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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一共识，并不是所有人都买账。两年后，弗吉尼亚州亚历山大市的顾问考古学家斯图尔特·J·菲德尔（Stuart J. Fiedel）指控说，迪勒黑刚刚发表的蒙特沃德遗迹的最终报告差得无以复加（我们交流时，他对此的形容是“拙劣”和“令人作呕”），以至于人们想要验证该遗址“几乎任何一件‘令人信服的’、明明白白的人工制品”的初始位置都毫无可能。作为很多考古学家眼中最重要的人工制品，石制工具不含有机碳，因此也无法使用碳年代测定。研究人员必须通过确定其出土遗址的年代来估算石制工具的年代，而这需要仔细记录其出处。菲德尔说，由于迪勒黑的团队未能正确地辨识蒙特沃德石制工具的出土位置，其久远性也就值得怀疑了；它们很可能埋在一个较新的沉淀层里。而曾于1997年对蒙特沃德遗址给予积极鉴定的海恩斯，也在1999年宣布，该遗址需要得到“进一步的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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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克洛维斯模式的争议也不断增多。在20世纪90年代，地质学家得出的数据表明，冰原较此前人们所认为的更大，存在的时间也更长，而且即便是在无冰走廊出现期间，它也是完全不适于人类居住的。更糟的是，考古学家也找不到古印第安人（或是供其猎取的大型哺乳动物）在合适时间段内曾现身于无冰走廊的任何踪迹。与此同时，古生物学家了解到，在所有消失了的物种里，有三分之二都是在克洛维斯文化现身于考古记录之前灭绝的。最后，克洛维斯人可能也没有那么喜欢狩猎。梅尔策和华盛顿大学西雅图分校的考古学家唐纳德·K·格雷森（Donald K. Grayson）联手调查了76个美国古印第安人营地。他们只在其中的14个营地发现了大型猎物狩猎活动的证据，而且只限于乳齿象和野牛两个物种。二人讥讽道：“过度杀戮论长存人间，这倒不是因为作为业内专家的考古学家和古生物学家（的支持），而是因为它被不是专家的人不断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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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维斯模式的捍卫者与其批评者同样毫不动摇。对于蒙特沃德遗址，海恩斯对我说，“我的意见是，这些所谓‘人工制品’在其原有位置上的照片在哪儿呢？如果你要想向其他考古学家证明这一遗址，而你又在一个有12 000年历史的遗址原地找到了一块明确无误的石制工具，每一个人都会带着照相机闻风而至。结果是直到我们提出这个事情之后，他们才找出了一些照片，而且还是模模糊糊的照片！我真正变成一个怀疑者，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说，这些假定存在的前克洛维斯遗址，只不过是“背景辐射”[104]而已。“我坚信再过100年，也还会有这些‘前克洛维斯’遗址，而且永远都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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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的一些同行出了很严重的差错，”得克萨斯A&M大学的托马斯·F·林奇（Thomas F. Lynch）在2001年发表于《考古学评论》（Review of Archaeology）的一篇文章中感叹道。林奇自豪地宣称自己曾帮助“揭发”了克洛维斯模式的其他挑战者，并同时把说服人们支持候选的前克洛维斯遗址的工作描绘成了一种“政治正确性”的表现。据他预测，蒙特沃德遗址终将“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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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迪勒黑的团队发布了更多人类居住的证据，包括2008年出土的一件石制工具，掘出时刀锋上还有残留的割下来的海藻（当时太平洋海岸距蒙特沃德仅55英里）。三年后的2011年3月，由得克萨斯A&M大学的迈克尔·沃特斯率领的团队通过《科学》杂志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在得克萨斯州中部发现了15 000件年代比克洛维斯遗迹早2 000多年的人工制品。在堪萨斯大学的人类学家迈克尔·克劳福德（Michael Crawford）看来，克洛维斯率先论真正热忱的支持者和计数偏低者一样，“现在是绝对的少数派了”。菲德尔、海恩斯以及其他怀疑论者都无奈地附和着这一结论。得州的这个遗址生物物质太少，无法用放射性碳测年法，因此研究人员用的是光释光（Optically stimulated luminescence，OSL）测年法，这是一项发明于20世纪90年代的技术，它可以判定矿物质上一次暴露在阳光下的时间。由于光释光测年法是一项新技术，它没有被用于早期的挖掘工作中。而这表明，正如沃特斯承认的那样，许多前克洛维斯时代的遗址可能已经被人们发现，却错误地受到了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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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根据的数字》一书的作者大卫·海尼格对我说，克洛维斯教条的最终衰亡是不可避免的。“考古学家总是把某个东西测定成5 000年前的玩意儿，然后说这肯定是历史上头一次如何如何，因为他们还没发现更早的范例。而后呢，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居然会把这种观念一直捍卫到死。这在逻辑上简直是漏洞百出。”他说，克洛维斯率先论“是个空口无凭的经典案例。即便是在考古学界，这个学科可算不上有多复杂”，他轻笑了一声，“要混也只能混那么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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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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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霍姆斯和赫德利奇卡以来，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一直试图摆脱他们的阿伯特现代子嗣的形象：一群满手汗渍的考古迷，买的都是关于亚特兰蒂斯的书籍，开的都是有关秘鲁的外星人和爱荷华的中世纪威尔士人的网站。