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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61 最初,他把自己的发现搁置到了一边。历史人口学并不是他的专业。6年后的1959年,他在埃莫西利亚(Hermosilla)调查了更多的档案,也发现了同样悬殊的比例。这时,他已经基本完成了在康奈尔的博士学位,并被选入参与霍姆伯格的项目。这是一次近乎偶然的选择:多宾斯从未去过秘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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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63 多宾斯了解到,秘鲁是世界文化源泉之一,对人类文明史的重要意义不亚于新月沃地。然而在安第斯地区以外,该地域的重要性远未受到重视,部分原因是西班牙人彻底地摧毁了印加文明,还有部分原因是印加人为了吹捧自己的重要性,积极掩饰了其之前文明的荣耀。难以置信的是,第一部有关印加帝国的灭亡全史,威廉·H·普雷斯科特(William H. Prescott)的《秘鲁征服史》(History of the Conquest of Peru),直到其记叙事件发生300多年后的1847年才得以出版。普雷斯科特笔下势如奔雷的旋律至今依然引人喜读,尽管“原住民道德低劣”是一个他反复表述的坚定信念(这也是他所处时代的典型观点)。但是,这本书后继乏人。到了一个多世纪以后,多宾斯去利马的时候,普雷斯科特的著作还是在该议题上唯一完整的学术记述。[约翰·汉明(John Hemming)的优秀史作《征服印加》(Conquest of the Incas)于1970年出版。它虽然富含新的信息,但也是后无来者。]位于加州伯克利市的安第斯研究院的人类学家帕特丽夏·莱昂(Patricia Lyon)对我解释说:“印加文明被很大程度忽视的原因,是整个南美大陆都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她认为,直到殖民主义时代结束之时,研究人员还是倾向于在本国殖民地内工作。“英国人跟德国人、法国人都在非洲。荷兰人在亚洲。没有人在南美洲”,因为南美多数国家都是独立的。而那些去实地考察安第斯社会的少数研究人员,通常会被卷入意识形态的冲突。印加人实行的是一种计划经济,这把学者们拽入了一场毫无建树的冷战争论。人们在激辩他们究竟是乌托邦公社里的史前社会主义先行者,还是斯大林时代苏联的糟糕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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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65 鉴于此前调查的缺失,多宾斯在利马追踪生死簿,从而开辟了新的学术领域,这或许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他尽其所能地收集到了关于秘鲁人口统计学的全部书籍。他还搭上了自己的钱去雇用康奈尔项目的工作人员,让他们翻遍了秘鲁大教堂的文献库、国家档案馆和利马市政档案馆。在缓慢地计算死亡率和出生率数字的同时,多宾斯的发现继续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同任何学者一样,他最终把自己的发现付诸文字。但到了文章于1963年发表的时候,他注意到,这些发现远不仅仅适用于秘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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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67 印加人和万帕诺亚格人,就像土耳其人和瑞典人一样不同。然而多宾斯发现,实际上,二者与西班牙和英国的不同战斗,都有着相似的生物文化模板。该模板解释了一个复杂的事实,即每一个印第安文化,不论大小,都最终屈服于欧洲。(难道不应该有一些例外吗?)于是,以此主导叙事进行反推,他提出了一种新的看待美洲原住民社会的方法。该方法不仅转变了我们对哥伦布到来前当地生活的观点,也转变了我们对这些大陆本身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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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69 1491:前哥伦布时代美洲启示录 [:1706312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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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72 1491年,印加人统治着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它大过中国的明王朝,大过在伊凡大帝治下大肆扩张的俄罗斯帝国,大过萨赫勒地区的桑海帝国和西非高原上强盛的大津巴布韦帝国,大过如日中天的奥斯曼帝国,大过三国同盟(这是阿兹特克帝国更为精确的名称),更远远大过任何欧洲国家。