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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12 清军营中,初不知其戏剧大师名头,后渐耳闻,乃询之自己能唱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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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14 即起执板顿足,高唱以侑诸公酒。诸公北人,不省吴音,乃改唱弋阳腔(附识:此可证阮大铖确会弋阳腔),始点头称善,皆叹曰:“阮公真才子也!”每夜坐诸公帐内剧谈,听者倦,既寐有鼾声,乃出。遍历诸帐,皆如是。诘朝天未明,又已入坐帐中,聒而与之语,或育其枕上诗。诸公劳顿之余,不堪其扰,皆劝曰:“公精神异人,盍少睡一休息。”大铖曰:“吾生平不知倦欲休,六十年犹一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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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16 假如前一情节,犹不足凭,到了这里,辄可以断言:阮大铖已经精神失常。或曰,其乖常表现,是为了讨好清军。这种因素,应亦存在。但讨好清军的动机,无助于解释他的亢奋、夸张、整夜不眠、不顾体统、于他人态度和反应(厌倦、不堪其扰)浑然不觉等状。这是明显的自我意识模糊、自制力丧失、精神紊乱的表现。我们可以不认为他已彻底疯掉,但不得不说他有疯掉的迹象,或处在了疯掉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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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18 情况还在发展。一天,忽然脸肿,大家为他担忧,对负责的人说:“老汉(是年阮虚岁六十)不宜肿面,君可相谓,令暂驻衢州,俟我辈入关取建宁后,遣人相迓。”负责人把大家意见告诉阮大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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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20 大铖惊曰:“我何病?我虽年六十,能骑生马,挽强弓,铁铮铮汉子也。幸语诸公,我仇人多,此必有东林、复社诸奸徒,潜在此间(离间)我,愿诸公勿听。”又曰:“福建巡抚已在我掌握中,诸公为此言,得毋有异志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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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22 他的反应,所说每个字,皆可入《狂人日记》而无不当。所谓此必有东林复社奸徒、所谓福建巡抚已在我掌握中,是典型的妄想狂症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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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27 计成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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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29 为纪念造园大师计成而建。其《园冶》乃世界造园学最早的名著,由阮大铖为之出版于崇祯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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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34 仙霞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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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36 位于浙江省江山市保安乡仙霞岭,地当浙、闽、赣交界处,素称“两浙之锁钥,入闽之咽喉”。1646 年夏末秋初,阮大铖随清军从仙霞关经过不久,在登岭途中,死于心脏病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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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38 随后,他便死在莫名的精神亢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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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40 于是与大铖同行,既抵关下,皆骑,按辔缓行上岭。大铖独下马徒步而前,诸公呼曰:“岭路长,且骑,俟到险峻处,乃下。”大铖左牵马,右指骑者曰:“何怯也,汝看我筋力百倍于汝后生!”盖示壮以信其无病也。言讫鼓勇先登,不复望见。久之诸公始至五通岭,为仙霞最高处,见大铖马抛路口,身踞石坐,喘息始定。呼之骑不应,马上以鞭掣其辫,亦不动,视之,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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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42 直接死因,系心脏病突发——脸部水肿,正是心功能不全的明确信号。间接死因,则是精神失常。综合来看,精神失常中,他无视身体症候,反在登仙霞岭时弃马徒步,昂扬身先,遂致心脏病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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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44 有明一代奸臣之殿,阮瑀、阮籍、阮咸的后人,明代顶级戏剧家、诗人和艺术全才,阮大铖、阮圆海、阮石巢、阮胡子,最终作为精神病患者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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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46 近六百年来,阮大铖之死从无明说,本文以此圆之。虽出于分析,但严格依据史料,并无添油加醋。读者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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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48 关于他何以在降清之后疯掉,还可补充一个材料。或许受曾祖阮鹗业绩感召,众所周知,阮大铖平生抱负,是自视“边才”,很愿意在抵御外侵方面有所作为。他屡有表示,一般不以为意。但南明史研究先驱者陈去病,读了《燕子笺》,认为阮大铖是严肃的,其有攘虏之心“实未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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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50 而余尤爱其《刺奸》《平胡》诸折。觉令班超、傅介子复生,其志节亦不过尔尔。如云:“望天天护佑,仗三尽龙泉,扫除腥垢。肯做画虎无成,反落他人后。逾垣入,匕首投,这羯奴头在吾手。”词气何等壮烈。又其诗云:“霜重笳声黯不流,龙泉已斩月支头。捷书一奏天颜喜,麟阁高标郭细侯。”句亦可当凯歌读。[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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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52 他觉得剧中情感出于肺腑,真挚强烈,堪比边塞英雄班超、傅介子。傅介子,便是李白《塞下曲》“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诗句所歌颂的斩杀楼兰王的西汉孤胆勇士。假如陈氏所论有参考的价值,那么可以想象,一个曾怀此等抱负的人,却以降附“羯奴”收场,小丑般混迹其间,其苦闷与不堪,将不止于面目全非、揽镜自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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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54 从这角度,他的疯掉,实不惊人。我有关他的阅读,视线一直愈益集中到一点:此人被人格分裂折磨已久。可惜,由于满足于谈论“奸臣”那一面,他这深刻的精神困境,不论当时或以后,都还不曾引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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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56 [1]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华东师大出版社,1995,第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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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58 [2]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华东师大出版社,1995,第44-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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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4760 [3] 张廷玉等《明史》卷三百零八,中华书局,1974,第79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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