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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热量计算。[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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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本身成为了战争的目标,成为了战争这台工业化机器的产物。更崇高或更荣耀的目标并不存在。北方人与南方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名誉或国家是他们最不关心的事情”。但他们现在理解了他们曾经那热望战斗的年轻内心所无法理解的——“像子弹那样的东西可让你幡然醒悟!”——因为对宗教的虔信与对战争的浮夸都已经烟消云散。死者也找到并回答了梅尔维尔所解不开的谜,“死者/是唯一揭开其谜底的人”。战争使起初如此天真的他们获得了终极知识——甚至幸存者也不知道的终极知识。生者仍然被囚禁在不确定的监牢里。[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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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莉·狄金森的生活甚至比梅尔维尔还要远离这场战争。在马萨诸塞州的阿默斯特,她几乎寸步不离她父亲的住所。但她的作品同样展示出了一种在现实与表象、期望与经历之间具有讽刺意味的脱节感。在内战结束时,狄金森写道:“前瞻若能品味回顾。”这重复了那贯穿于梅尔维尔《战斗片段与内战侧面》全书的黑色教育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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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胜利持续到鼙鼓把死者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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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丢掉我的胜利在责骂声中偷偷地溜达去了却的面庞把结局转向我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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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恨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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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不得自己就是死者。[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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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刀的悔恨/对死者一文不值”,这首诗这样结束道。结局与期望背道而驰;悔恨无法挽回被“了却的”人,也无法改变她在另一首诗中所描写的“无法撤销的”阵亡者“名单”。狄金森谴责内战胜利与其所付出的高昂的生命代价不相称。同比尔斯一样,狄金森也注定要承担幸存者的负罪感与幸存者的荣耀——这两者无论哪个她都无法摆脱。战争的讽刺在于天真的被毁灭与对未来结局的无知,以及将死亡视作无法挽救的彻底毁灭——而非基督教所预示的救赎性牺牲——观念。[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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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莉·狄金森被誉为一位专注于死亡主题的诗人。然而奇怪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大多数文学评论家都否认她的作品同内战的联系,即便她全部作品中有一半都是在内战期间以每周四首的速度写成的。狄金森被描绘成了一位离群索居的人,脱离了现实世界及其苦难。但是她的作品充斥着战斗语言——这些语言正是她在那四份定期送往其宅邸的报纸上所看到的语言。战役、加农炮、来复枪弹、子弹、火炮、士兵、弹药、旗帜、刺刀、骑兵、战鼓、军号,这些是在她的诗歌中一再出现的意象。[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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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战的第二年,狄金森开始了同被她称作“导师”的男子——托马斯·温特沃思·希金森(Thomas Wentworth Higginson)——的通信,这段通信后来被证明为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通信之一。在1862年4月的《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上,希金森发表了一篇关于一些有抱负的作家的文章。狄金森给他写了封信对该文进行回应,由此开始了他们的信件交流。但希金森并不只是个文人。作为一位老资格的废奴主义者,他接受了对一个黑人团的领导,并在1863年初奔赴南卡罗来纳州。虽然狄金森直到1870年才见到希金森本人,她仍然害怕他可能的阵亡所带来的悲伤。“您能否既不有损荣誉又能避免死亡?我恳求您,先生——您的死亡会让我这个无名小卒丧失一位亲人。”[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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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金森理解丧亲之痛,因为战争已夺去了她那亲如一家的马萨诸塞州小镇上一些人的性命。1862年3月,阿默斯特学院院长之子弗雷泽·斯特恩斯(Frazer Stearns)在北卡罗来纳州新伯尔尼阵亡,使整个小镇都陷入哀痛。埃米莉描述道,在得知朋友的死讯后,她的哥哥奥斯汀“完全目瞪口呆了”。她曾看见过年轻的斯特恩斯带着军刀与他的战友一起骑着战马穿过阿默斯特。而如今,“成群的居民对他说晚安,哀乐合唱为他响起,牧师告诉人们他有多么英勇……他的亲人垂下头颅,就像风吹倒了芦苇”。狄金森对希金森命运的担忧,来源于她对战争代价的切身经历。[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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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内战爆发前,埃米莉·狄金森或许便已非常关注死亡这一主题了。但这场全国性战争却给了她一种新语言和一个新语境,使她可以借此思索这场战争的意义。在给希金森写信谈论这场战争时,她自己承认,朋友们那“突然且过早”的死亡,使她心生了“一种——更多的是对恐慌而非宁静的——脆弱的爱”。她知道,战争使她的绝望同她周围其他人的痛苦形成了一个新的关系。“悲伤看起来要比过去更为普遍。自从这场战争打响以来,它已不再仅属于一部分人了。如果其他人的极度痛苦,可以帮助一个人减轻他自己的痛苦,那么现在就会有很多这种药了。”