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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21 法:梅厄夫人,您知道我在听您讲话的过程中产生了什么想法?我在问自己,这么多的痛苦有没有使您变得玩世不恭,或至少丧失了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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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23 梅:噢,不!我一点也没变得玩世不恭。我只是丢掉了幻想。比如40年前或50年前,我认为一个社会党人一定是诚实的人,不会撒谎,而现在我知道社会党人和其他人一样是人,像其他人一样会撒谎,像其他人一样会做不老实的事。显然,这是可悲的,但是绝不能因此失去对人的信心!绝不能因此就得出结论,认为人之初,性本恶。不,不!当我认识一个人时我总是把他当做好人,在我得到相反的证据以前,我一直这样看待他。即使有了相反的证据,我也不说那个人坏,我只说,他对我不好。总而言之,我对人不心怀疑忌,我从不以恶度人……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自称为乐观主义者。像我这个年龄的人,乐观主义是太难得了。在我漫长的一生中,我的确见过很多坏事,同时我也见过很多好事,很多,很多……如果我仔细地回想一下我所认识的许多人,请相信我,他们中间只有少数人是我完全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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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25 法:梅厄夫人,您信仰宗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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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27 梅:不!噢,不!我从未信仰过宗教。当我还是小姑娘时也没有信仰宗教。不,我的这种态度不是来自一种宗教信仰,而是来自我对人信任的本能,来自我对人类的难以抑制的爱。宗教……您知道吗,我的家庭是老式的,但不是宗教的。只有我的祖父信仰宗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住在俄国。在美国……我们讲希伯来语,过我们的节日,但很少去教堂,只有新年时陪伴我妈妈去,也是为了去替她找一个座位我才去的。我只在犹太教堂里做过一次祈祷,那是在莫斯科。您知道我要告诉您什么吗?如果我继续留在俄国,我也许会信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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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29 法: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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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31 梅:因为在俄国,犹太教堂是犹太人唯一可以说话的地方。1948年,当我被任命为使团团长去莫斯科时,您知道我干了什么事?临行前,我把与我同行的人召集在一起,对他们说:“你们大家都带上祈祷书、方形的披巾和圆帽子,把这些都带上。我可以肯定我们只能在犹太教堂里与犹太人见面。”真的,情况果然如此。当然,第一个星期六,当地犹太人谁也不知道我会去犹太教堂,所以当时只去了二百来人,也许稍多一点。但是到了犹太人新年和赎罪日,竟去了几千人。我从早到晚都待在教堂里,当教士念到赎罪祈祷的最后一句“明年,在耶路撒冷”时,整个教堂都震动了。我是一个感情容易冲动的女人,也跟着做了祈祷。真的,在莫斯科说“明年,在耶路撒冷”这句话,不同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或纽约。从布宜诺斯艾利斯或纽约,你只要登上一架飞机就可以去。在莫斯科,祈求有其特殊的意义。我祈祷着:“上帝,让事情真的这样发生吧!如果明年不行,那么等几年也行。”真有上帝,并且听见了我的祈祷了吗?事情真的这样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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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33 法:梅厄夫人,您没有感到您与俄国在感情上有什么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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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35 梅:没有,一点没有。我的很多朋友是在成年后离开俄国的,他们就感到自己与她有某种联系,包括与这个国家的山和水,文字和音乐。但是我没有来得及欣赏这些东西,因为我离开俄国时年纪还很小,只有8岁。对于俄国我只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不,从俄国,我没有带走一丝一毫的欢乐。在我的记忆中,我8岁以前的一切都是悲惨的。屠杀犹太人的噩梦,哥萨克人残暴处罚青年社会党人,恐惧,叫喊,我从俄国带到美国去的就是这些。您知道我一生中最早的记忆是什么吗?我的父亲为了不让哥萨克人闯进我们家里来屠杀我们,用钉子封闭门窗,啊,那锤子在木板上敲打钉子的声音!还有街上的哥萨克人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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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37 法:梅厄夫人,您那时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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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39 梅:五六岁,但是这一切我晓得很清楚。