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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闻诸臣条奏,但知催兵,不知计饷。天下宁有不食之兵、不饲之马?可以进取者,目前但有饷银可应,臣即躬率橐鞬为诸镇前驱。[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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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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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高杰方刻期进取,为请饷于朝,而马士英以镇将与可法协,为不利己,阴裁抑之。可法因疏言:“臣皇皇渡江,岂直调和四镇哉?朝廷之设四镇,岂直江北数郡哉?高杰请进取开、归,直捣关、洛,其志甚锐。臣于六月请粮,今九月矣,岂有不食之卒可以杀贼乎?”士英益靳之,不发,数诏趣出师,可法举示四镇,皆曰:“不能给我饷,而责我战乎?”由是坐困。[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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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史可法敦促朝廷下达“讨贼诏书”,又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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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行最苦无粮,搜括既不可行,劝输亦难为继。请将不急之工程,可已之繁费,朝夕之燕衎,左右之进献,一切报罢……振举朝之精神,萃万方之物力,尽并于选将练兵一事,庶人心可鼓,天意可回。[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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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月,一股清兵首次出现于黄河以南的宿迁、邳州一带,史可法派总兵刘肇基、李栖凤往援,同时将动向上报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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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而报至南都,士英大笑。时杨士聪在坐,惊问:“何为?”士英曰:“君以为诚有是事邪?此史道邻妙用也。岁将暮矣,将吏例应叙功,钱粮例应销算,为叙功、销算地也。”[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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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士英念念于猜忌、掣肘,有此人在,而说史可法“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罔顾事实,岂可如此?此说之诬史可法,较马士英闻报笑称不过是“为叙功、销算地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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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如“驭将无能”。若能平心而论,都不会否认史可法固有督师之名,实则迹近光杆司令。且不说马、阮在南京始终作梗、遥加沮抑,即诸家镇将,除高杰后为史可法所感、愿供驱策,哪个不是拥兵自重、唯知自保不肯利国的军阀?史可法对他们确不能驭,然而,原因竟是他“无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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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扬州“没有组织有效的抵抗”的问题。粗知当时实情者晓得,清兵迫近之前,黄得功和刘良佐已被马士英西撤对付左良玉,而刘泽清和高部李成栋则各率大军逃至沿江。及满清兵临城下,扬州守军又有甘肃镇李栖凤、高岐凤部及川军胡尚友、韩尚良部先后逃走、投降。不要说野战主力,稍有战斗力的地方部队也不过是刘肇基所率四百余人[81]。如此兵微将寡,你让史可法怎样对装备红衣大炮的多铎大军实施“有效抵抗”?史载颇明:“城内兵能战者少,可法乃闭门坚守。”[82]当此绝境,史可法不动如山,以身殉国,我们又何忍责其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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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尤不可理喻,明军的普遍望风而降,居然也归咎于史可法。稍具理智都不可能无视两个基本事实:诸将都降了,唯独史可法作为督师未降;南京整个内阁班子,或降或逃,唯独史可法未降未逃而死任上。面此事实,“他所节制的将领绝大多数倒戈投降,变成清朝征服南明的劲旅”这句话,究竟想说什么?凡此种种,如果据而认为顾氏对史可法有一种怪异难解的敌意,实在不能算强加于他。不过,怪异难解仅是从事实或“人之常情”角度讲,自顾氏本人观念而言,却一点不难解释。我就从书中读出了两点,一是作者对史可法以“平寇”优先深深嗛恨,无法释怀;二是出于如下一种心迹:“把史可法捧为巨星,无非是因为他官大;孰不知官高任重……”还是那个“大人物”的话题,亦即质疑史可法是否配得上“大人物”。你都官至宰辅、兵部尚书了,却不能扭转乾坤、一柱擎天;如此,讥而啐之,有何不可?他想必主张英雄和伟人都是伟大、光荣而正确的,而失败和没落如史可法者,必定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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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哭:弘光列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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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批评史可法,也并不自顾诚《南明史》始。史可法同时代就有这样的声音,乃至出于“同一营垒”,例如黄宗羲。《弘光实录钞》刚刚开篇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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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英之所以挟可法,与可法之所以受挟于士英者,皆为定策之异议也。当是时,可法不妨明言,始之所以异议者,社稷为重、君为轻之义;委质已定,君臣分明,何嫌何疑而交构其间乎?