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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79 只可惜,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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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81 1491:前哥伦布时代美洲启示录 [:1706312186]
1706313882 洲际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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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84 20世纪80年代初,一家杂志社让我去报道一场旷日持久的关于太平洋西北部鲑鱼的法律诉讼。一个印第安部族联盟把华盛顿州告上了法庭,称后者1854年以俄勒冈地区(Oregon Territory)[97]属地的身份与其签署了一份条约。在条约中,俄勒冈地区承诺要尊重印第安人“以其所有常规及习惯的方法和工具的捕鱼权”,而印第安部族将此理解为地区做出了与其分享每年所捕获的鲑鱼的保证。华盛顿州回应说,该条约的内容与印第安人的主张有异,而且无论怎样,百十年来时过境迁,已经使条约失去了其原有效力。法院反复地对印第安人的观点表示了支持,而州政府则反复地上诉,并两次上诉至美国最高法院。在印第安人接近最后胜利的时候,当时几乎完全受控于白人的渔业出现了紧张局势。这家杂志社想让我写一篇关于这次争斗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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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86 为了更多地了解这场纠纷的始末缘由,我赶赴位于皮吉特海峡南端的尼斯阔利河(Nisqually River)三角洲进行采访。这块三角洲地带包括在此居住的尼斯阔利部族的预留地,还有一片河堤草地,那里是当年条约的签订地点。虽然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驾车从穿过预留地的洲际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过,但这片三角洲照旧是被人忽视的存在。我到访当地的时候,尼斯阔利人已经烦扰了州政府几十年。他们执着地追求着在他们相信是其祖祖辈辈的捕鱼地里打渔的权利。在一间乱七八糟、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占据了一座房车式流动住宅的一半的办公室里,我结识了固执、倔强而富有魅力的弗兰克父子,他们或多或少是当时整个部族的头。二人曾因“抗议式捕鱼”(在州政府不让其捕鱼时捕鱼)而多次被捕,也是这起诉讼的灵魂人物。在我们交流之后,老弗兰克的儿子比利·弗兰克对我说,我应该去看一下美德逊溪(Medicine Creek),那是尼斯阔利人和其他8个印第安部族商定协约的地方。他让正在周围闲逛的一个人陪同我前去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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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88 这个人自我介绍说,他叫丹尼。他瘦削而时髦,黑发长而飘逸,搭在他那件李维斯外套的肩部。那件外套的背面,缝着一美元纸币上美国鹰形图案的复制品。无须取得符号语言学的学位就能知道,我的这位地陪是一名反讽者。他说自己不是尼斯阔利人,而是来自于另一个西北部群体(我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了)。我们爬上了一辆两侧饰板上满是刮痕的旧卡车。当我们出发的时候,丹尼问道:“你是个考古学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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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90 我是记者,我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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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92 “那就好。”他边说着,边把卡车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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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94 因为记者很少得到采访对象如此热情的回应,我准确地猜到,他的认可来自于我非考古学界的身份。我也由此认识到,考古学家激怒了一些美洲原住民活动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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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96 我们开到尼斯阔利预留地的边缘地区,那里有一条装满渔具的小船系在岸边。丹尼发动了引擎,我们顺流而下,四处寻找斑海豹,丹尼说它们有时会在河里游荡。灌木丛从砾石滩上脱颖而出,而在其下方,到处都是鲑鱼产卵后的通红色遗体,四周围着兴奋的昆虫。