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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51 随着“内院之首”被逼现身鸿胪寺,满清不啻再输一盘。两番较量,先是欲置使团于四夷馆,继而使出以礼部接御书的骗招将明朝暗降一格,都被左懋第见招拆招,一一化解。可以想象,当刚林虽不甘却不得不来鸿胪寺时,心情肯定谈不上舒畅。为了维持实际已然无多的心理优势,只好乞灵于徒具其表的恫吓。他是这样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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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53 □服佩刀,率十数□官至。踞椅而坐,诸□官佩刀而地坐于其左。一通使姓常,立于旁,刚邦把什盛气雄坐以待。臣等三人同出,通使谩指臣等,令坐于其右。臣等折之曰:我们从不地下坐!大声呼椅。遂以三椅与对坐。[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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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55 外交场合,这种赤裸裸的威压不光小儿科,实际也很无奈,等于承认自己无牌可打。刚林本想造成气势,结果收获了喜剧。当左、陈、马三使臣如愿以偿,每人一椅、稳稳坐下,他的把戏突然间变得何其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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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57 接着,自然是一通唇枪舌剑。满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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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59 一面从道义上抬高自己,一面提出各种指责,明朝使臣则逐条批驳。整个过程中有一奇怪现象,清朝方面始终由那位常姓通事大包大揽,刚林在旁边沉着脸,一言不发。我对照了陈洪范的记述:“夷通事车令即刚陵之弟,其人狡黠舌辩,通夷夏语。”[61]原来,通事是“刚林之弟”。车、常音近,左懋第或因此误以为此人姓常。我们前面讲过,刚林是以汉文获取科举功名。所以,他这位所谓通事弟弟,在此纯属多余。这又是小花招,目的不知何在。也许是避免开口以防有何把柄落于明使之手,也许是彼明我暗、有利进退。总之,装聋作哑,诡诈阴险,毫无诚意。论辩的高潮,是“刚林之弟”又以“发兵”相威胁,左懋第不示弱,答:“江南尚大,兵马甚多,莫便小觑了!”那个“大”字似乎格外刺耳,对方勃然大怒:“江南不小,这是谁的话?”左懋第“亦厉声应之”:“我语也”[62]——我说的,怎么啦!据陈洪范讲,这时他也奋起抗辩:“(使团之来)原是通好致谢,何得以兵势恐吓?果要用兵,岂能阻你?但以兵来,反以兵往!”“况江南水乡胡骑能保其必胜乎?”至此,不欢而散,“刚陵不答,径起而出”。[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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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64 野哭:弘光列传 [:1706240733]
1706241565 野哭:弘光列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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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67 写到这里,我觉得要说明一下:以上叙述难免留下一种印象,左懋第过于硁执气节,一味刚直不屈,或致使团殊少回旋余地。不是的,左懋第汇报时专门谈到,“□语虽多,臣等应之,不肯过激,以伤酬好之意。然断不肯以一语屈抑以辱天朝之体。”[64]左懋第没有把北京作为个人爱国表演的舞台,他来此是为了严格执行朝廷的求和意图,努力替国家达到目的,只有当事关国体时才不肯退让。同时,我们也看得十分明白,从头到尾满清对和谈毫无诚意,他们已经打定主意挥师南下,夺取整个中国;他们只想看到明朝使臣屈服、屈从,对别的皆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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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69 就此而言,不论左懋第怎样努力,以及在一个又一个回合中怎样获得似乎扬眉吐气的胜利,也注定是失败者。在《奉使不屈疏》里,我不断读到一个字眼:折之——“臣折之”、“臣怒折之”……他在北京的每一天,不断地重复做着这同一件事。表面看,他干得非常漂亮:四夷馆改鸿胪寺了,斥退礼部、逼出刚林了,连满清鸡肠小肚所吝啬的三把坐椅也乖乖送到跟前……然而,把目光投向两国间的大势,突然会觉得这些奋力抗争、来之不易的胜利,那样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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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71 最后,使团肩负的真正使命,一个也没完成。根本没有进行任何谈判,祭奠先帝的要求被断然拒绝,就连御书最终似乎也没有递交成功。满清只做了一件事:派人把使团所带银十万两、金一千两、缎绢十万疋,全部索讨、取走,包括本应由吴三桂亲自领取的那部分赏赐,也强行要去。南京来使终于意识到,他们原以为会与某个邻国打交道,对方却只打算以强盗面目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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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73 但是,使命全部落空,责任丝毫不在使团。他们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不光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事实上恐怕还超出了他们真实的能力。这时候,我们应该把话说回来。鸿胪寺、刚林、那三把坐椅,虽然微不足道、无关痛痒,但对于1644年弱不禁风的弘光政权,已是不可思议的瞬间辉煌。除了这点成就,我甚至想不起来它还有别的更风光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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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75 十月十五日,清廷内院、户部等官前来强取财帛。之后,使团在北京已纯属多余。