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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再一次给了萨沃伊重重一击,不但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危机,更让他的思想经历了巨大的转变。海拔两万两千二百零五英尺的瓦斯卡兰山(Huascarán Mountain)是秘鲁海拔最高的山峰,在1962年1月10日这一天,山峰表面的冰雪突然松动,进而发生了大规模的雪崩,吞没了附近的兰拉赫卡村(village of Ranrahirca)。超过四百人在这场雪崩中丧生,随后在幸存者之中又暴发了疫病,萨沃伊年仅三岁的儿子哈米尔被感染,最终不幸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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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孩子当然会让很多父母感到震惊和哀伤,然而萨沃伊心中的哀伤似乎触发了他世界观的根本性改变。虽然没有完成大学学业,但是萨沃伊一直没有放弃他对神学的兴趣。实际上,他在秘鲁安顿下来之后没多久就创立了一个名为安第斯神秘集团(Andean Mystery Group)的组织,类似于某种新时代教派(New Age church),不过这个术语是在又过了很久之后才正式出现的。萨沃伊就是自己的教派中一位受任命的牧师。此时,受到突然失去爱子的打击,从来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的萨沃伊开始向他的宗教团体宣称自己的儿子哈米尔实际上是第二个基督,而他本人就是新弥赛亚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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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76年出版的《哈米尔:孩童基督》(Jamil:The Child Christ)这本书中,萨沃伊向世人宣称他的儿子哈米尔刚刚出生之后,还是婴儿的哈米尔就告诉自己的父亲他就是新的弥赛亚——这个信息当然是通过某种非语言的途径传递给萨沃伊的。此外那个幼小的婴儿还告诉萨沃伊自己不会在人世久留,但是他的父亲,也就是萨沃伊,已经被上帝选定为自己的信使。萨沃伊还写到哈米尔在去世之前向他解释了许多关于人性的精神层面历史的细节,后来萨沃伊把这些内容都仔细地记录下来,形成了一套名叫《哈米尔的预言》的七卷本著作。就如基督被犹太人认定为异教徒,但是被少数追随者认定为救世主一样,萨沃伊也相信自己并不是什么异教徒,而是上帝选定的给全世界的基督徒传信的信使。萨沃伊多年来对宗教的研究显然突如其来地进入了鼎盛时期。三十四岁的探险家吉恩·萨沃伊此时变成了能直接与上帝交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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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萨沃伊也在重演自从宗教在地球之上出现开始,成百上千种宗教的创始者们都曾经做过的同样的事。他毕竟曾经是学习宗教专业的学生,而且一直对不同信仰之间的比较研究很感兴趣。《旧约》中的上帝曾以燃烧的荆棘丛的形象向摩西“现身”;类似的,穆罕默德也告诉自己的追随者天使向他“现身”,指示他创立新宗教伊斯兰教。摩门教的创始者,二十二岁的约瑟夫·史密斯(Joseph Smith)同样对世人宣称他在1827年被天使带到纽约帕尔迈拉(Palmyra)附近的一个地方,并从金板上抄下了《摩门经》(Book of Mormon)的内容。因此,吉恩·萨沃伊很清楚,宗教往往都是以崇拜某一个充满感召力的领袖的群体为最初形式的,而这个领袖要能够给他或她的追随者提供一种获得更高级别精神满足的新方法。世界上伟大的宗教都是由小群体渐渐发展成宗派的,再随着越来越多的成员加入,加上神学理论的不断完善,这些宗派才能继续壮大,最终形成自己的教会。萨沃伊之所以会声称上帝在他已去世的儿子还是个婴儿时曾通过其与自己交流并选定自己为上帝的信使,无疑是因为认识到这样的说法至少同之前任何宗教声称的神迹一样正当有效。实际上,萨沃伊就是打算创立一个基督信仰的新分支,将他已去世的儿子奉为新的弥赛亚,他自己则成为和上帝有直接联系的宗教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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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忙着发展自己的精神理论的同时,萨沃伊也没有停止对秘鲁古老文明的世俗性研究。