战争为狄金森的形而上学思考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对于她而言,人类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是由死亡的代价与可能定义的,正如这场战争自身便不断需要人们给出一张关于损失与目的的收支清单一样。她的诗歌用战争的死亡探讨了超越时间的永恒问题,但她的思考同时也涉及,那些被天赋比她差得多的同代人所困扰着的当下问题。同别人一样,她也试图理解战争大屠杀的意义、胜利与失败的代价,以及内战杀戮对塑造了大多数美国人生活方式的基督教信仰的影响。[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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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狄金森自己所写,她生活在“可能里面”。面对着怀疑,她寻找“乐园”,寻找信仰的坚实基础,寻找灵魂不朽的迹象,以打消她内心深处的疑虑。她感觉自己脱离了信仰者的群体。有一次她写信给希金森谈自己的家庭,说她全家“都很虔诚,除了我”。像她的时代中如此众多对基督教持反思态度的美国人一样,她努力消除灵魂与物质的矛盾,并努力思考这些矛盾对天堂与上帝的影响。死亡似乎是“灵魂与肉身之间的一段对话”,一个未能解决的痛苦问题。狄金森想知道她在哪儿能找到天堂(“我在到处敲门”),想知道死后世界是什么样的(“天堂是不是一个地方?——它是一片天空?——抑或一棵树?”)她苦苦思索着肉体不朽的可能:“我用双手感觉我的生命/以便得知它是否还在。”但她无法消除她的疑虑,无法在“那既非常可信又非常可疑的/宗教”中找到确实的安慰。死亡仍是无法阻止的。[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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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死亡,一切都可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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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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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对自己—例外——免除了任何变革——[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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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似乎永恒的是死亡而非生命,因为它“消失了——然后再获新生……彻底毁灭——将肉体镀上了/不朽”。没有世俗的解释,也没有军事或政治目的可以平衡这一损失;胜利无法补偿它;对于那已经死了的人而言,对于那些他们那“冰唇”已“为冰霜迷住/对它无法消受”的人而言,胜利“姗姗来迟”了。狄金森既不允许自己得到解脱,也不允许自己逃避到那舒适的崇高目的或多愁善感之中。相反,她直面死亡的恐怖——“成堆成片的呻吟声”——并探究在死亡提出了关于她自己价值与命运的问题时,它对上帝之存在与仁慈所提出的挑战。“当如此英勇的人都死了的时候/活着,是件可耻的事情”。像比尔斯一样,她也感到自己被“判处存活”。狄金森阐释道,灵魂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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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斗是“所有普遍的战斗中——/最大的一场——”。但全国战争的环境,阐释并具体化了她内心的骚动,促使她在这四年中创造了大量非凡卓越的诗歌。[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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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狄金森、比尔斯与梅尔维尔的评论家,在他们每个人的作品中都识别出了一些同“现代性”相关的特点。对确定性的挑战是“现代性”这一名称的一个重要方面;这些作家中的每一个都努力应对着对宗教的怀疑,并都使用了一种能反映出他们对欺骗与妄想的担忧的讽刺。借用梅尔维尔的话来说,他们三个都试图使人们“幡然醒悟”。但他们的怀疑既影响了他们作品的实质,也影响了他们作品的形式。因为叙述无法表达他的想法,梅尔维尔便诉诸诗歌。如海伦·凡德勒所言,梅尔维尔承认,战争需要“一种新语言与新韵脚”。人们无法全面理解这场战争;如他在《威尔德内斯的军队》一诗中所言,任何有利视角只能提供“对战争的一瞥”以及“对迷宫般的战争之暗示”。[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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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斯同样回避了任何综合描绘内战的努力,也没有试图占有全部内战知识。他只是写“我”在夏洛的“见闻”,只是提供了“关于奇克莫加的一点回忆”——仍是“我在那里的见闻”。他只是相信他通过直接体验所获得的知识。他的短篇小说就像快照一样。战争无法作为一个壮观的全景画为人理解,或被人言说。只有在个体生命——以及死亡——当中,它才是真实的。这种个体化破坏了战争的连贯性,并摒除了任何一个更宏大的目的。比尔斯的《魔鬼词典》则代表了另一种片段描绘,它所采用的形式破坏了这种体裁的本质。比尔斯没有按部就班地堆砌意义。他所给出的定义,以嘲弄与讽刺的口吻对内战的意义提出了挑战——甚至否定了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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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金森的诗歌是具有革命意义的,因为它们背离了主流诗歌体裁的规则与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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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思想,我千方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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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前面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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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顺序却杂乱难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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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个个球——滚在地板上。 [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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