我们住在基辅。有一天,我的父亲离开基辅去美国……我们当时很穷,连吃的东西都没有。我父亲打算到美国去待一两年,攒点钱再回来。因为对犹太人来说,20世纪初的美国简直是一所银行,遍地黄金,俯拾即是,到那里去一趟可以满载而归!我父亲就是带着对未来的这种憧憬离开了基辅。由于基辅不准没有工作的犹太人居住,我父亲一走,我们也得走。于是我和我的妈妈,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搬到了平斯克。我们在那里待到1905年,也就是沙皇的残酷统治达到登峰造极的时候。实际上,1905年的宪法是肮脏的谎言,是为了把社会党人集中起来,然后加以逮捕的花招。比我大9岁的姐姐,参加了社会党人运动。由于从事政治活动,她经常到深夜才回家。为此我母亲非常担心。我们家附近有一个警察局,那里关着被逮捕的青年社会党人……他们经常遭到严刑拷打,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他们的惨叫声!妈妈总是说:“是她!是她!”似乎她听到的就是我姐姐的声音。啊,当我父亲来信让我们去美国时,我们是多么高兴啊!因为在美国会生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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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41 法:您对美国很有感情,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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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43 梅:对,这不仅是因为我在美国长大,在美国生活到将近20岁,在美国受了教育,而且也因为……我在美国才消除了在平斯克和基辅的恐惧心理。对我来说,美国和俄国有什么不同呢?当我们移居美国时,我才8岁多一点,姐姐17岁,妹妹4岁半。我父亲找到了工作,加入了工会。他为参加工会感到自豪。两个月后,劳动节到了,他对我母亲说:“今天将举行游行。如果你们去某条街,就能在队伍中看到我和我们工会的朋友们。”母亲带我们去了。当我们在那里等待游行队伍时,出现了骑警。他们为游行队伍开道。我说清楚了吗?但是我的4岁半的小妹妹不明白这一点,当她看见骑警时,她颤抖了,并且喊道:“哥萨克人!哥萨克人!”我们只好把她带走。父亲本来希望我们能亲眼看见他同他的工会朋友们一起游行的情景,我们终于没能满足他的愿望。回来以后,我妹妹生病了,接连几天发高烧,并且不断地惊叫着:“哥萨克人!哥萨克人!”总而言之,就我所知,在美国,骑在马上的人保护劳动者的队伍;而在俄国,骑在马上的人却屠杀青年社会党人和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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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45 法:梅厄夫人,不完全是这样,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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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47 梅:啊!您听我说!美国是一个大国,那里有很多弊病,很多不平等的现象。那里的黑人问题没有在50年前或100年前解决是一场悲剧。但是她还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一个充满了机会和自由的国家!人们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喜欢写什么就写什么,也可以反对政府和行政机构。难道您认为这算不了什么吗?也许我不客观。但是,对美国,我内心充满了对她的感激!我对美国很有感情,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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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49 法:行。我们终于可以谈果尔达·梅厄本人了。那么让我们来谈谈这位被本-古里安称为“我们政府中最能干的人”的女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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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51 梅:这是关于我的种种传说之一。尽管说这种话的人是为了恭维我,但它使我感到恼火。是恭维吗?我认为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男人要比女人强,而我根本不同意这种观点。我想这样反问那些恭维我的人:如果本-古里安说“我的政府里的男人们像女人那样能干”呢?男人们总是自认为胜过女人。我永远不会忘记30年代,我们在纽约召开党代会时发生的一件事情。当时我在会上讲了话。会场上有一位作家,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很有教养,很有学问。在我讲完话后,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好极了!你的讲话真了不起!何况你还是一个妇女!”他就是这么说的,说得这样自然和不加思考。好在对有些事情我只是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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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53 法:梅厄夫人,妇女解放运动的女士们对您的这种反应一定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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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55 梅:您指的是那些烧掉乳罩,衣服穿得不成样子,憎恨男人的疯子吗?这些人是疯子,疯子。