印加人的管辖区跨越了惊人的32个纬度,这就好像从圣彼得堡到开罗都在同一个势力的统治范围内一样。整个帝国的领域包含了每一种人们能想象到的地形,从亚马孙上游的雨林到秘鲁海岸的沙漠,再到二者之间,两万英尺(约6 100米)高的安第斯峰顶。牛津大学历史学家菲利佩·费尔南德斯–阿梅斯托(Felipe Fernándei-Armesto)写道,“如果可以用一个帝国的环境适应性来衡量其潜能的话,那么印加人就是那个时代里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帝国建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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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77 印加人的目标,是把南美洲西部大量不同的部族结合起来(这里面有的部族和印加人自己一样富庶,有的贫穷而无组织,每个部族都讲着不同的语言),纳入到皇帝直接管理的单一官僚体系内。这不仅仅是政治意义上的统一,印加人还想要整合区域内的宗教、经济和艺术资源。他们的方法既大胆又粗暴,还颇为有效:他们把全体居民直接迁出其故土,并利用全球最大的道路系统进行运送,这是一条长达25 000英里(约40 233.6公里)的石料路面的要道网络;他们还强迫迁出者和其他部族一起,投身于庞大而偏远的国家农场和建设项目之中,而且只能使用印加的通用语言Runa Simi[25]。为了监督这项巨大的事业,印加人发明了一种独特的文字,即按序列地在线上打结,这让人联想起如今的计算机语言。(见附录B:说话的结。)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已过世的考古学家约翰·H·罗(John H. Rowe)认为,印加人对其领域的重新整合是如此之成功,以至于安第斯地区的历史“并非始于(南美人)与西班牙征服者的独立战争,而是始于(帝国创立者)帕查库提在15世纪的天才组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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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79 秘鲁高原和印加人一样卓越非凡。康奈尔大学的人类学家约翰·穆拉(John Murra)写道,这是地球上最特立独行的地方,“那里有数以百万计的(人们)违背了所有的表面逻辑,坚持居住在海平面10 000英尺(约3 048米)以上,甚或是14 000英尺(约4 267米)以上。任何别的地方都没有人能在如此明显脆弱的环境中居住几千年之久”。在任何别处,也都没有人能住在海拔这么高、多数农作物无法生长、地震和山体滑坡多发、极端天气是家常便饭的地方,而且还能反复地创造出拥有先进技术的持久文明。印加故土的地势最高,也最陡,其斜坡与水平面的夹角超过65度。(旧金山以其几乎无法驾驶的山丘而闻名,那里最陡的街道,斜坡与水平面呈31.5度。)况且这里还最狭窄:在多数地方,从太平洋沿岸到山顶之间的距离不到75英里(约120.7公里),在有些地方还不到50英里(约80.5公里)。按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贾里德·戴蒙德的说法,生态学家的假定是,最初的大规模人类社会往往诞生于那些“在短距离内,高度和地势变化各异的”地理环境中。新月沃地就是一例,伊朗西部的山岭与全球最低的死海,包围着底格里斯和幼发拉底这两大水系。秘鲁是另外一例。在山峰与海洋之间的短暂旅途中,游客将经过全世界34种主要地理环境中的20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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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84 安第斯原住民摄影家马丁·昌比(1891~1973)的这幅作品,拍摄的是秘鲁高地的印加遗迹Wiñay Wayna。人们在高度如此不适宜居住的地方生活,并反复创造出复杂的物质社会来,这是全球仅有的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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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86 为了在这种陡峭狭窄的生态系统大杂烩中生存,安第斯地区的社群往往派代表和侨民到上坡或下坡去住,那里有着本地没有的资源。每处都有可取之物:海洋里的鱼类和贝类,沿岸河谷的豆子、南瓜和棉花,山麓地带的玉米、土豆和藜麦(一种安第斯粮食),高地的美洲驼和羊驼的毛和肉。这些卫星定居点的居民与中心区交换物品,把豆子送上山,得到美洲驼的肉干。虽然极少能够回到这片故土,但他们都始终保留了这里的公民身份。安第斯地区的人们结合了多种生态系统的产物,他们因此得到了高于每个单干社区的生活水平,也均摊了整个地带频发的自然灾害的风险。穆拉给这种生存模式起了个名字:“垂直式群岛”(vertical archipelago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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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88 垂直管理有助于安第斯诸文化的生存,但也使其保持了狭小的形态。