大家在克洛维斯文化上达成的共识曾一度削弱了这种形象，但遗传学的应用给人们带来的迷惑不解和摇摆不定，又给这一博弈开创了新的局面。无法以鲜明的理论来抵御那些冒牌货的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发现自己已经被笼罩在了猜测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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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现象的一个声名狼藉的最新范例，无疑是肯纳威克人遗骨（Kennewick Man）。这具有9 400年历史、被发现于华盛顿州肯纳威克市附近的骸骨，在1997年成为一场争议的主角。当年对骸骨面部的初期复原表明，这名男子有白种人的容貌特征（更准确地说，是有“高加索人”的容貌特征）。复原结果被广泛发表于全球各地的报刊上，并引发了印第安人祖先来自于欧洲这一论断。这一回，考古学家和印第安活动人士破天荒地同仇敌忾，一致嘲笑了这个想法。印第安人和欧洲人的线粒体DNA有着显著的差异。如果印第安人没有遗传欧洲人的基因构成，他们又怎么可能是欧洲人的后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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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正如菲德尔向我坦承的那样，克洛维斯共识的破裂，意味着考古学家必须对非正统的可能性加以考虑，而其他人种先于如今印第安人的始祖进入美洲的主张，也是这些可能性中的一种。好像是要证明他的观点一样，2007年，各国报纸头条都报道了同一条消息：一个由海洋学家詹姆斯·肯尼特（James Kennett）率领的26人科考队宣称，11 000年以前，一颗直径达三英里的彗星撞击了加拿大。随之而来的灾难使地球陷入了一段长达数百年的寒冷期，北美的很多物种从此灭绝。这些后来统统被归咎于“过度杀戮论”。研究人员说，这场致使猛犸灭绝的撞击的核心证据，是在诸多克洛维斯遗址都有发现的“富含碳物质的黑色地层”，其中有大量木炭（由撞击引发的大火的残留物）、铱（地球上罕见，但常见于陨石中的物质）和极小的钻石（由撞击的气压波产生）。在全球性的媒体轰动的驱使下，十几家科考队在各地的考古遗址开始寻找相似的证据。然而，全部这些努力都失败了。《科学》杂志在2010年相关报道的标题是“致使猛犸灭绝的撞击说已遭到淘汰”。一些科学家向我抱怨道，这些负面结论从未得到和最初的失实判定同样程度的关注。一颗直径三英里的彗星！这正是专家试图丢进历史垃圾堆里的那种夸张观点。而现在，这些观念或许是春风吹又生了。如果克洛维斯并不是第一个美洲原住民文化，那么美洲的考古学就全乱套了，而这一前景既引发了恐慌，也得到了欢迎。“很显然，现在是八仙过海，无奇不有。”菲德尔对我说，“那帮疯子已经把这座避难所给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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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疑虑重重，但人们只要稍稍侧目，就会留心到一个正在成形的理论。在过去几年里，研究人员对克努特·弗拉德马克（Knut Fladmark）的设想给予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弗拉德马克就职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西蒙·弗雷泽大学。作为一名20世纪70年代的研究生，弗拉德马克对无冰走廊说的证据之少感到吃惊。他因此怀疑，古印第安人当年是否可能是乘船而非步行顺太平洋沿岸南下的。毕竟，土著居民在几万年前正是乘船抵达澳大利亚的。尽管如此，绝大多数考古学家对此设想嗤之以鼻，因为它尚未得到任何确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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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太平洋海岸线附近海洋沉积物中的花粉进行检测，研究人员近期了解到，即便是在冰河时代的最冷阶段，温和的南部洋流也在沿岸建起了温度适宜的庇护所；那是冰封千里之间的密林和草地。在不断游离于各个庇护所的情况下，古印第安人在过去40 000年里的任何时间段都可以沿着海岸一路向南。弗拉德马克写道，“即便是原始的船只，也能在不超过10到15年的时间里横贯整个南北美洲的太平洋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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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印第安人沿海路迁移的证据稀少，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考古学家从未在沿海地带找寻古印第安人的定居点。未来的寻找工作也会很困难：因为数千年前，融化的冰川在提升海平面的同时，也淹没了沿岸的定居点（如果它们存在过的话）。但这或许并非不可能：在2008年和2009年，俄勒冈大学的考古学家在距太平洋海岸仅200英里的一个洞穴内发现了人类粪化石，还有一把年代比克洛维斯人工制品更为久远的刮刀。而2011年，墨西哥考古学家在尤卡坦半岛戴水肺潜水进入一大片水下洞穴群（这些洞穴在冰河时代结束后没入了海平面以下）之后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在一条4 000英尺（约1 219.2米）长的水下隧道尽头的坑里，有一具混杂在一起的人类和乳齿象的骸骨。（鉴于这组洞穴的淹没时间是约12 000年前，研究人员相信骸骨的年代势必比这还要久远一些。然而截至本书出版为止，鉴定工作尚未结束。）不过，海路迁移说的实证支持依然不多。其拥护者之所以对这一假说表示认同，主要原因是它合情合理。此外，一个航海民族的形象，与人们对古印第安人生活重新思考的大方向也正相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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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最先发现的克洛维斯遗址是一处狩猎营地，考古学家通常认为，克洛维斯社会专注于捕猎活动。事实上，克洛维斯人之所以进入无冰走廊，也被认为是因为要追捕猎物（按怀疑者的说法，就是“追踪驯鹿”）。而人类学家了解到，在当代狩猎采集社会里，妇女的采集工作往往是日常饮食的主要来源。