毫不意外的,萨沃伊也对秘鲁此时最著名的遗迹马丘比丘的历史感兴趣,于是他开始阅读宾厄姆对于自己在1911年发现遗迹过程的记述。就像他对于被广泛接受的宗教真理心存疑虑一样,萨沃伊对于这种已经被接受的古代秘鲁历史的正确性也充满怀疑。他很快就意识到宾厄姆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马丘比丘就是曼可的失落城市比尔卡班巴。在阅读宾厄姆关于这一题材的最后一本畅销著作《印加人的失落城市》时,萨沃伊尤其震惊地发现宾厄姆其实承认了在自己发现的诸多遗迹中,对于两处真实身份的认定是让他感到困扰的:一个是位于海拔八千英尺之上云雾林中的马丘比丘;另一个是海拔只有四千九百英尺的丛林中的伊斯皮里图大草原。“这里会不会是卡兰查神父口中的老比尔卡班巴?”宾厄姆在提及伊斯皮里图大草原遗迹时写道,“会不会是那个‘偶像崇拜的中心,还有各种巫医,[他们]最擅长行令人厌恶之事’的地方,也是修道士马科斯[·加西亚]和迭戈[·奥尔蒂斯]费尽千辛万苦前往的地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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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符合这样描述的是马丘比丘?萨沃伊为宾厄姆最终得出的一种怪异的折中答案而感到诧异。宾厄姆提出实际上曾经存在两个比尔卡班巴:伊斯皮里图大草原的遗迹和马丘比丘的遗迹都是比尔卡班巴。宾厄姆还说最后的几位印加君主可能确实暂时在伊斯皮里图大草原居住过,但是他仍然坚持认为马丘比丘就是“老比尔卡班巴”,或者称之为“主要城市”,那两个修道士想要进入的就是马丘比丘,图帕克·阿马鲁和他最后的追随者们也是在马丘比丘坚守到最后的。正如宾厄姆在他最后一本关于这个题材的著作中写道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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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认定其为失落的城市老比尔卡班巴的这片遗迹镶嵌在马丘比丘山峰下一个狭窄的山脊上,这里被称为马丘比丘。这是因为当我们发现这里时,人们已经不知道这里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了。虽然没有人质疑这里其实就是古时的比尔卡班巴的遗址,但是这个已经被广泛接受的名字还将被沿用下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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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宾厄姆言之凿凿,还是有不少学者怀疑宾厄姆的理论很可能是错误的。维克托·范哈根就在他的著作《太阳之路》里解释了自己如何考察了西班牙人特使修道士加夫列尔·德·奥维多(Gabriel de Oviedo)描述的在1571年前往比尔卡班巴时所走的路线,从而发现要抵达比尔卡班巴,修道士先从马丘比丘所在的乌鲁班巴河下游过河,然后进入比尔卡班巴河谷,接着才开始朝着“潘帕科纳斯河的上游他将见到印加[君主]的地方去了”。[8]范哈根在宾厄姆去世一年之前就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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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马丘比丘并不是比尔卡班巴,并不是那个如海勒姆·宾厄姆所说的,有成千上万名勇猛的印加勇士在此抵挡了西班牙人多年的进攻并组建了新帝国的比尔卡班巴堡垒……我们确信,比尔卡班巴应该隐蔽在丛林深处人们可以到达的地方,只要肯花时间找,就一定能找到印加人最后的首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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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受到了范哈根的启发,也加上不轻易相信的本性使然,萨沃伊很快就开始研究起比尔卡班巴相关的材料来,即西班牙人原本的那些编年史。同宾厄姆一样,萨沃伊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点关于马丘比丘或华纳比丘的描述。另外,萨沃伊也没有发现对比尔卡班巴特点的描述与马丘比丘的遗迹有什么相符之处。萨沃伊阅读的材料越多,他就越怀疑宾厄姆理论的正确性,即称马丘比丘就是曼可的比尔卡班巴。