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243942e+09
1706243942
1706243943 鲁肃王朱以海,太祖十世孙,乙酉年(1645)六月由张国维等奉为监国,1662 年薨于金门。其在金门甚苦,常以地瓜果腹,人称“番薯王”。金门现存两处监国墓,一为道光间林某据文献所寻,报经官方确认。1959 年,当地炸山采石,偶现一洞,入内检视,获“皇明监国鲁王圹志”碑一座,方知旧墓为假,又三年建成新墓,立碑亭,碑刻蒋介石“民族英范”题字。八十年代初由于新的出土,又证此处实为宋代某命妇墓,鲁王葬处终究成疑。
1706243944
1706243945 先说放弃对满清的敌对态度。这在他有很多表现,比如,与官府或其官长交往、鼓励弟子参加旨在从政的科举考试。下面,再增加两条证据。
1706243946
1706243947 一是开始奉清朝正朔。他给亡母姚氏所写传记,以很明确的历史时间概念开头:
1706243948
1706243949 先妣姚太夫人,生于万历甲午二月初二日,卒于康熙庚申正月初十日,享年八十有七。[81]
1706243950
1706243951 承认母亲身跨两个王朝、曾经是它们分别的子民。同类写法,例子很多,如《紫环姜公墓表铭》《高古处府君墓表》《毛烈妇墓表》等等。对于他这样深知、极重历律与王统关系的历法专家(他曾是鲁王历法的编制者),这种书法,作为完全接受改朝换代之事实的标志,是没有半点争议的。
1706243952
1706243953 而变化不单显现于使用清朝年号上,随之而来的,是文字里大量的第二类证据,即他渐渐习惯了从正面和肯定的角度谈论满清。有篇碑文,不光用了康熙年号,且以“王师下江南”称清军南下。[82]又一墓志铭,以此句起首:“新朝天下初定,未有号令……”[83]余如《乡贤呈词》:“幸遇圣朝,干戈载戢,文教放兴。”[84]《余姚县重修儒学记》:“圣天子崇儒尚文,诸君子振起以复盛时人物,行将于庙学卜之矣。”[85]尤其是康熙二十六年(1687)——之前我们未书清朝年号,现在据他本人态度相应地变一下——给徐乾学的信,对满清的赞扬已完全达到流畅、坦然、毫无心理障碍的状态:
1706243954
1706243955 去岁得侍函丈,不异布衣骨肉之欢。公卿不下士久矣,何幸身当其盛也。今圣主特召,入参密勿,古今儒者遭遇之隆,盖未有两。五百年名世,于今见之。朝野相贺,拭目以观太平,非寻常之宣麻不关世运也。[86]
1706243956
1706243957 至于“皇上仁风笃烈,救现在之兵灾,除当来之苦集”之句,都有点肉麻。这封信有求于徐乾学(为父亲祠堂碑文、儿子太学学籍以及自己筑墓费用等三事),不免拣好听的说,虽然过甚其辞,但已经融入现实、自认为清朝子民的心态,并非假装。
1706243958
1706243959 从坚持抗清十多年、濒于九死,一变至此,似乎可以说面目全非了。不过且慢,先不急于这么说。我们再来看一封信,那是康熙十七年(1678)写给门人陈锡嘏(表字介眉)的。这时,黄宗羲已经和吕留良等闹翻,证人书院培养的弟子已有一大批考取满清的举人、进士并入朝为官,陈锡嘏便是其中之一。陈于康熙十五年登进士第,刻下正在翰林院做着编修。是年,康熙皇帝下了一道征选令,要将全国仍处民间的硕学俊彦都网罗上来,当时掌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明史》总裁叶方蔼,向康熙举荐了黄宗羲,得到批准,叶遂拟下正式公文要地方将黄宗羲送到中央。此事被陈锡嘏知道,大惊失色,万一公文一到,黄宗羲来个拒不应召,便骑虎难下。他代老师做了个主,立刻求见叶方蔼,诉其原委,叶虽为贵官,骨子里也是学者,能够体谅,于是按下未发。事既稳,陈锡嘏把经过写信告诉老师,这便有了黄宗羲的答书:
1706243960
1706243961 吾兄与国雯书见及。言都下诸公,欲以不肖姓名尘之荐牍,叶讱菴先生且于经筳御前面奏,其后讱菴移文吏部,吾兄力止。始闻之而骇,已喟然而叹,且喜兄之知我也。
1706243962
1706243963 证明陈锡嘏的估计完全正确。而有意味的是下面一段:
1706243964
1706243965 某年近七十,不学而废,稍涉人事,便如行雾露中,老母年登九十,子妇死丧略尽。家近山海,兵声不时撼动,尘起镝鸣,则扶持遁命。二十年以来,不敢妄渡钱塘,渡亦不敢一月留也,母子相依,以延漏刻,若复使之待诏金马,魏野所谓断送老头皮也。
1706243966