在这里能清楚地听到高速公路上的车来车往。半小时后,我们转入一条支流,在一片泥泞的河堤上登陆了。在100码(约91.5米)开外,一棵高高的花旗松残株在草地上巍然而立,仿佛一名哨兵。当年的条约,正是在其树荫下商议协定的。当地行政长官从残株的树枝下面得意扬扬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页纸。他说,那上面是62名印第安首领当年画下的X号;他们中的一些人积极反对这项条约,而且还缺席了签约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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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898 我们这次短途旅行的全程,丹尼都在喋喋不休。他说,一美元纸币背面图案里鹰爪抓住箭头的创意,是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98]从豪德诺索尼人传说里的一个事件中抄来的;他说,与此地相邻的陆军基地有时会向预留地发射炮弹;他说,比利·弗兰克(Billy Frank)曾和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一起被捕过[99];他说,比利·弗兰克之父威利·弗兰克(Willie Frank)跟我说过的,他祖父母曾在海滩上捡到携带有天花病毒的毯子的故事或许不是真的,这是威利喜欢愚弄容易上当的记者的例证;他说他认识一个跟他一样在牛仔外套背面有个老鹰图案的家伙,但此君跟丹尼不一样的是,他能以某种方式摇晃自己的肩膀,从而看起来像是那只老鹰在伸缩翅膀,丹尼对此很是钦佩;他说,大多数印第安人更恨的是美国国税局,而不是印第安事务局[100],因为他们相信,在联邦政府强迫他们放弃20亿英亩(约8.1亿公顷)土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祖祖辈辈该交的税都交完了;他说,我如果真想目睹反自然犯罪,就应该去奥林匹克半岛上的奎纳尔特(Quinault)[101]预留地好好看看,那里自从20世纪50年代起,长期遭受伐木者的劫掠(我几周以后到访了那儿,丹尼说的没错)。他还跟我解释了他和其他一些印第安人为什么仇恨考古学家。按他的说法,原因有很多,但其中两个最为切题:阿列士·赫德利奇卡和过度杀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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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00 赫德利奇卡对圆满的渴望,使他积累了尽可能多的印第安人骸骨。不幸的是,虽然他对古印第安人遗骨极为迷恋,但是对尚在人世的美洲原住民的情感并没有表现出同等的兴趣。他的这种强烈渴望和漠不关心的双重态度,在阿拉斯加科迪亚克岛都得到了华丽的展示。从1932年到1936年,他在岛上一个名叫拉森湾(Larsen Bay)的阿鲁提克(Alutiiq)印第安人村庄里掘出了大约1 000具骸骨。多数遗骨都已经有2 000年历史,但其中有一些是从阿鲁提克人的近代墓穴里刨出来的,还有一少部分压根儿不是阿鲁提克人的遗骨;一名热心于帮助科学事业的当地鲑鱼罐头厂经理之妻,给赫德利奇卡运来了死去的中国工人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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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02 在拉森湾的挖掘工作,是赫德利奇卡漫长考古生涯中最为多产的一次。在这座他眼中的知识宝库面前,这名严格、缜密而拘谨的男子显然是被自己的热情和学术贪欲压倒了。他干瞪着双眼、着急忙慌地把遗骨从地里挖出来的时候,用推土机把整个遗址都拆了,而且根本没有花时间去做记录、画草图,或者是绘制剖面图。而没有这些记录,他后来也就无法搞清楚他发现的这些房屋、储物坑、火塘和葬井都是怎么一回事。为了寻找答案,他深入研究了俄美两国在这一地区留下的旧记录,但却从没有向拉森湾的居民询问他们自己的文化。也许他没去接近阿鲁提克人是件好事。赫德利奇卡的挖掘工作并未得到阿鲁提克人的许可。当地居民对此恼火至极。甚至在50年后丹尼划船到访的时候,他们还是怒气难消。(1991年,史密森尼博物院将遗骨返还当地,镇上居民随即进行了重新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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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04 丹尼对我说,过度杀戮论也属于同一种心态。他说,在20世纪60年代环保运动高涨的时候,白人发现,印第安人才是这片土地更好的管理人。原住民比他们还要优越。多么恐怖啊!这些“考人儿”(这是丹尼对考古学家的称谓)不得不拍马赶来挽救白种人的自尊。他们是通过一个可笑的空想来蒙骗大众的:印第安人一手造成了一场特大的生态灾难。很典型嘛,丹尼想道。在他看来,考古学家的主要功能是让白人自我感觉良好。考古学家在得到惨痛的教训后才了解到,持这种观点的远非丹尼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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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06 “考古学家被困在了他们自己的偏见里面。”科罗拉多的政治学家小瓦因·德洛里亚(Vine Deloria Jr.)告诉我。他说,伯克利的地理学家卡尔·索尔(Carl Sauer)在20世纪30年代率先提出了过度杀戮说。“这一设想立刻就被推翻了,因为很多贝类和小型哺乳动物也绝了种,而这些神话一般的更新世杀手们不可能同时把它们也给剿灭了。