。1949年后,好些国民党高官变成统战对象,进了政协,底下那些伪保长全枪毙了,为啥,成天和百姓打交道,积着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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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61 和农民打交道,说易也难,到头来还落不下好。许多东西木办法贯彻下去,下边问题太多了。常常上面一尺,到省里一尺五,到县上两尺,到乡村就三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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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63 平常木事乡干部可以到村子里喝酒吃鸡,但该干还得干,尤其有个水灾旱灾啊,那是真辛苦。他们好像是风油精,头疼抹头,脚疼抹脚,受气挨骂经常的。当地干得好的很快就被提拔走了,剩下大量的是人浮于事,忙于应酬。现在指望下面热气腾腾、热火朝天,这不可能。以前有段时期大伙热气得很,也没有上访,今天有了自由,却大量的上访,农民和基层行政组织互相扯着,好多乡镇干部也是慢慢扭曲了,巴结上司、弄虚作假,对下张口骂人,脾气暴戾。带灯实际上是靠她那些跟环境反差极大的精神上的东西在支撑着,把自己从俗世烦乱中拽一点出来,我觉得她可贵也就在这儿。她的精神是高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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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65 该怎么办呢?带灯和助手竹子对起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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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67 这个世上啥能起作用?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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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69 咱是不是有权?有呀,到村寨办事不都说我们是镇政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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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71 咱把镇政府挂在嘴上,累死又能解决多少事?上访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带灯说:起作用的东西应该是看着并没用场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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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37773 原先,每个村子除了有党支部、行政这条线来管,还有家族来管,有祠堂,有庙,村里还有些老者、有权威的人。咱俩闹矛盾了,要么到庙里去发誓,那有心理作用,要么请上了年纪的人来断,现在都没有了,只有法制,但法制又不健全。社会在转型,有好多漏洞。如果都依法治理,不需要什么综治办。现在农民觉得政府就是法制,屁大点事都来找政府,在那儿闹腾。但有些问题归法管,不归政府(行政机关)管,政府只好用权力来压制一些事情。现在越维稳事情越多,关键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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