多尔衮召集内院诸人,询问如何打发明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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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77 过此数日,(杳)无消息,令人密探,闻(夷)摄政王问内院诸人:“南来使臣,如何处他?”十王子曰:“杀了他罢!”(夷)摄政摇手。冯铨曰:“剃了他发,拘留在此!”(夷)摄政不答。洪承畴曰:“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难为他们,下次无人敢来了!”(夷)摄政曰:“老洪言是!”遂有放回之意矣。[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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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79 应该说,洪承畴人品不错,多尔衮也算是满人中有胸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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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81 十月二十六日,忽有满清某官至鸿胪寺,通知“明日可行矣”。俄顷,刚林带着十几名官员蜂拥而至。勿以为他是来送行的。“你们明早即行!我已遣兵押送至济宁,就去知你江南,我要发兵南来!”明使重申“为讲好而来”,刚林完全不耐烦:“来讲!河上可讲,江上可讲,随地可讲!”[66]再明显不过了,刚林兜里只揣着两个字:战争。这是明朝使团在北京二十余天唯一和最后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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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83 翌日一早,两名清朝军官领兵三百,到鸿胪寺,立促出京;正如刚林所说,采取押送方式,沿途“不许一人前后,一人近语”[67],形如囚徒。十一月初一,过天津。初四,抵沧州——至此,尚无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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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85 刚刚离开沧州,风云突起。《奉使不屈疏》讲述其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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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87 十一月初四日,行次沧州之南,忽有□丁追至,云后面有官来讲话,不令前行。而□兵遂结营截南路矣。午后,前通使(即左懋第以为姓常而陈洪范称作“刚林之弟”者)同数□官至寓云:行得慢了,后边兵至矣。乃云令镇臣陈洪范前行,而谓臣等文官不便鞍马,在兵后行。时三臣俱在职寓。臣等应之曰,你们兵阻不肯令行,既要速,同行未尝不速。□官不应。[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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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89 “刚林之弟”带来命令:陈洪范一人先行。理由相当粗糙,完全不成样子——盖因不屑于有何理由——左、马是文官,不便鞍马,走得太慢。对此,左懋第当即指出:慢,是因押送清兵不让快行。“刚林之弟”理都不理,只是催促陈洪范抓紧上路。当左懋第等再次交涉,最初所谓其余人“在兵后行”的说法已变,变成不准南归、羁回沧州;也就是说,除陈洪范外,使团被扣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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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1 一切,因为陈洪范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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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3 满清针对陈洪范的劝降工作,早在出使以前即已提出。六月初八,前明降将唐虞时进言:“原任镇臣陈洪范可以招抚。”[69]六月二十六日,唐虞时的建议被付诸行动,“摄政和硕睿亲王以书招故明总兵陈洪范。”[70]不过,这并不具有什么特殊含义,比如,陈洪范比别人更加适合招降,或陈洪范已经显现对明朝不忠之类。就在唐虞时提出招降陈洪范同一页,《世祖实录》记载了另一位降清将领吴惟华的进言:“故明督理漕运总兵官、抚宁侯朱国弼见在淮扬,宜遣其部将张国光谕令来归。摄政和硕睿亲王从其言,以书招谕之。”[71]就连史可法也是招降的对象,多尔衮写给他的那封著名信件,有句:“至于南州诸君子,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典例在,惟执事图之。”[72]就是以高官厚禄和吴三桂之例劝降。进占北京后,招降纳叛是满清一大工作重点,而已经降清的前明文武官员,也纷纷迎合,自告奋勇,希以此建功。所以,唐虞时在建议招抚陈洪范后,紧接着请求清廷委派他专任此事,“乞即用为招抚总兵”,并说出理由,他的儿子唐起龙是陈洪范女婿,且曾在史可法标下为参将,“彼中将领多所亲识。乞令其赍谕往招,则近悦远来,一统之功可成矣。”[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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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5 陈洪范究竟什么时候叛变的?很幸运,我在《世祖实录》里发现了很具体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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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7 顺治元年甲申十一月乙酉朔……伪弘光使臣陈洪范南还,于途次具密启请留同行左懋第、马绍愉,自愿率兵归顺并招徕南中诸将。摄政王令学士詹霸等往谕,勉其加意筹画,成功之日以世爵酬谢之。遂留懋第、绍愉。[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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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1599 十一月乙酉,即十一月初一。质之陈洪范《北使纪略》,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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