1706243967 魏野是宋代高士,一生守寒不为官,“不喜巾帻,无贵贱,皆纱帽白衣以见”[87],他也曾有推辞皇帝征召的故事,然检《宋史》本传,未见“老头皮”之说,应系黄宗羲误记,其当出宋人笔记《侯鲭录》卷六:“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88]相当于说,做官等于“完蛋”——这时,我们又想起了当年黄宗羲对鲁王“请以布衣从”的往事。最后,再次感谢陈锡嘏解围:“非兄知我,何以有是乎?”并以此作结:“讱菴先生处,意欲通书,然草野而通书朝贵,非分所宜。”顺便说一下,《与陈介眉庶常书》写得情致生动、文采斐然,全不是《与徐乾学书》那么虚浮客套。这种不同,恐怕不在于收信人——他和徐乾学的关系并不浮泛——而在事情不同,《与陈介眉庶常书》所谈之事,明显触动了他的心曲,把全副情感和笔墨都调动起来,是真正的垂文自见之作。[89]
1706243968
1706243969 某种意义上,黄宗羲的晚年,全在这两封信中。一个,是经常与当局、官员打交道以致有些密切的黄宗羲;一个,是回避直接、正式为清朝做事或成其座上宾的黄宗羲。他于这二者,似有一道惟自己才看得清的分界线,而又拿捏得极好,总是将将在可迎可拒之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他打算放弃“游侠”生涯回到日常状态,奉母、养家、过活、读书、治学,总得有个态度,有个对策。何况他对甲乙以来的中国,以及整个历史、社会的道理,还有自己与众不同乃至越于时代所能理解程度之外的思考。
1706243970
1706243971
1706243972
1706243973
1706243974 野哭:弘光列传 [:1706240774]
1706243975 野哭:弘光列传 九
1706243976
1706243977 对于《明夷待访录》,只要受过一定教育,很少未曾耳闻。但是,知道这部名著尚有其前身的人,或寥寥无几。但对我们来说,黄宗羲思想变化轨迹和最后的精神密码,都藏在这两件系出同源而又存在重大差异的文本之中。
1706243978
1706243979 他自己是这么交待的:
1706243980
1706243981 癸巳秋,为书一卷,留之箧中。后十年,续有《明夷待访录》之作,则其大者多采入焉,而其余弃之。[90]
1706243982
1706243983 这卷写完后未公开的文稿,便是《留书》——“留之箧中”之书也。癸巳年,即顺治十年(1653)。那时,他脱离鲁王,做了一名独立的“自由战士”,进入真正的“游侠”情状,而《留书》自然反映着那时的思想状态。过了十年——清朝已从顺治来到康熙时期——他却把它改写了,有的保留,有的“弃之”。在我们看来,所弃的那些,无疑大有文章。
1706243984
1706243985 《留书》原八篇,今存其五:《文质》《封建》《卫所》《朋党》《史》,不存的《田赋》《制科》和《将》三篇,有目无文,“钞者谓已入《明夷待访录》。故不录。”[91]以此观之,《明夷待访录》虽由此而来,却是做了重大调整的。
1706243986
1706243987 这个调整,就是对“夷夏之防”主旨的抛弃。这在《留书》,乃是贯穿始终的纲领,作者全部思考,都以它为总摄。其中最突出也最重要的,为《文质》《史》和《封建》三篇。
1706243988
1706243989 所谓“文质”,换了我们今天的语汇,便是“文明”与“野蛮”,是讲这二者的高下、冲突、格格不入,以及文明之难之艰之易毁灭。他从苏洵的一个论断讲起,“人之喜文而恶质与忠也,犹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高也”,那意思,在我们看来并不错,但黄宗羲却拿了许多历史现象来证明,情形与苏洵所论并不相符,毋宁说刚好相反。就像一切对现实易抱不满之感的思想者一样,他是一位古典的推崇者,认为人类并非变得越来越好,而总是越来越堕落的。他觉得,“周之盛时”,文化是更精美更考究的,后来却更粗鄙。接着,又加以横向的比较,以周同时代的“要荒之人”为例,问何以周的文化如此之盛,而以外“要荒之人”却是那样一种形容——“其形科头露紒,未尝有冕服也;其食汙尊抔饮,未尝有俎豆也;其居处若鸟兽,未尝有长幼男女之别也。”就此,他自问自答:
1706243990
1706243991 然则同是时也,中国之人既喜文而恶质与忠,彼要荒之人何独不然与?是故中国而无后圣之作,虽周之盛时,亦未必不如要荒;要荒之人而后圣有作,亦未必不如鲁、卫之士也。[92]
[ 上一页 ]  [ :1.70624394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