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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中,徐枋眼望独孙复官,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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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揪痛。他从复官稚气的脸庞,再想起文止。那是他最心爱的儿子。十多年前,在给朋友一封信中,他这么谈论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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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能体乃父之志,将来其文墨不必言,尤其至性过人,今实赖以延吾视息也,此则可以稍慰道义骨肉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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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溢于言表地夸奖孩子,在徐枋绝少。然而,死神仍未放过文止,竟令之抢在老父之前谢世。送走文止,徐枋致信友人答谢相助殡事,叹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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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儿能秉师训,纯孝笃行,实有古人所少者。求其一言一动之谬,竟不可得。不特鄙人有丧明之悲,意夫子亦有丧予之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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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文止的死比于颜渊早亡,痛惜之意,有逾丧子之上。更可惨然者,复官乃是遗腹子,文止连其出生都未能等到——据罗继祖,“康熙二十九年庚午四月,文止卒,年二十四。补:十七日,文止妇华遗腹生男。”[4]即文止死与复官生,同在四月;只差几天或十几天,文止就可以见到儿子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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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来,门衰祚薄、人丁零落。眼下,涧上草堂仅余一老翁、一嫠妇、一稚子。念此,徐枋投向华氏母子的目光,酸怆中不免闪过一丝歉疚。他命华氏取来纸笔,强撑病羸,于枕上草成遗书。头一句便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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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媳孤孙,不可移居荡口,山居不便,入城可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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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纪前,徐枋立誓“不入城市”,矻孜以持,无论怎样艰难困苦,从不动摇。此时,眼望寡媳孤孙,他终于改口。荡口,大概就是位于苏州、无锡之间的荡口古镇,其距城市益远。想来华氏曾经提出,一旦阿翁故去,孤儿寡母恐难存活山间,可否迁往既远离城市、又较易生存的荡口小镇?现在徐枋明确表示:不必迁荡口,华氏应该带着复官直接返回苏州城内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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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平生知之深而信之笃,谓在我可托孤寄命者两人,一为易亭,一为次耕。”易亭乃杨震百之号,此刻正在身边。次耕,是徐枋弟子兼忘年交潘耒的表字,时在外地;因此,遗嘱特地写道:“今次耕在远,不及面属,然小孙将来自叨卵翼,奚俟面属哉。”老牛舐犊,情所难禁。还有一条是专写给华氏的:“自我身后,一应家事,无论巨细,俱要仰重杨先生经理。”虽是嘱命儿媳,其实是对友人的深深恳求,仿若说:这可怜的孤儿寡母,往后就全拜托你们了!随之有“书毕洒然”四字,是仅有的自写心情的一句。终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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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年九月二十日巳刻,秦余山人俟斋遗属,付寡媳华氏,临危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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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危之笔”,显示他的情况相当糟糕。所以我们推测,应是写完遗嘱不久,徐枋便阖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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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清初明遗民“海内三高士”的最后一人,亦告殁卒。之前,沈寿民(眉生)死于1675年(康熙十四年),巢鸣盛(端明)死于1680年(康熙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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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燮(《原诗》一书作者)为徐枋撰写墓志铭,记述死讯传出人们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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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岁甲戌九月,有明孝廉徐俟斋先生以疾卒于天平之山舍,阖郡之人咸惊相告曰:“噫,俟斋先生死矣。”四方之士无论与先生识与不识,其知有俟斋先生者,亦无不惊且疑曰:“俟斋先生信死乎,其传者妄耶?信死矣,后死者其孰与于斯矣?”欷歔太息,至有泣下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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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且疑”,并非突然和意外——以徐枋的健康状况,死亡对他随时都有可能——而是无所适从。似乎斯人之逝,一种精神也随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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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徐枋资料,以及构思谋篇,无论行坐,《勇敢的心》A Gift Of A Thistle、The Secret Wedding、For The Love Of APrincess诸段,都在耳畔,即此时亦然。尽管徐枋与那苏格兰好汉华莱士,个性无关,一生作为也殊少相类,然而詹姆斯•霍纳的配乐,却能投合我对徐枋的感受,尤其爱尔兰风笛和哨笛所奏主题,似能把苏格兰高地的荒莽,幻化于苏州西山的清孤。有心读者,亦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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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哭:弘光列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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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1645)五月,清军下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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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六月十二日,发布薙发令。徐枋的父亲、复社名宿、弘光朝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徐汧,即日在苏州虎丘新塘桥从容赴水。至友陈子龙认为,此举起到表率作用,“自是而后,吴士之仗节者若冢宰徐公(徐石麒)、纳言侯公(侯峒曾)、考功夏公(夏允彝)、进士黄公(黄淳耀)若而人,然公死最先,若为之倡。”[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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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枋本欲追随父亲,而受阻于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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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酉陆沉之日,先君子日谋死所,顾呼枋而命之曰:“吾固不可以不死,若即长为农夫以没世,亦可无憾。”而枋窃不自量,必欲从死,不谓天实靳之,致闰月十二之变,枋以病垂死另居,弗克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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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京失陷,徐汧即抱殉国之志,开始郑重考察适合的死所。薙发令突然下达,将计划打乱。闰六月十二日之死,应属仓猝。这时,徐枋正好生一场病,而错过和父亲一道行动。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父亲命令他活下去。他多次追述父亲的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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