萨沃伊后来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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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勒姆·宾厄姆这位耶鲁大学的教授想要去寻找“印加人失落的城市”,却在库斯科西北碰巧发现了马丘比丘。他相信这个山上的堡垒就是……曼可的比尔卡班巴……[但是]西班牙人的编年史里说曼可的核心城市应该是在阿普里马克河与乌鲁班巴[河]之间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位于库斯科西北四十至六十里格以外(步行需要六至八天)的地方。基于这样的假设,再加上其他一些可信的作者的记录,我相信在那个范围内一定能找到这个失落的城市……如果修道士和士兵们都说比尔卡班巴在那个河谷中,那么它肯定就在那个河谷中……[然而]宾厄姆……并不……相信印加人会选择一个炎热的热带河谷作为他们最后的避难所。我决定采纳西班牙人的说法,沿着这条路线去寻找这个失落的城市。[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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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沃伊推断在伊斯皮里图大草原应该还有更多没有被宾厄姆发现的遗迹,他当时看到的也许只是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大片遗迹的一小部分。再说,宾厄姆认定来自高地的印加人一定不习惯在亚马孙丛林中生活,但萨沃伊反而坚定地相信也许亚马孙地区才是一些高地文明实际上的发源地。不管怎么说,只有一种方式能够找到问题的答案:如果马丘比丘不是比尔卡班巴,那么在这个区域内的其他位置里就肯定还有一个比马丘比丘更大的城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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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1964年7月2日早上,三十六岁的吉恩·萨沃伊和他二十三岁的助手、加拿大人道格拉斯·沙伦(Douglas Sharon),以及一位来自库斯科的业余考古学家安东尼奥·桑坦德(Antonio Santander)[11]一起登上了一列从库斯科开往瓦基纳的火车,那里是一个位于马丘比丘下游五英里之外的村子。半个多世纪之前,宾厄姆的骡队沿着乌鲁班巴河向下游走的那条路是刚刚才从河谷边的崖壁上爆破和开凿出来的,大大方便了他的行程。到了20世纪20年代,那条路上又铺设了铁路,所以如今的萨沃伊和他的同伴们只用六个小时就可以走完之前骡队加紧赶路三天才能走完的路程。萨沃伊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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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比尔卡班巴的计划很简单。沿着印加[古道]前进,同时参考历史资料,也包括宾厄姆和其他在过去七十来年里曾经到访过这片区域的探险家们的记录。根据这些发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叫伊斯皮里图大草原的地方,也就是“鬼魂草原”。我在一张[安第斯探险家]俱乐部的地图上找到了库斯科西北不到一百海里的一片偏远地区,并在那里插了一面小红旗作为标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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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瓦基纳,萨沃伊和他的同伴们把行李丢上一辆卡车,然后乘坐这辆卡车跨过乌鲁班巴河,再从那里进入比尔卡班巴河的河谷。卡车继续行驶了二十五分钟之后就没有可供车辆通行的道路了;从这里开始,萨沃伊就只能和宾厄姆一样骑骡子或步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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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一周里,萨沃伊追寻了宾厄姆的足迹,重访了他之前到过的地方并亲自考察了那里的遗迹和当地的地形。萨沃伊最先去的是那个叫普基乌拉的村子,他也和宾厄姆一样认可这里就是编年史中提到的普基乌拉,既是修道士加西亚建立教堂的村子,也是印加君主蒂图·库西突然去世的地方。接下来,他又去了玫瑰山,萨沃伊也认同这里一定就是维特科斯,即曼可被刺杀的地方。那之后萨沃伊又去了附近的丘基帕尔塔祭祀圣地[那里也被称为纽斯塔伊斯潘娜(Ñusta Ispana)],宾厄姆的朋友哈里·富特就是在这里发现那块立在天然泉水边的“白色巨石”的。