城府洞开,小人亦失其所秘,奈何有讳言之心,授士英以引而不发之矢乎?臣尝与刘宗周言之,宗周以为然,语之可法,不能用也。[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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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就定策一事,批评史可法失误。黄宗羲认为,当时,应本着社稷为重、君为轻之义,开诚布公,大胆陈述不迎福王朱由崧而迎潞王的道理,史可法却惧担嫌疑,不能坦荡坚持,反被马士英钻空子,作为把柄捏在手中。单论道理本身,我投黄宗羲一票。然而黄的思想层次——唾弃君主专制——史可法达不到,他是传统意义上的正派朝臣,而非叛逆者,没有多少批判精神,要他超越礼法是不现实的。再者,史、黄还有一点不同,前者在位谋政,后者是可以率性而论的清流;这个差别远比想象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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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阎尔梅,也是一个著名的史可法批评者。但阎尔梅也好,黄宗羲也好,批评史可法乃是基于政治或策略的异见,其间孰是孰非,都可以或者有待辨析和讨论。应廷吉所著《青燐屑》则不同。作为以亲历记面目出现的江北史幕见闻记,其史料价值不必抹煞。不过,文中对史可法的评论乃至某些陈述,心存芥蒂甚而捏造杜撰,是很明显的。下面一段就比较突出。应廷吉说甲申年十一月初四,在一次私下谈话中,对时局倍感失望的史可法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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揆厥所由,职由四镇尾大不掉。为今之计,惟斩四臣头悬之国门,以为任事不忠之戒,或其有济。昔之建议而封四镇者,高弘图也;从中主张赞成其事者,姜曰广马士英也。依违其间无所救正者,余也。[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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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人地透露,设四镇主张出自高弘图,姜曰广、马士英积极支持,自己只是别无良策而予以附和。这是《青燐屑》的独家“爆料”,只能用闻所未闻形容。此外所有记载表明,设四镇虽经内阁集议,但构想来自史可法;史可法本人《议设四藩疏》也明确写道:“臣酌地利,当设四藩。”[85]我们若拿“爆料”与事实相对照,对于史可法很难不留下推卸责任、饰非掩过的坏印象。然而稍析之则可知,此必为伪说无疑。史、应二人之间,远非可寄以心腹的关系。史幕左右甚多,这番话如非同寻常,与闻者必非应廷吉,如可逢人便说,又为何只有应廷吉知道、别人均无所载?最最明显的,里面有个致命漏洞,即“为今之计,惟斩四臣头悬之国门,以为任事不忠之戒”这句话。当时,高杰已率军北进,史可法半年来努力总算看到一点进展,他怎么可能在这时愤然提出“斩四臣头悬之国门”,且将高杰包括在内?其说之伪,立然可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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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燐屑》里,这种意在抹黑史可法的笔触,并非个别,而是处处可见。如丘磊被杀事,“虽史公奉旨而行,实东平(刘泽清)修怨为之也。”[86]微讽史可法杀丘磊以满足刘泽清,此亦《青燐屑》独家之说。“四方倖进之徒接踵而至……廷吉病之,白史公曰,是皆跃冶之士,究无实用……相聚数月,既无拔萃之才,亦无破格之选。”[87]说礼贤馆尽收留一些无用之辈。理饷财政也很失败,“复以周某为理饷总兵,兴贩米豆,官私夹带,上下为奸。利之所入,不全在官。”[88]“遂议屯田”,“迄无成功”,应廷吉为指其弊,而“公不以为然,强之视屯田佥事事”。[89]军事防务上搞形式主义,“沿河筑墩,以为施放炮火之地”,应廷吉指出黄河沿岸为沙地,“土性虚浮”,“安能架炮”,“而同事诸公,方欲以筑墩多少居为己功”,不听[90]。后面又就扬州的失陷,历数史可法的种种失误(即顾诚《南明史》所乐于采用者)。览其全文,史可法除了精神尚属可嘉,别的一无是处,就连他宵衣旰食、夙夜辛劳,也是工作不得要领的明证(前引黄月芳的劝谏),难怪顾诚能以《青燐屑》为本,据而得出史可法“毫无作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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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青燐屑》对史可法的描述几乎都是独出机杼的“孤证”,我们纵表怀疑,却没有办法否证,特别是涉及很具体的细节时。不过,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看他的行文,看他的逻辑,由此确定他写作态度是客观唯实,还是意气用事、昧私爽言。就此,我们可以注意两点。第一,作者对史可法不够重视自己,相当失望。他几处描写史可法不辨贤愚、不纳嘉言,都与自己有关,同时对史幕中有人受到更高礼遇,怨艾不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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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渭是年充岁贡生,赴扬谒见,实有非分之望。公优礼有加,剧谈不倦。及试职衔,识卓议高,词采濬发,原拟压卷;公手其文,击节叹赏。[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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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暗讽史可法喜欢谀奉。这个卢渭,就是马士英排挤史可法出京时,“率太学诸生乞留可法”[92]并说出“秦桧在内,李纲在外”[93]名言的那个人。应廷吉用显而易见的渲染,隐指史可法对卢渭到来所予隆重礼遇,包含私心。同时在别的地方一再暗示,对于像他这样无故非亲之人,史可法态度完全不同,人、言俱不能用。其中他觉得较为有力的一例,是史可法“锐意河南”、他则主张“取道于东”,认为首选应为山东,强调彼地百姓“翘望王师如雨济旱”,“义声直进,彼中豪杰,必有响应者”,效果一定超过河南,史可法却拒不采纳。[94]还有几件事,应廷吉也感到自己理由充分,都被置若罔闻。这让他明显负气,并用情绪化的笔触来表达心中不满。比如,这么描写高杰的出征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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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征返旆,决意河南之行。番山鹞(高杰绰号)于初十日祭旗,风吹,大纛顿折,红衣大炮无故自裂。杰曰:此偶然耳。遂于十月十四日登舟。应廷吉私谓人曰:旗断炮裂,已为不祥,今十四日,俗称月忌,又为十恶大败,何故登舟?[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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