但所谓客观的科学界又极中意于印第安人是连环生态杀手的这个概念,实在不忍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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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08 据德洛里亚的观点,人们在理论界小题大做的不只是过度杀戮说,还有克洛维斯率先论[102]本身。“有这么一个完美的时刻,恰恰在陆桥被水淹没之前,无冰走廊神奇般地出现了。”他说,“而这些在西伯利亚活得好好的古印第安人,突然决定冲到阿拉斯加来。他们之后又冲过了走廊,恰恰赶上了当地存在大量狩猎动物的时机。此后他们继续冲刺并侵占了整个西半球,其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欧洲人——这还是在他们连马匹都没有的情况下,他们忙着把马都杀光了。”他大笑着说,“就这群人,居然还认为传统的印第安人起源传说荒诞不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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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10 丹尼和德洛里亚等活动人士的批判,对主流考古学家与人类学家的影响相对较小。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们是多余的:科学界业已对克洛维斯率先论、无冰走廊的存在和过度杀戮说的可信性展开了长年累月的攻击,以至于克洛维斯共识已经不可挽回地破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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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12 1964年,也就是海恩斯公布克洛维斯率先论的那一年,考古学家阿列克斯·D·克里格(Alex D. Krieger)列出了50个据称比克洛维斯年代更为久远的遗址。到1988年为止,海恩斯以及其他权威人士将这50个遗址的久远性一一推翻,其手段之无情,使这些遗址的支持者抱怨他们受到了“克洛维斯警察”的迫害。异议人士说,海恩斯是新时代的赫德利奇卡。(他只是没有被控对活着的美洲原住民漠不关心。)和此前一样,考古学家还是对提出印第安人早于规范日期抵达美洲的主张有些思前顾后。或许正因如此,科学界对克洛维斯率先论最有说服力的批判,最初都源于与考古学有所重叠、但在其范畴之外的学科:语言学、分子生物学和地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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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14 从如今的观点看来,这场攻击貌似始于1986年在《当代人类学》上发表的一篇支持克洛维斯率先论的标志性的论文。该文的三名作者分别是语言学家、体质人类学家和遗传学家。关于语言学的那一部分引发了特殊的关注。长久以来,语言学的学生们一直对印第安语言异乎寻常的多样性和碎片性茫然不解。仅加利福尼亚州就有86种印第安母语,语言学家将其归为5到15个不同的语系(各派彼此意见不一)。没有任何一种语系占据着统治地位。在整个美洲,印第安人的语言有约1 200种,分属多达180个语系。相比之下,全欧洲也只有4个语系:印欧语系、芬兰–乌戈尔语系、巴斯克语系和突厥语系。绝大多数欧洲人的母语都是印欧语系的一种语言。语言学家一直大惑不解,印第安人是怎么能在克洛维斯文化诞生后的13 000年里就演变出这么多种语言来的,因为欧洲人在人类抵达后的40 000年里发展出的语言比这要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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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16 在1986年那篇重磅论文的第一部分,斯坦福大学语言学家约瑟夫·H·格林堡[103]宣称,方言的多样化,实为一种似是而非的存在。在花了40年时间对比各种美洲土著词汇和语法之后,他断定,印第安语言都从属于三个主要的语系:从阿拉斯加到格陵兰之间的北部民众广泛使用的阿留申语系;加拿大西部与美国西南部使用的纳–德内(Na-Dené)语系;以及在其余所有地区,包括中南美洲全境使用的印第安(Amerind)语系。格林堡说:“这三种母语系也代表了三次不同的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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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18 根据格林堡的语言学分析,古印第安人不是一次,而是三次跨越了白令吉亚。他用词源统计分析法估算出,阿留申语系人群的祖先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跨越了海峡,而纳–德内语系人群的始祖是在公元前7000年左右完成这一长征的。至于印第安语系人群的先祖,格林堡认为,“我们或许是在和大于11 000年的时间段打交道。”但这一时间段并不远远大于11 000年。这也就暗示着,印第安语系人群是在克洛维斯见诸考古学记载的时间段前后来到美洲的。克洛维斯率先论固然没错,但克洛维斯人是三波迁徙人群中的第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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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20 在同一篇论文里,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体质人类学家克里斯蒂·G·特纳二世(Christy G. Turner II)用牙科证据支持了三波迁徙论。