至此萨沃伊得出的结论是这些地点与西班牙编年史上提到的这一地区的标志都是相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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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之后,还是按着宾厄姆的线索,萨沃伊和他的队友们来到了伊斯皮里图大草原。1911年宾厄姆来到这里时,一个名叫萨阿韦德拉的种植园主带着他找到了遗迹。五十多年后的此时,在这片区域里种地的变成了一户姓科沃斯(Cobos)的人家。萨沃伊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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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骡子走在一条有宽阔的石头台阶的印加古道上,沿着山坡向河谷行进。周围的植物非常繁茂,只有部分地方被清理出来了。还有另一条路从高处向下延伸。大约一刻钟之后我们来到了科沃斯家的房子前。房子是用大卵石和泥砌起来的,房顶上铺的是甘蔗杆,因为山谷里没有茅草(paja)。两个人从房子里走出来,站在上午就已经很炎热的阳光下迎接我们,其中一个叫本哈明(Benjamin),另一个叫弗拉维奥(Flavio),是老胡利奥·科沃斯(Julio Cobos)的儿子中年纪最大的两个。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从我们一出现在山岬之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我们了。我们被邀请进入他们的小屋,主人还给我们端来了新鲜的咖啡,咖啡豆就是当地牧场(chacra)上种出来,刚刚用大石块研磨好的。我问了一些关于我们一路沿着走来的印加古道的问题。本哈明·科沃斯告诉我,古道一直延伸到过了咖啡田的地方,进入丛林之后就没有了。我问他知不知道埃龙姆博尼遗迹的位置。他说他和他的父亲在1958年曾经在[本地的]马奇根加人的带领下前去那里看过,马奇根加人在几年前离开了伊斯皮里图大草原,迁移到河流下游的一个新营地去了。“你能领我到遗迹去吗?”我的问题让印第安人颜色幽深、目光锐利的双眼一下亮了起来。他考虑了一下,又看了看比他年轻且略瘦一些的弟弟,然后回答说:“好的(Bueno)。”[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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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在科沃斯兄弟的帮助下,萨沃伊找到了五十三年前由印第安人带领宾厄姆前去考察的遗迹,并立即开始着手进行清理工作。宾厄姆当时只在这片区域里搜寻了几天,而萨沃伊的计划是至少要待几周。萨沃伊还雇用了大批帮助他清理丛林中植物的工人。很快,宾厄姆根本没有发现的古代房屋和神庙建筑群就渐渐显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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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脚下的[印加]道路最终走到了尽头,但是我们没有就此返回,而是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想着也许走一段之后还能再有道路出现。我让我们的人散开搜寻,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们果然发现了两组建筑。这里的石头建筑工艺水平比我们前面见到的要高超。用白色石灰岩切割的石块显然曾经紧紧地嵌合在一起,但此时大部分建筑都已经被寄生的植物藤蔓破坏了,枝叶从缝隙中钻出,把石块都撬开了。其中一栋建筑是长方形的,有两个门洞,守卫着一个能天然采光的神庙;还有一个架高的堡垒,里面有几个带神龛的房间,门楣已经掉到了地上,内部还有院子和围场。印加人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这里一定相当宏伟。有一面墙上靠着一块[神圣的]巨石,这样神圣的东西也被称为瓦卡。这个瓦卡看起来很可能是从平台围墙顶部滚落下来的。一棵巨大的绞杀榕(matapalo)扭曲的树根紧紧地抓在一面墙上,茂盛的树冠则在我们头顶上一百多英尺高的地方伸展着,有些石料已经被树木的藤蔓从它们本来的位置上挤开了。高处的枝杈上垂下了更多的藤蔓,形成了帘幕一般的遮挡物,我们不得不砍掉一些才能通过。[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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