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239026
1706239027
问:那就回到纸本?这回莫言得奖,出版社的印刷机可是通宵达旦啊。
1706239028
1706239029
刘恒:未来也不好讲。但我觉得这次莫言得诺贝尔文学奖对纯文学是非常好的事。在自然状态下,一般大众是不会关心纯文学的,有兴趣读的人也很少,通过一个作家的获奖把纯文学领到大家眼前,就像一个大大的广告词,潜在的读者、消费者就一下子被吸引过来了。打个空间的比喻,很多作家隐藏在一个城市的角落里,都在写作,读者想看他们的东西,得知道他住在哪儿。大部分作家住在哪儿大家是不知道的,也不感兴趣,这时候在某个路口突然树起一个路标:莫言住在某巷几号,他那儿有好书。诺奖就是这么一个路标,吸引着喜欢文学的人,或者看热闹的过客,走进去。在时间上也是路标,后代会知道,某个年代,在中国的某个地方有这样一个作家,他的作品非常好,你们都去看看;其余的,不会引起这么强烈的注意。
1706239030
1706239031
这还牵涉到这个奖巨大的权威性。权威性就是话语权。这十几位、几十位评委说出这个观点之后,你就得接受,历史也要接受。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是莫言的成功,是中国的成功,最主要还是纯文学的成功。在这样一个商业的、急功近利的时代,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小小的评价,会引发这样的效果,呵呵。
1706239032
1706239033
问:莫言的东西一直在那儿,非得这个奖来了,大伙儿一窝蜂扑过去,也挺那什么的。
1706239034
1706239035
刘恒:在中国,发生在莫言身上是这样,发生在余华、王安忆身上也会是这样。在美国,一个作家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跟一个13亿人口、从没得过这奖的东方国家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比方现在一下子冒出许多企业家要给莫言送别墅,在美国,可能会被认为没品味。中国人有偶像崇拜,中国人还认名牌儿。县里的、省里的、国家的、国际的名牌儿,我们中国人是分得很清楚的。当你指着说,这是国际名牌儿,结果可能就是这样,呵呵。
1706239036
1706239037
问:您说过,小说是妻,影视创作是妾。知道妻的端庄,但架不住妾的妖娆,也挺较劲的吧。
1706239038
1706239039
1706239040
1706239041
1706239042
拍摄者:傅拥军
1706239043
1706239044
刘恒:我和朱苏进转影视转得比较狠。妻与妾,其实就是一个叙述策略的转移:你写的东西是给什么人看的。一个创作者想把作品传播得更广一点,接受的人更多一点,这在心理学角度也是成立的。当然背后也有商业利益,掌握文化资本的人,他要利益最大化,所以一个作品在智力上要接近最广泛的受众。我们总诟病好莱坞电影,因为他要让13岁到81岁之间的人都能掏钱买电影票。那种深刻的、纯粹的,受众面很小。
1706239045
1706239046
影视之所以被掌握文化资本的人盯上,就是因为它创造利润的能力非常强。电影刚诞生的时候,这个属性就有了。它只是曾经被欧洲的知识分子利用,来表达一些独特深刻的看法,但是这一支后来基本上就式微了,差不多只剩下娱乐功能,好莱坞统治之后就更明显了。现在的电影院跟从前的大烟馆差不多,里面是一些刺激性的东西,视觉的、声音的。这就是社会的常态。社会需要这个东西,需要有人提供。
1706239047
1706239048
问:会不会是我们低估了读者和观众?