由于山体的存在阻碍了由北向南方向的交通,由东向西来协调商品和服务的流向则方便得多。因此,在历史上大多数时候,该地区都处于一堆中小规模文明混杂、每个文明只与其近邻产生互动的状态。尽管如此,安第斯地区还是有三次大一统的时期,由兴起的单个文明将此前独立的群体在同一面大旗下团结起来。第一次霸权时代的领袖是查文文明(Chavín),它从公元前700年到基督纪元之初,长期控制着秘鲁的中部海岸和毗连的山地。在查文文明衰落之后,再度兴起的是两大强国:技术先进的瓦里帝国(Wari)统治着曾在查文治下的海岸地区,而蒂亚瓦纳科(Tiwanaku)则以的的喀喀湖为中心,该湖是秘鲁和玻利维亚边界上一座庞大的高山湖。(我此前对瓦里和蒂亚瓦纳科已做过简要叙述,在本书的第6章和第7章还会继续讲述其故事,以及印加文明兴起之前的大量其他传统。)瓦里和蒂亚瓦纳科崩溃后,在公元第一个千年的末期,安第斯地区分裂为各个碎片化的社会政治实体,在接下来的300多年里也一直如此,只是有一个重要的例外。之后,印加人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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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90 印加帝国是安第斯地区有史以来最大的国家,也是最短命的国家。它兴起于15世纪,持续了不到100年就毁于西班牙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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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92 印加人不太像征服者。甚至到1350年的时候,他们还只是安第斯中部政坛上无关紧要的一股势力,而且还是新来者。在西班牙耶稣会传教士博纳布·科波(Bernabé Cobo)记录的一个口述传说中,印加人的始祖,是有着四兄弟和四姐妹的一家人,他们不知为何离开了的的喀喀湖,四处游荡,直到发现了后来成为印加首都的库斯科。为印第安人“极端的无知与残暴”而叹息的科波,将此斥为“可笑的”故事。尽管如此,考古研究已经在大体上证明了这种传说:印加人似乎的确是在1200年左右由别处(或许正是从的的喀喀湖一带)迁徙到库斯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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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94 与原住民对印加历史的记述最为相近的殖民者的说法,源自胡安·迪贝唐佐斯(Juan de Betanzos)。这个娶了印加公主的西班牙平民,后来成为了殖民政府最杰出的翻译。根据对其姻亲的采访,迪贝唐佐斯估算道,印加人出现于库斯科地区的时候,当地已经有“200多个”小规模部族了。而他们定居的库斯科,是一个“有大约30间狭小而简陋的草房”的小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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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96 考古证据显示,印加人逐渐地强大起来。其命运的明显转折点出现于印加人不知何故,与一个名为昌卡(Chanka)的部族为敌之时。昌卡最终向印加发动了进攻。这次不起眼的省际争执,却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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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2998 据16世纪神职人员米格尔·卡贝洛·巴尔博亚(Miguel Cabello Balboa)一部被广为引述的编年史的说法,昌卡人的这次攻势发动于1438年。当时的印加领袖是维拉科查·印卡(Wiraqocha Inka)[26]。据科波的记述,维拉科查作为“一名勇敢的王子”,在青年时代就显示出了“好战的”本质。即位后,他更是立誓说“将要征服半个世界”。或许如此吧。但在昌卡入侵时,他带着自己四个儿子中的三个,包括其指定继承人印卡·乌尔科(Inka Urqon),逃离了辖域。他年轻的儿子印卡·库西·尤潘基(Inka Cusi Yupanki)拒绝逃跑。相反地,他奋不顾身地与昌卡人作战,以至于(传说)连当地的石头也都加入了保卫战。印卡·尤潘基赢得了这场战斗,并俘获了很多昌卡的领导人。他随后剥了他们的皮,以示庆祝;皮萨罗就看到过这些展出的战利品。但是印卡·尤潘基先把俘虏们带到了他父亲那里,以便于维拉科查·印卡完成胜利仪式:在他们身上擦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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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000 担心印卡·尤潘基太过自我膨胀的维拉科查·印卡,选择用这一时刻来提醒这个小儿子,他依然是自己的从属者。