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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93 亦即,购书款主要来自吕留良,黄宗羲仅以束脩(教书费)入股。然而,书到手后的分配,正好颠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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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95 旷园之书,其精华归于南雷,其奇零归于石门。[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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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97 全祖望并且说,后来人们只知道吕、黄之间不可收拾,“岂知其滥觞之始,特因淡生堂数种而起,是可为一笑者也。”还说,吕留良所出三千金,也并不是自己的,“而出之同里吴君孟举”,且亦“及购至,取其精者,以其余归之孟举。于是孟举亦与之绝”。[72]和黄宗羲做法一般无二。总之,收购祁家藏书之事,真是一个很大的风波,活活拆散了当时浙省两大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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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899 其实,我们既不知此事的确切经过(吕留良方面有不同说法),也不知它在吕、黄交恶中是否真有全祖望讲的那种关键作用,只是觉着事情倘仅因“可为一笑者也”而起,有些讲不通。实际上,四年后的一件事,可能更足以表示深刻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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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01 1670年高旦中不幸去世,冬天下葬,黄、吕等各自赶来,黄宗羲还亲自撰写墓志铭。《黄宗羲年谱》:“冬,为甬上高旦中题主,至乌石山。”[73]吕葆中《行略》:“时会葬高先生于鄞之乌石山,先君芒鞋冒雪,哭而往。”[74]初无异常,然而,那篇墓志铭,引出了大恚争。吕留良以几乎忍无可忍语气,对其大加挞伐,谓之“固极无理”、“词气甚倨”,不满主要在于:“凡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原与史法不同。称人之恶则伤仁,称恶而以深文巧诋之,尤不仁之甚。”[75]感到不妥的,非止吕留良,据黄宗羲《与李杲堂陈介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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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03 万充宗传谕:以高旦中志铭中有两语,欲弟易之,稍就圆融:其一谓旦中之医行世,未必纯以其术;其一谓身名就剥之句。弟文不足传世,亦何难迁就其说?但念杲堂、介眉,方以古文起浙河,芟除黄茅白苇之习,此等处未尝熟谙,将来为名文之累不少,故略言之,盖不因鄙文也。[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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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05 这是另外两个人,请黄门弟子万斯大(表字充宗)捎口信,希望黄宗羲就两个说法加以修改。黄坚持不改,理由一是那些话在高旦中生前自己就当面讲过,“生前之论如此,死后而忽更之,不特欺世人,且欺旦中矣。”二是别人以为不中听,在他却不过是对好友一番惋惜之情,“哀之至故言之切也。”可能他心中确作此想,也可能如吕留良认为的别有原因;但他的固执是一目了然的。我曾将黄比为明代鲁迅,认为这两位越中老乡骨头一样硬,也一样尖刻、坚顽,要他们低头,几乎不可能,黄宗羲对大家的批评、劝说,就明确表示他要“一以古人为法,宁不喜于今人”,哪怕别人讲得有道理,哪怕在墓志铭中批评逝者确有些“违仁”,哪怕被批评者于己有恩有义——黄宗羲所不满的高旦中因行医挣钱而疏怠学问,本来正是毁家救友、为黄氏兄弟付出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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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07 除对高旦中“深文巧诋”,志铭另外有个地方,更令吕留良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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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09 旦中临绝有句云:“明月冈头人不见,青松树下影相亲!”此幽清哀怨之音也。太冲改“不见”为“共见”,且训之曰:“形寄松下,神留明月,神不可见,即堕鬼趣。”[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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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11 死者遗诗而大笔一挥擅改,这大概就是“甚倨”的表现。可问题好像不这么简单,《吕留良年谱》的作者包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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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13 在表面上看去好像是文艺问题,但我们仔细看看,实在是重大的民族思想问题。他说的“明月”并不是“山间之明月”的明月,他说的“青松”也不是黄山的青松,他说的明月就是那胜国的明朝,他说的青松就是新兴的统治者清朝……意会这两句诗就是复明还未实现,我人已先死了!这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教英雄泪满襟”的意思。如其硬要抓住字面,都不免要“堕入鬼趣”。太冲改“不”为“共”,就因犯了太舍不得字面的缘故。[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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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15 结合高旦中一生,结合此为其临终绝笔之诗,也结合吕留良“幽清哀怨”的点评,包赍的分析是很让人赞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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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17 但是,黄宗羲改诗,恐怕却不是“太舍不得字面的缘故”,单单字面之争,吕留良也不必这样锱铢必较,他必有别的外人见所不及的解读。高旦中1670年亡故,而在这之前两年,黄宗羲的甬上证人书院正式创办,这引起了他昔日密友的严重不安。那么,办书院收徒授学,有何不安的呢?吕留良的弟子严鸿逵透露,老师亲口对他讲了这样的话:“公于此事云云,盖太冲方借名讲学,干渎当事,丑状毕露”。[79]原来,黄宗羲意在参与时事、授徒应举。而吕留良刚刚放弃功名、自请除名,二者行径诚如冰炭了。但这矛盾、分歧,难道仅只存在于吕、黄之间么?非也。黄宗羲最亲近的弟弟宗炎,也自此与他疏远了,严鸿逵甚至说“晦木因与太冲恶……”不光是疏远,且到了交恶的程度。后来,吕留良去世,黄宗炎痛哭流涕,写《哭吕石门四首》,大赞他“晚年解鳌腕,弃去真俊杰。”“自放草野没,耻从公卿后。”[80]其于乃兄授徒应举的鄙薄,推而可知。由此,益觉高旦中临终“明月冈头人不见,青松树下影相亲”的感慨,和黄宗羲对它的“一字之易”,各有隐情。高旦中之所以用“不”,黄宗羲之所以要改为“共”,四友之间大概心知肚明,旁人却不免以为只是文字的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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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19 这四位因排满而相惜相厚的朋友,如今竟至于睥睨相向了。又十多年,留良、宗炎亦次第作古,当年孤山聚首的人影,只剩下黄宗羲自己,而他告别人生的状态、心怀,身边已无人可以注目和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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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24 野哭:弘光列传 [:1706240773]
1706243925 野哭:弘光列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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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27 约自十七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起,黄宗羲接受了满清入主的事实,抑或承认了清政府之合法性,此毋庸置疑。清末,新的排满兴起时,黄宗羲的“思想身份”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些想借重其革命性思想的维新者,为其后期而棘手以至惶惑,只好矢口否认他对满清的接受和承认;反之,另一些维新者出于同样原因则感到极大失望,而亟诋其晚节不保。及至当代,因为功利和实用主义的义理的引导,具体说看在清朝和康熙替中国大拓了疆土的份上,有人又把他的晚年表现当成顺应潮流、与时俱进加以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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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29 以上态度之种种,都混淆了许多东西。而不加混淆的办法,就是,凡为事实的都原原本本承认,舍此以外不添油加醋。黄宗羲的最后二十五年,只有两个事实。一、他确实不再反对清政府,二、他从没有跑到清政府里做事。我们不需要讲太多太复杂的话,只把这两条讲清楚,黄宗羲的晚年自然随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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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34 证人书院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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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36 黄宗羲讲学的证人书院,地点并不一定,白云庄是较固定的一处。其为宁波万家产业,因万斯选世称“白云先生”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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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3941 鲁监国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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