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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离开健跳,回黄竹浦了。然而不数月,他又回来——此时鲁王已移驾舟山。为什么呢?因为鲁王召他充当副使,去日本长崎乞师。显然,只要有事可做,只要实实在在有益于抗清事业,他还是不辞驱策的。关于出使日本,黄宗羲后在《行朝录》卷八《日本乞师》中未有一语提及自己,那是出于避讳,而事情本身是确实的。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监国由健跳至翁洲(即舟山),复召公副冯公京第乞师日本,抵长崎,不得请。”[34]其后人黄炳垕所撰《黄宗羲年谱》亦载:“十月,监国由健跳至舟山,复召公偕冯侍郎跻仲京第、副澄波将军阮美,乞师日本。”[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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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师,便是向日本借兵,请日本援华打满清,“诉中国丧乱,愿借一旅,以齐之存卫、秦之存楚故事望之。”最早是乙酉年(1645)秋,由一个名叫周鹤芝的日本通首先联络。据说“大将军慨然,约明年四月发兵三万,一切战舰、军资、器械,自取其国之余财,足以供大兵中华数年之用”,只待“中国使臣之至”,经正式外交途径确认。其后,戊子年(1648),御史冯京第与黄斌卿之弟黄孝卿到了长崎,但正赶上西方天主教徒扰日,日本对外戒严,冯京第不得登岸,“于舟中朝服拜哭而已”,后遇日本某“如中国巡方御史”的官员,“京第因致其血书”,日王见后,“曰:‘中国丧乱,我不遑恤,而使其使臣哭于我国,我国之耻也。’与大将军言之,议发各岛罪人。”拟以日本列岛狱中犯人组成军队,盖以此令其立功赎罪也。冯京第得到答复后先回,留黄孝卿留日作为联络人。日本打算援华,并非虚言,因为冯京第回国时,日方赠款“洪武钱数十万”令其携回,当时,日本还不掌握铸钱技术,故“但用中国古钱”,洪武年间所铸之钱,中国都已少见了,“舟山之用洪武钱,由此也”。应该说援华行动已经开始,问题是,留日代表中国的黄孝卿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如今,日本AV发达,其实其声色之盛,自古而然,黄孝卿在长崎即为此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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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崎多官妓,皆居大宅,无壁落,以绫幔分为私室。每月夜,每悬琉璃灯,诸妓各赛琵琶,中国之所未有。孝卿乐之,忘其为乞师而来者,见轻于其国,其国出师意亦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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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国之人,处声色而乐之,被人瞧不起,出兵事因而搁浅。但当时浙闽抗清力量实在单弱,故对于日本援兵的想望很难割弃。又过一年,己丑(1649)冬,乃再遣使节赴日,这就是黄宗羲参与的一次,算来已经是第三次乞师。黄宗羲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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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朔,出普陀,十日,至五岛山,与长崎相距一望。是夜大风,黑浪兼天,两红鱼乘空上下,船不知所往。十二日,舵工惊曰:“此高丽界也!”转帆而南。又明日,乃进长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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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次中国使团未获日人信任,原因似乎是充当联络人的湛微和尚在日名声不佳。黄宗羲则谈了以其观察得来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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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自宽永享国三十余年,母后承之,其子复辟,改元义明,承平久矣,其人多好诗书、法帖、名书、古奇器、二十一史、十三经,异日价千金者,捆载既多,不过一二百金。故老不见兵革之事,本国且忘武备,岂能渡海为人复仇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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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日本生活太好,耽于安逸,不可能涉兵革之事。因是亲历,这一有关十七世纪中叶日本情况的讲述,颇为真切。[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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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师不成,回国后,黄宗羲仍返故里,而非在鲁王身边留下。说明他接受使日,是临时的,不代表在健跳“陈情”辞职的想法有所改变。略加分析,从中显而易见,同意出使乃是因为这件事或能实际帮助到抗清事业,故不辞远涉,而有一段奇历。此更证实,健跳之别,不等于“当反清运动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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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黄宗羲转入地下,继续抗清。他只是不再作为鲁王驾下“左副都御史”而已,某种意义上,现在他是一名“自由战士”,独立的民间抵抗者。他为义师传递情报、营救抗清志士、替抗清武装筹措经费、策反清军将领……与他合作的,主要是钱谦益,两人联手做了许多事。最大的行动,是为反攻长江的郑成功大军充当内应。这种地下独立抗清,持续多年。大致以1659年郑成功攻打南京而功亏一篑为标志,黄宗羲终于感觉无望,渐渐放弃努力,变得离群索居、沉默寡言。对此,他曾写《怪说》一文,述其“坐雪交亭中”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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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日之蚤晚,倦则出门行塍亩间,已复就坐,如是而日、而月、而岁,其所凭之几,双肘隐然。[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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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偶尔散步田间,天天整日枯坐,以致双肘支于几案上,隐隐磨出印痕。那必是痛苦的思索,并在内心与一种情感和生命惜别。又五年,老友和同志钱谦益病故,他益形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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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不意识到,历史的一页,业已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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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哭:弘光列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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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的人生也将翻开新的一页,上面写着一个“终”字:“初锢之为党人,继指之为游侠,终厕之于儒林。”那是他最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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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后来人们差不多只知道他是一位大儒,可实际上,他和“儒林”这个字眼的关系很不谐顺,很费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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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的功名,仅至生员为止。他于十三岁(天启三年,1623)“补仁和博士弟子员”(仁和县今不存,已为杭州市郊一部分),成为一个县学学生,而这竟是他一生最高学历。生员,俗称秀才,是被地方官学录取的学生,算是一种正式功名,但没有做官资格。在明代,做官通常须有举人以上资格,最起码也得是贡生(由地方官学选拔出来,进入国子监即国家最高学府的学生)。以上二者,黄宗羲毕生不曾获得,更不必说进士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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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度乡试(举人资格考试),全部暴腮。二十岁(崇祯三年,1630)在南京“始入场屋”,落榜;文震孟读了他的考卷,“嗟叹久之,谓:‘异日当以大著作名世,一时得失,不足计也。’”竟似已预见他功名无望,将来只能以“大著作名世”。二十六岁(崇祯九年,1636),在杭州第二次参加投考,也未果。二十九岁(崇祯十二年,1639)又到南京应试,仍然货而不售。三十二岁(崇祯十五年,1642),长途北上,试于北京,还是铩羽,“阳羡周相国延儒欲荐公为中书舍人,力辞不就”,周延儒大概看在烈士后代分上,见他一考再考不中,想“荐”(不经科举正途)他做个小官,被拒绝了。从头到尾,四回乡试,屡战屡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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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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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嗜书,年轻时家贫,曾组织抄书会,抄而致之。后来与吕留良的龃龉,也跟书有关。此信是他在别人处见到新版欧阳修文集,迫切欲览,欲以所藏古本与对方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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