他宣扬说,擦脚仪式的荣耀其实属于下一代印卡,即印卡·乌尔科。迪贝唐佐斯写道,“作为回应,印卡·尤潘基乞求其父去践踏这些囚徒,还说他取得这场胜利,可不是为了让诸如印卡·乌尔科和自己其余兄弟这样的娘儿们来干这事的。”激烈的争论导致了一场僵局。就好像一场莎士比亚戏剧似的,维拉科查·印卡决定杀掉这个烦人的小儿子。(维拉科查·印卡手下的一员将领后来解释说,这是“一个疯狂的冲动”。)但印卡·尤潘基事先听到了风声,于是这项阴谋失败了。感觉受辱的维拉科查·印卡下野流亡,而印卡·尤潘基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库斯科,把名字改为帕查库提(Pachakuti,意为“惊世之人”),同时宣称印加的统治家族是太阳神的后裔。此后,他东征西讨,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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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002 嘿,等会儿!读者可能会这么说。这个家族故事简直是一部太棒的情节剧了,似乎可以理所应当地质疑一下它是否真实发生过。毕竟,关于印加史的全部已知文字记录都是在欧洲征服此地后完成的,而这时距离帕查库提的崛起已经过了一个多世纪了。而且这些记录彼此之间还各不相同,有些甚至大不相同。这不仅仅反映了作者的偏见和无知,还反映了其消息来源为了说某个家系的好话,能够随意践踏历史。出于这些原因,部分学者对现存的编年史全然不予理会。另一些学者则指出,做记录是印加人和西班牙人都有的悠久传统。总体来说,这些编年史家似乎意识到了其见证者的角色,也试图达到这一标准。他们对各个事件的版本在大体上是一致的。因此,多数学者都明智地利用了殖民时期的记录。我也在试着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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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004 在执掌国家政权后的25年时间里,帕查库提开拓了帝国的疆土,从秘鲁中部的高原到的的喀喀湖及更远处的地方。他的方法比人们预料的要更为精妙而划算。对钦察(Chincha)这片沿岸山谷的缓慢接管就是一个范例。1450年前后,帕查库提派遣了一支以其养弟卡帕克·尤潘基(Qhapaq Yupanki,大意为“慷慨的贵人”)为首的军队前往钦察。卡帕克·尤潘基率领数千兵卒长驱直入河谷地带,却通知惊慌失措的地方名流说,他对钦察一无所求。曾于16世纪50年代调查了河谷历史的两名西班牙神父报告说,“他自称为太阳之子,而且说他是为了他们好和为了每个人好而来的,他并不想要他们的银子、金子或者是女儿。”这名印加将军远没有以武力平定这片土地。事实上,他把“他携带的全部物品”都留给了当地人。他几乎是把钦察的领导层都埋在了成堆的贵重物品下面。而作为其慷慨相助的回报,这名将军只是请对方表示一点点感激之意,最好是以一幢大房子的形式赠予己方。这样,印加人就能在屋里进行工作,而仆人们也就可以烹饪、清扫和置办这个前哨基地里需要的物什。当卡帕克·尤潘基离开时,他还请钦察人送工匠和货物到库斯科去,以此继续表示他们对印加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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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006 10年后,帕查库提又派遣了另一支部队赶赴该河谷。这一次,部队的指挥官是他的儿子和继承人托帕·印卡·尤潘基(Thupa Inka Yupanki,意为“尊贵的印卡皇室”)。托帕·印卡与当地领导层进行密谈,并对河谷生活的改善提出了许多富有创见的想法,这些想法都得到了对方由衷的支持。当地领导人按照印加的模板,把全部人口都列入征兵范围,依据性别和年龄把各家各户分为不同的序列,每个序列的首领向其上级序列的首领报告。“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人们知道谁在负责。”西班牙神父们写道。托帕·印卡向这些被组织起来的人们委派任务:在此地开路,把钦察与印加治下的其他区域连接起来,为印加人修建一座崭新的宫殿,并打理为其留出来的田地。托帕·印卡显然把钦察留给了其兄弟来继续管理和经营当地人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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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008 其后的拜访者是帕查库提之孙,他可能在15世纪90年代到访了此处。与他同时到来的,还有印加人对土地及服务的升格要求。互惠的外表正在褪色。到了那时候,钦察人除了屈服,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了。他们被印加辖区所包围;其经济与帝国组织牵绊难离,其成百上千的子民执行帝国的命令。钦察精英不敢与印加军队进行较量,总是顺从而不勇猛,在殖民政府中也获得了这样那样的美差。但他们作为独立实体的领地已经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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