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24711e+09
1706247110
1706247111 要求将湖北全境之粮供其支配,以养左军。这个要求显然没有答应,于是左军自行剽抢;对楚地百姓来说,结果总之一样。《桃花扇》写柳敬亭替侯方域到武昌下书,被两个军士拿住,说他们“饿的东倒西歪”,设若武昌时期左兵果达八十万众,此距事实应该不远,当时情况正像二卒所念民谣:“贼凶少弃囊,民逃剩空房,官穷不开仓,千兵无一粮。”[51]嗷嗷待哺八十万兵卒,置之此境,岂非洪水猛兽?
1706247112
1706247113 切近地看,左军“杀掠甚于流贼”,似乎有特殊原因造成,甚至有其“不得已”。如将这些原因消除,危机就应该能够解决。侯恂当时奏对崇祯皇帝,似乎就是这个意思。他把左军纪律之坏归之“督抚驾驭乖方,兼之兵多食寡”[52]两点,言下之意,倘如督抚得人、兵得其食,问题即可消失。但果真如此么?
1706247114
1706247115 某些具体、特定原因,不无考虑价
1706247116
1706247117 值,但我们不能为之所蔽。因为,假如眼睛不是死盯着一人一事、一时一地,很容易发现更广阔的事实。从明末当时实际看,即便并无左良玉所部那种问题(招降纳叛过度导致部队成分复杂、兵饷缺口巨大),“兵匪一家”情形也照样发生。崇祯末年起,官军罗九武部多年为害桐城、安庆一带,“入人家劫掠”,“十百为群,横县中”,“贼乱于外,兵乱于内,一县中如困汤火”,罗九武“自谓城守功高,桐之子女玉帛相随入两营者,不可胜计”,“桐人苦兵之扰也,纷纷渡江而南。”福王立于南京后,罗九武不仅升官,且“乘中外危疑,益肆剽掠无忌。”左良玉乙酉东犯时,“安庆戒严,罗九武等乘间遂掠仓库”,四月八日夜,罗九武“命其兵作乱,大掠三日乃止。十七日,分兵入西乡焚掠。又数日,分兵入东乡、南乡、北乡焚掠。少妇幼女男子,被掳者凡五六千人,相号于道”。直到清兵打下桐城,此害方除:“散其所部兵。凡所掠子女,俱令释去。”“斩九武等于市”。[53]而罗九武部并非得自降将降卒的收编,它的作乱与成分复杂无关。再来看“四镇”之一刘泽清。刘镇于淮安,根据设四镇时明确的政策,除了“每名给饷二十两”[54],所部三万兵额每年有银六十万两(后实际增至九十万两[55]),又特许其“各境内招商收税”[56],即地方财税大权悉付彼手,论理绝无兵饷不足之忧,但刘泽清竟嫌不足,御史郝锦奏:“各镇分队于村落打粮,刘泽清尤狠,扫掠民间几尽。”[57]扫掠民间同时,还唆使地方官为他额外“请饷”。尤其他不像高杰要为北征做准备,镇淮安期间,从头到尾未作一战、未发一矢,巨额军费悉用于挥霍,“大兴土木,深邃壮丽,日费千金”[58],“四时之室具备,僭拟皇居”[59],规制比照皇宫。清兵渡河南来,他望风即逃,同时不忘劫掠,“泽清闻北兵至,遂大掠淮安,席卷辎重西奔,沿河竟无一人守御。”[60]他的例子清楚显示,当时官军是否变土匪、是否“杀掠甚于流贼”,与饱饿富穷毫无关系。
1706247118
1706247119 跟什么有关呢?我们先不急着揭秘,而把目光拉得更开些。南社姚鹓雏有谴责小说《龙套人语》,写的是民国初年军阀混战的事。云:
1706247120
1706247121 他们只晓得“苏常一带是好地方,我们一到那边,只要放开手,掳他一掳,就可以快活过下半世了,还当他妈的什么兵!”真所谓军无斗志。何以没有斗志?就因为他们早已存了个“抢志”和“逃志”,那种军队,如何能叫他们真个去抵敌呢?但是浏黄一带地方,却早给他们蹂躏得一个不亦乐乎。……两军在黄渡浏河之间,一打就打了四十多天,双方阵地始终没有移动一寸。倒是那班丘八太爷们,在战线上寻欢作乐,实行“食”“色”主义的成绩,却多得不可开交。如今略举几件,总算替代老百姓们对徐罗表示一点“去思”。其实当时那种事儿,多的不可胜纪。著书的真不免“孤陋寡闻,挂一漏万”之诮呢。[61]
1706247122
1706247123 读这些议论、感慨,岂不恍若回到明末?稍稍变其字眼,安到左良玉、罗九武、刘泽清头上,是不是也丝丝入扣、分毫不爽?
1706247124
1706247125 这且不说,目光再拉得开一些,将从前汉、唐等等各朝各代末日情景考察一番,就更堪惊奇了:凡当此时,兵之为匪,少有例外,竟是中国历史的规律。
1706247126
1706247127 《后汉书•董卓列传》:
1706247128
1706247129 卓尝遣军至阳城,时人会于社下,悉令就斩之,驾其车重,载其妇女,以头系车辕,歌呼而还。[62]
1706247130
1706247131 (卓)于是尽徙洛阳人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卓自屯留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孑遗。[63]
1706247132
1706247133 (李傕、郭汜等)击破河南尹朱俊于中牟。因掠陈留、颍川诸县,杀略男女,所过无复遗类。[64]
1706247134
1706247135 (李傕、郭汜在长安)其子弟纵横,侵暴百姓。是时谷一斛五十万,豆麦二十万,人相食啖,白骨委积,臭秽满路。[65]
1706247136
1706247137 唐末,僖宗时,节度使高骈无恶不作,又信用一个叫吕用之的人:
1706247138
1706247139
1706247140 用之既自任,淫刑重赋,人人思乱。乃擢废吏百余,号“察子”,厚禀食,令居衢閧间,凡民私阋隐语莫不知,道路箝口。诛所恶者数百族。又募卒二万,为左、右“镆邪军”……用之每出入,驺御至千人,建大第,军胥营署皆备。建百尺楼,托云占星,实窥伺城中之有变者。左右姬侍百余,皆娟秀光丽,善歌舞,巾束带以侍。月二十宴,其费仰于民,不足,至苛留度支运物。[66]
1706247141
1706247142 后有毕师铎等几位军阀起而攻吕:
1706247143
1706247144 扬州雄富冠天下,自师铎、行密、儒迭攻迭守,焚市落,剽民人,兵饥相仍,其地遂空。[67]
1706247145
1706247146 节度使、吴兴侯朱玫传:
1706247147
1706247148 诸军遂大乱,烧京师。时盛寒,吏民被剽敚,僵死尸相藉。[68]
1706247149
1706247150 另一军阀、后来的前蜀君主王建,对朝廷不满意,公开宣称要“作贼”:“与诸将断发而拜辞曰:‘今作贼矣!’”当权者惧他三分,答应撤其对头的职。打成都前,他这么鼓舞部众士气:
1706247151
1706247152 建好谓军中曰:“成都号‘花锦城’,玉帛子女,诸儿可自取。”[69]
1706247153
1706247154 其他的大军阀,朱温、李存勗、石敬瑭,无一不是暴徒。基本上,中国每当朝代解体,或轻或重,或长或短,都免不了有一段兵化为匪的肆虐经过,那番光景,正像魏武帝所唏嘘的:“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70]
1706247155
1706247156
1706247157
1706247158
1706247159 左良玉人物扮相
[ 上一页 ]  [ :1.7062471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