全体人类都有同等数量和同样类型的牙齿,但其特征(门牙的形状、犬齿的大小、磨牙的数量,以及牙齿表面是否显现牙槽)在各民族之间都稍有不同。经过极为艰苦的工作,特纳在20多万颗印第安人牙齿中归纳出了“28种主要的齿冠和齿根特征”。他发现印第安人形成了“三种新大陆的齿类集群”,这与格林堡提出的阿留申、纳–德内和印第安语系正相对应。通过与亚洲人口牙齿变种的对比,特纳估算出了牙齿次要性状的演化速率。(由于这些因素不对牙齿的功能造成影响,人类学家假定,任何改变都是随机突变的反映,而生物学家据此假定,这一现象会大致以恒速进行。)在将其“全球齿类微演变速率”的模型应用于三波大迁徙之后,特纳得出了与格林堡大致相似的迁徙日期。他断定,印第安语系的最早使用者在约14 000年前离开了东北亚群体,而这恰恰也契合了“被广泛接受的观点,即最早的美洲人是克洛维斯文化中猎取猛兽的古印第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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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22 这篇论文引发了并非全如三名作者所愿的剧烈反应。事后想来,论文第三部分所引述的亚利桑那大学遗传学家史蒂芬·L·泽古拉(Stephen L. Zegura)的观点,为此后将要发生的事情提供了暗示。泽古拉在文中坦承,“把当代美洲原住民一分为三的做法,尚未得到分子生物学界的有力认同”。在三名作者的批判者眼中,这种认同缺失的原因十分明显:三波迁徙论压根儿就是错的。“其语言学的分类和牙科、遗传学的关联性都没有得到支持。”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的莱尔·坎贝尔(Lyle Campbell)抱怨道。坎贝尔认为,格林堡对三大印第安语系的划分“应该被压下去,以免给非专业人士造成困惑”。伯克利的语言学家乔安娜·尼科尔斯(Johanna Nichols)抱怨说,印第安语系太过庞大,要想证明它曾经存在过,可能性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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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24 尽管三波迁徙论遭到了广泛的攻击,但其出现还是激励了遗传学家对美洲原住民起源的研究。这项研究的主要战场是线粒体DNA,即巴西遗传学家佩纳(Pena)希望用来寻找菩托库多人的特殊DNA。如前所述,一个由道格拉斯·华莱士率领的科学团队于1990年发现,几乎所有印第安人都属于四个线粒体单倍群,而其中三个常见于亚洲(有着相似遗传特征,例如某个特定突变或特定版本的基因的线粒体,属于相同的单倍群)。最初,华莱士的发现貌似证实了三波迁徙说:这些单倍群可被视为不同的迁徙波的产物,而最为常见的单倍群恰与克洛维斯文化相对应。在和詹姆斯·尼尔(就是那位研究雅诺马马人对麻疹反应的遗传学家)开始共事之后,华莱士又得到了更多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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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26 在其早期的研究工作中,尼尔曾汇总了从多方渠道得来的数据,估算出两个彼此相关的中美洲印第安群体是在8 000到10 000年前彼此分离的。而如今,尼尔和华莱士又一道检查了这两个群体的线粒体DNA。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应当积累了一些突变。几乎所有这些突变都出现于没用的DNA里,变幅极小,并不影响线粒体的功能。通过对仅出现在一个群体里,而并不见于另一群体的突变进行计数,尼尔和华莱士得出了这两个群体分裂后的1 000年内,各自线粒体DNA的改变率:每万年变更0.2%到0.3%。1994年,尼尔和华莱士仔细筛选了18个广泛分布的印第安群体的线粒体DNA,目的是寻找他们自其共同祖先离开亚洲之后出现的变异。以此前算出的基因改变率作为基准,他们的估算是,最早那批人迁徙美洲的年代在22 414年到29 545年前。印第安人在克洛维斯文化出现前10 000年就抵达了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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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928 三年后,巴西南部城市阿雷格里港的南里奥格兰德联邦大学遗传学家桑德罗·L·博纳托(Sandro L. Bonatto)和弗朗西斯科·M·波尔察诺(Francisco M. Bolzano)再次分析了印第安人的线粒体DNA,并得出了不同的结论。华莱士和尼尔把重点放在了三个常见于亚洲人群中的印第安人单倍群上。这两名巴西人所关注的则是第四个,被死板地称为“A单倍群”的主要单倍群。这一单倍群几乎完全不见于西伯利亚,却在每个美洲原住民族群身上都有所体现。鉴于其在西伯利亚的稀缺性,由多次迁徙论可以得出一个隐含的、极其糟糕的推论,即这群极少数A单倍群的人,碰巧就在非止一次、而是多次跨越了白令吉亚的小规模人群之列。此二人认为,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只有一群移民离开了亚洲,而一些A单倍群的人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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