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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61 左氏影容难以发现,于今可见者,是戏曲里的人物扮相。虽属艺术想象,亦可藉以了解有关左良玉的叙事话语。其脸谱为三块瓦型,以油白、黑为主色调,前者代表横蛮、刚愎、暴虐,后者表示粗莽、勇猛、憨直。他头戴王冠,身着蟒袍,穿这身行头的人物,在戏中是可以称“孤”的,而左良玉本身不过是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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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66 朱仙镇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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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68 大概是历史积淀所致,著名的朱仙镇年画,尚武之风突出。这里曾有岳飞的大捷,也发生过左良玉的大败。后者在明末,对官军、闯军皆有决定意义。此役败后,左军益愈向“杀掠甚于流贼”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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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73 《流民图》 明•周臣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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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75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中国历史多灾多难。蝗灾、洪水、瘟疫等天灾之外,造成大黑暗、大惨淡的,很多时候是“兵灾”、“兵乱”。此画今藏美国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作者周臣,字舜卿、号东村。苏州人,生卒年不详,但唐寅、仇英皆曾从其学画,可知为中明时期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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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80 野哭:弘光列传 [:1706240838]
1706247181 野哭:弘光列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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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83 中国历史多灾多难。蝗灾、洪水、瘟疫等天灾之外,造成大黑暗、大惨淡的,很多时候是“兵灾”、“兵乱”。中国百姓所以对社会动荡心怀特殊恐惧,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此类历史记忆过于深刻,乃至沉淀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其实,兵荒马乱的体验,非中国所独有。因战乱导致人口骤减、财富荡然、生产力凋零,此情此景不论哪国历史都可找到记录。然细察焉,还是有重要的不同。在世界别处,类似苦痛多由外侵造成,是不同文化、民族间的非理性仇恨,才足以挑起狂乱的毁灭冲动。中国固也有过那种遭遇,但更多时候,梦魇却不来自外敌,恰恰是国家、民族内部发生自残与戕害。其中,国家武力的失控,导致黎民百姓成为宣暴泄欲对象,最为常见——正如我们就汉、唐、明、清等大朝代解体过程所举证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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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85 这本是绝无此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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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87 军队,不事生产、力不奉己,从衣食到一切耗用,毫厘均取自人民。军队与人民之间的根本伦理,基于以下契约:人民以其劳作和成果供养军队,军队则为人民提供安全、和平保障,并以此作为贡献,独免于种地、做工、货殖等社会生产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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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89 难道这样的道理,古人不知么?非也。请看黄宗羲怎么说,关于明军他明确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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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91 官军三百十三万八千三百,皆仰食于民。[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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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93 除此总揽之论,还抠细账:“都燕(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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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95 迁都北京)而后,岁漕四百万石,十有二总领卫一百四十旗,军十二万六千八百人,轮年值运,有月粮,有行粮,一人兼二人之食,是岁有二十五万三千六百不耕而食之军矣。”“中都、大宁、山东、河南附近卫所,轮班上操,春班以三月至八月还,秋班以九月至二月还,有月粮,有行粮,一人兼二人之食,是岁有二十余万不耕而食之军矣。”“一边有事则调各边之军,应调者食此边之新饷,其家口又支各边之旧饷。旧兵不归,各边不得不补,补一名又添一名之新饷,是一兵而有三饷也。”[72]为了强调每个士兵都是由人民赋税供养,还提出人民只能承担合理的负担——以五十个百姓供养一位士兵,或按平均五口之家计,十户人家供养一位士兵为宜:“如以万历六年户口数目言之,人口六千六十九万二千八百五十六,则得兵一百二十一万三千八百五十七人矣,人户一千六十二万一千四百三十六,则可养兵一百六万二千一百四十三人矣。”[73]这显然是认为,崇祯年间三百多万官军规模,大大超过了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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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97 可见,军费取于何、军队养于谁的道理,对古人不成问题。不过,黄宗羲不成问题,不等于左良玉不成问题。黄宗羲是儒者,儒家有“民本”观,“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左良玉则“不知书”。“不知书”的真正害处,不在不识字,而在不明事理,对世间万物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不认识,或认识根本错误。所以黄宗羲对于“官军”变而为“匪”之荒谬绝伦,不难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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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99 拥众自卫,与敌为市,抢杀不可问,宣召不能行,率我所养之兵反而攻我者。[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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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201 “我所养之兵反而攻我”,实质就在这里。而左良玉或其前辈、后进,完全认识不到这一点。他们没有觉得攻击百姓相当于弑父害母,相反视百姓犹如肥羊弱鹿,合该是猛虎强狼口中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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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203 但归根结底,其实不怪左良玉们。温睿临说:“尊用粗暴猛厉之夫,奉以为将。”[75]黄宗羲则谓:“豪猪健狗之徒,不识礼义,喜虏掠,轻去就,缓则受吾节制,指顾簿书之间,急则拥兵自重。”[76]自古,绝大多数武人起自底层,像左良玉那样苦贫,甚至温饱都是奢望,何谈教育?武夫多为“粗人”,是我们一贯的印象,民谚“好男不当兵”盖由此来。出身,确能部分解释他们黯昧所为的根由,但仅此而已。当试图把问题归咎于“粗人”时,毋忘一问,是否尝试过改变这粗野?这是关键。谈到左良玉,《明亡述略》有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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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205 良玉精勇善战,多智谋,岳忠武之流亚也。《宋史》言忠武少习《春秋》,而或曰宗泽初见忠武曰:“为大将者,不可不知书。”遂授以《春秋》。良玉大将才,而无人以《春秋》授之,惜哉![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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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207 左良玉将才是否亚赛岳飞,可置不论,但是,岳飞得宗泽授《春秋》而左良玉无此际遇这一点,却是很有价值的问题。所谓“《春秋》”,不必是孔子那本书,无须拘泥于此,将其理解为“正确价值观”即可。这样的“《春秋》”,人人该授,人人当晓。然在中国为将卒,却无人为之备此课程。他们如偶尔知之,要么如岳飞般有幸遇到一个宗泽,要么像关羽那样根性特别、自学而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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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209 人们不免奇怪,给予武夫正确价值观,使其清明理性,本乃好事,裨益国家、进步历史,何乐不为?倘是现代国家之军界,这样的教育岂止必备,还将从治乱高度,视为根本。然而,现代国家如此,是因有完全不同的国家理念,并将对武力和军队的认识归依于此。左良玉们所处现实,则在相反的一端。照黄宗羲所批判的:“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独私其一人一姓”[78]……一切根源,皆在于此。武力军队,虽片甲半粟无不取诸民脂民膏,却视为私家扈从爪牙,专供一人一姓“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79]之驱策。孟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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