男性猎人捕获的兽肉是为狂欢和庆祝活动准备的奢侈品，相当于更新世时期的大盒Toblerone牌瑞士三角巧克力。与其在全球各地的同胞相比，专注于大规模灭绝性捕猎活动的克洛维斯社会的形象，是绝对的异数。海路迁移说使古印第安人看起来正常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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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现在一样，那时水果和海鲜资源丰富的美国西北部海岸是采集者的天堂：野生的草莓、无患子、越橘、糙莓、美洲大树莓；蛤蜊、海扇、贻贝、牡蛎；比目鱼、鳕鱼、还有鲑鱼。（当地有一句俗语：要吃早饭，就去森林里走走；要吃晚饭，就等着退潮。）或许后来美国西北部海岸地区印第安人社会里无处不在的蜡烛鱼脂肪的味道，当时也久久盘旋在这些美洲人类始祖的篝火上空，挥之不去。人们可以猜到，他们的船只不是用木头制成的，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几乎无树的白令吉亚大平原上。这些船只可能是他们用随手可得的兽皮制成的；尽管这会使脚下的感觉较为柔软，但众所周知的是，这种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兽皮船足以在开阔水域里行驶数百英里。在20 000年前到访美国西北部的人，可能就会看到这么一艘船正像漂浮在水中的长气球一样随波逐流，船上还有10名或20名精壮汉子站立两旁，在用石尖长矛追逐小须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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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一步说，所有这些只不过是猜测，而且很可能完全没谱。毕竟，地质学家在不远的将来就有可能判定出当年的无冰走廊究竟是否可供人穿行。或者，人们会发现更多的狩猎营地遗址。然而人们对美洲原住民或许已在美洲居住了两三万年的认识，看来是不可逆的了。由于冰河时代使卢瓦尔河谷以北的欧洲直到距今约17 000年前还不适于人类居住，西半球可能也不应再被称为“新大陆”了。鄙人先祖比林顿的故乡英国，直到公元前12500年左右还因被冰川覆盖而杳无人烟。如果蒙特沃德遗址的历史像大多数人设想的那样久，那么也就是说，从阿拉斯加到智利的人类正在蓬勃兴旺地发展之时，北欧的大部地区还未经人类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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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即栓塞。 ——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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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我在此处的用词，如“基本上”、“几乎所有”和“在本质上”，避免了“一刀切”的现象，因为实际上，精子有50到100个线粒体，这刚好够它短暂的一生之用。相比之下，每个卵子有多达10万个线粒体。当精子与卵子结合时，卵子会除掉所有的精子线粒体。尽管如此，偶尔也会有少数几个漏网之鱼能最终进入胚胎的细胞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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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至少是欧洲人的谜团。一般说来，印第安人似乎对其起源的传统解释颇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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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直译为“帕斯卡的赌注”，最初由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布莱斯·帕斯卡（Blaise Pascal，1623~1662）提出。其大意为：与其不信上帝，不如相信其存在，辩论其真伪没有意义，因为这是根本无法证伪的命题。如果上帝存在，作为信徒自然有福；如果没有上帝，信徒也并不吃亏；如果上帝存在，非信徒失去往生极乐的机会；如果没有上帝，非信徒到头来也一无所获。因此即便只是从功利角度出发，也应该相信上帝。——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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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创世纪》常见中译本之一的此处原文为“凡是在旱地上靠肺呼吸的动物都死了，只留下方舟里人和动物的种子安然无恙。”——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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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即印第安人。——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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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亦译为“失散的支派”。 ——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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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见《以斯拉记下》第13章。 ——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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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见《以西结书》第37章。——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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