这种疯子们认为怀孕是坏事,生孩子是灾祸,怎能接受她们的这些观点呢?要知道这正是我们女人比男人多享受到的一种特权!女权主义……您听我说:我的政治生涯开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那时我只有十六七岁,我从来没有加入过妇女组织。当我加入犹太民族复兴主义劳工组织时,那里只有两个女人。我的同志90%以上是男人。我在男人当中生活和工作了一辈子。但是作为一个女人这个事实,从来没有——我说的是从来没有——成为我的障碍,从来没有使我感到不自在,感到低人一等。男人们一直待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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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57 法:您的意思是,与女人比,您更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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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59 梅:不,我说的是我没有因为是女人而受男人的气。我说的是男人们没有优待我,但也没有给我制造困难。我是幸运的。当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具有与我同样的经历。但无论如何,我个人的经历不能证明这些疯女人是有道理的。我只同意她们的一个观点,即:女人必须比男人能干得多才能取得成功,无论是从事一种职业,还是献身于政治,都是如此。在我们的议会里妇女很少,这点使我很不安。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些女人一点都不比男人差,相反,常常比他们能干得多。因此,对女人还有这么多保留和不公正是可笑的。例如在准备候选人名单时,只限于考虑男人。但这都是男人的过错吗?难道女人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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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61 法:梅厄夫人,您刚才说一个女人要取得成功,她必须比男人能干得多。这是否意味着做女人要比做男人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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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63 梅:是的,当然是的。更困难,更劳累,更费力。这不一定是男人的过错,我想是由于生物学上的原因。事实上,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抚养孩子也是女人的事。当一个女人不仅要生孩子,抚养孩子……还要工作,要干点什么……唉,那就难了。难得很,难得很。这一点我有个人的体会。当你在外面工作时,你常常要惦记着留在家里的孩子们;而当你在家里时,你又会想起你所负责的工作。这必然增加了你心理上的负担,从而使你心神不定。除非你生活在集体农庄里,那里的生活就是根据你既要劳动又要生孩子的两种需要安排的。如果不是生活在农庄里,你就得疲于奔命,把自己劈成两半,忍受苦恼……这一切不可避免地会反映于家庭的结构。特别是当你的丈夫与你不同,不是一个“社会动物”时,他对于同一个到处活动、不满足于只当一个妻子的妻子生活在一起,会感到不满……随之,冲突必将发生,甚至可能导致家庭的解体,就像我的情况那样。是的,我为了获得今夫,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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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65 法:梅厄夫人,在哪些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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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67 梅:痛苦!我的孩子的幼年由于我而充满痛苦。我经常扔下他们,没有同他们在一起,尽管我知道我应该那样做,我也希望自己那样做。每当我头痛而不能去工作时,孩子们是那样高兴,他们跳跃、嬉笑、歌唱:“妈妈待在家里!妈妈头痛了!”直至今天,萨拉和梅纳希姆已经长大成人,他们自己也有了子女,我仍然感到很对不起他们。但是,我得老老实实地说,我曾问自己:“果尔达,你不为自己这样对待他们感到内疚吗?”不,因为我虽然给他们带来了痛苦,但也使他们的生活更有意义,而不像一般人的生活那样平庸。我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在家庭这个小天地长大的。他们认识重要的人物,参与重大问题的讨论,参加重要的活动。如果您找他们谈话,他们会肯定这个事实。他们会对您说:“是的,妈妈太不关心我们了。她经常不在家,还有她的政治活动、她的漫不经心,都使我们感到痛苦。但是我们并不抱怨她,因为她也给了我们许多别的妈妈不能给的东西!”您知道,有一件事使我感到非常自豪……那是1948年,在我们抗击英国人时期,参加抗英团体的青年们晚上到街上去张贴传单,我的女儿也参加了,但她不知道传单是我写的。一天,她对我说:“妈妈,今天晚上我要晚一点回来,也许不回来。”“为什么?”我吃了一惊,问道。“妈妈,我不能告诉你。”说着,她夹了一包东西走了。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清楚那包东西是什么,晚上出去张贴传单意味着什么。为了等萨拉,也由于担心她会出事,我一夜没有合眼,但同时我为她的行动而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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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4769 法:梅厄夫人,对您的丈夫,您是否也像对孩子那样感到内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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