1706239049
1706239050
刘恒:不会,事实上读者是不可高估的。如果说你想表达的主题是青草,观众好比是寻草吃的牛,青草在灌木丛后面,他呢不知道绕过去吃草,你怎么办呢?我觉得好些观众需要一根牵牛鼻子的绳,把他拉到青草跟前:你尝尝,是不是青草?他这才说,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1706239051
1706239052
你看现在流行的“江南Style”,流行得莫名其妙,这么多人接受。它整个的音乐、舞步、MV的色彩、自我调侃的态度,把全世界的观众给迷住了。我觉得2012年东亚文化有两个高峰,一个是莫言的得奖,经典文化;一个就是这个江南,流行文化,而且跨语种跨阶层。这说明什么?说明人,不仅肉体基因相似,精神基因也相似啊。
1706239053
1706239054
问:能不能举个例子,说说读者或观众跟您的貌合神离。
1706239055
1706239056
刘恒:《窝头会馆》,我觉得想表达的东西传递出去了,但看的人似乎看不到。我在节目单前面还专门说了一段话,想把观众往那儿引,但大量观众根本不过去。当你用隐晦或暗示的方式传递信息的时候,很可能信息就被遮蔽掉了,观众感受不到甚至感受的跟你想传达的相反。会误读到什么程度?有些人觉得我是在说,旧中国都烂掉了,新中国会解决一切问题。我看了之后,很难过。要是这么容易解决,就谈不上“人的困境”了。
1706239057
1706239058
问:对于认真的写作者,确实够糟心的。
1706239059
1706239060
刘恒:我为什么做电影电视剧也像写小说那样认真呢?还是想把我对世界的看法、我的善恶观融到里边去,打动更多的人,这跟我看好的作品时的那种感动应该是相似的。那年写歌剧,借来许多欧洲的名歌剧,茶花女啊,纳博科夫啊,一看,还真是感动。我希望我表达的时候也能有那种效果。但往往是你希望传达的跟你的设想有很大的距离,你不能设想每个读者跟你一样,你视为珍贵的东西在他那儿可能一钱不值,这可能是创作者最伤感的时候。照顾到最大多数,可能就离精英读者远了,你就得在这之间取舍。
1706239061
1706239062
问:说到《窝头会馆》,我去看了。人艺的演员真棒!隐约觉得宋丹丹的表演过了,夸张恣肆,但观众很有反应。
1706239063
1706239064
刘恒:演员有强烈的控制观众的企图,用的手段不同,但肯定会用他擅长的手段、他的长处去征服观众,这是必然的。到观众那儿是什么结果?正好,还不够,太浓了,见仁见智的事儿。我有时候觉得啊,被现代传媒或者广告熏陶的这帮观众啊,你不夸张都对不住他——说得更刻薄一点,他只配接受夸大其辞的东西。
1706239065
1706239066
问:可一个劲儿喂夸张的、弱智的文化产品,怎么能指望观众成熟?饲养员没责任?
1706239067
1706239068
刘恒:这是潮流,这是世界大潮。你看政治,那边是用选票,这边是用和谐,把权力集中在少数精英手里,用最简便的方式操控。经济也是这样,苹果和微软干的不就是这个么?高度垄断之后,尽可能覆盖,让全世界膜拜脚下,塑造你的消费习惯,消费趣味、生活方式,这些,统统是他创造利润的手段。那么,艺术怎么可能不这样呢?它受那些控制,是从那儿来的。他就是要你简单化,3岁要能用,80岁老头也能用。最后只能这样,你没法儿深奥,没法儿深刻,没法儿端庄,因为这些跟利润是相抵触的。整个世界就是这个潮流,一切都被操纵在各路精英手里——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艺术家本身,也希望得到更大多数人的接受和关注,只不过有的方法巧妙些,有的笨拙些。
1706239069
1706239070
所以眼下发生的一切都有它的合理性,也可以说,一切都在局限之中。艺术表达的局限也在这里。到最后,就是大部分人去做快餐、做大路货,那些过眼烟云也是需要的;一小部分人去精雕细刻,各取所需,更得其所。你不能指望所有的严肃创作都得诺贝尔奖,但总得有人去干这个事情。我相信人类的良知里会有残存的需求,必须有一小部分锲而不舍的人去干,给人类留下一笔精神财富。
1706239071
1706239072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乐观,如果掌握最大权力的那帮精英发了疯,或者是一帮坏人,那就完蛋了。但我想人类不至于傻到那个程度。
1706239073
1706239074
问:从1988年到现在,您写了十来个剧本,写一个成一个。合作过的导演从谢飞、黄蜀芹、张艺谋,到冯小刚、尹力,在这个过程中可有些见识?
1706239075
[
上一页 ]
[ :1.70623902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