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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中期,随着沙迪在苏培河流域取得开创性的工作进展,关于MFAC假说正反两面的进一步证据同时涌现。(如前所述,阿斯佩罗遗址位于河口地带。)沙迪的团队发现了17个河边的聚居点,卡拉尔是其中第二大聚居点。在她看来,这些纪念性建筑意味着此地曾有庞大的常住人口。但人们再次在这里发现了大量凤尾鱼骨,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当地人种植过除了棉花以外的任何农作物。对莫斯利而言,这些鱼骨暗示着沿岸充足的蛋白质使人们能够前往内陆地区,并在那里修建灌溉网,以便生产扩展渔业所必需的棉花。而在哈斯眼中,对渔网的需求使内陆城市处于优势地位;小北地区与所有其他的复杂社会一样,也是以农业为基础的,只不过其粮食来源的基础并非农耕。此外他还说,由于在四条河流周边地区生活的人口数量要远远多过沿海地区的居民,因此前者必定居于主导地位。莫斯利则相信,尚未得到完全挖掘的阿斯佩罗遗址年代比其余城镇都要古老,并且是所有后来者的样板。“对考古学而言”,德弗朗斯说,最终的“要务”或许并不在于所涉社会的范围,而“在于它溯源于何地,又是怎么解决食品供应问题的。人可是没法吃棉花的”。倘若莫斯利和沙迪按计划回到阿斯佩罗遗址,正反两面的证据就有可能出现。如果他们的观察正确无误,阿斯佩罗遗址的年代比人们如今普遍认为的要古老得多的话,那么它就有可能赢得全球最古老城市的称号,它也就是人类文明的溯源地了。“我们说不定还真能让人们不再把它称为‘新大陆’了呢。”莫斯利开玩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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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北地区的首领几乎都是神权领袖,但不是野蛮的神权领袖;他们通过意识形态、个人魅力以及适时的正向激励,得到其追随者的服从。在土墩顶部的层层鱼骨和灰尘之间,几乎是随机散布着烧过并氧化了的岩石块,即炉石。在哈斯和克里默看来,这些像是欢宴的遗迹。在土墩的修建以及维护期间,城市的统治者在工地上举行烤鱼和烤美人蕉的庆祝盛宴,以此激励和酬谢工人。此后,他们将垃圾混入土墩中,把欢庆融为施工的一部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宴席上出现过某种酒精饮料,或许声乐和器乐也曾现身其间;沙迪在卡拉尔发掘时,在主庙的凹缝中发现了32支由鹈鹕翼骨制成的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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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建这些最早的伟大建筑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1790年6月,也就是在法国大革命推翻了腐朽无能的君主制后的第二年,来自于每一个社会阶层的数千名巴黎人联合了起来,修建作为新社会纪念碑的战神广场(Champ de Mars)。他们自觉自愿地冒着暴雨免费劳作,把整片庞大的区域向下挖到了4英尺(约1.2米)深,之后又用大量的沙粒和碎石填充了这一空间,从而建成了可容纳50万人的户外圆形剧场。如此浩大的工程只用了三个星期就全部完工。类似的事情(譬如说,一种崭新生存方式的庆典工程)可能也曾在小北地区上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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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近期发现的被刻在葫芦表面的图画(左图)令某些研究人员认为,长有利齿的棍神是一个曾延续近4 000年的安第斯宗教传统里的核心神祇。(右图是公元1000年时的棍神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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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日,大片荒漠与玉米、甘蔗和果树混杂其间的水田的对比依然惊人。在水流之外,不毛之地赫然入目。二者的分界极其清晰,大可一跃而过。对于生在岩石和雾气之间的人们来说,这一大片绿色势必蔚为壮观。而那些许诺将这一奇观延续下去的祭司和统治者,自然也会得到人们的颂扬。至于此后令各界贤达酩酊大醉的一场盛宴,则是额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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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北地区已知唯一神祇的踪迹,或许是一幅刻在葫芦表面的图画。它描绘了一个长有利齿,头戴帽子,双手各执长棍,面向观众的神像。克里默2002年发现这枚葫芦的时候,上面的画像使安第斯学界为之一震。它的样貌颇似棍神(Staff God),即安第斯诸神中某主神(此神祇同样长有利齿,挥舞棍棒)的早期版本。此前出土的文物显示,棍神的形象最早出现于公元前500年左右。而放射性碳年代测定表明,小北地区的这枚葫芦被采摘于公元前2280年到公元前2180年之间。哈斯和克里默认为,如此早的出土年代意味着,安第斯地区主要的精神传统发祥于小北地区,而该传统至少持续了4 000年之久,比人们此前猜想的要多上1 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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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一发现,很多研究人员都持有怀疑态度。利马秘鲁天主教大学的考古学家克日什托夫·马科夫斯基(Krzysztof Makowski)认为,葫芦上的画像极其反常(克里默是在公元900年到公元1300年之间的地层里掘出这枚葫芦的),以至于一个更为可能的解释是,神像被后来人刻到了这枚由于极端干旱的气候而得以保存下来的远古葫芦上。这种对古老原材料的重复使用并不是全无先例,然而学者们也从未在有着3 000年历史的葫芦上观察到相似的做法。马科夫斯基说,更为重要的是,没有证据表明古秘鲁人曾经笃信于所谓“棍神”的单一神祇。他向我解释道,“我们所谓的‘棍神’是一种习俗”,和公式化、标准化的拜占庭艺术有共通之处。在他看来,作为一些彼此相关的信仰的重叠排列,秘鲁的宗教传统才刚刚开始被人们认识到。这就好比未来的考古学家在欧洲进行发掘工作的时候,反复思量着那幅无所不在的十字架上的男性的图像。这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以相似手法描绘的很多人,又或是一个其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了变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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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待发现的事物还有很多。在卡拉尔遗址以南的海岸上,沙迪在国立圣马科斯大学的一名同事正在发掘一个或许与之同等大小,而且还要稍微古老一些的遗迹;在小北地区以北,一个由缅因大学的丹尼尔·H·桑德维斯(Daniel H. Sandweiss)领衔的研究团队2010年暂时判定,一座早期纪念碑的建造年代可能比瓦里坎加遗址更为久远。但在小北地区以内,这些努力和所有人类活动一样,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沙迪、桑德维斯、莫斯利和另外两名美国研究人员确认,公元前1800年左右的一次突发地震和厄尔尼诺现象后的洪水,在卡拉尔造成了破坏性的山体滑坡;与此同时,位于河口地带的阿斯佩罗也被沙粒吞噬。如果这些气候和地质灾害在整个小北地区都有发生,那么它们就有可能终结了这个已延绵2 000年的当地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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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文明的衰亡并没有中止人类在南美西部地区的发展进程。在旧文明的遗迹之上,新的文明和社会体系蓬勃而生。随着安第斯社会的逐渐发展和日益富足,它们的庙宇与其中的图像也越发气势磅礴,做工精致,然而前者一直忠实于我在小北地区目睹的U字形布局和下陷广场的设计,而后者也往往描绘着“棍神”的姿势,并且从未放弃其直立的姿态、咬合的利齿和挥舞的棍棒。在此后的1 000年里,这一神祇或诸多神祇都转变成了维拉科查的形象;维拉科查是印加文明里的创世神,对其的崇拜最终遭到了西班牙的残酷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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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利说,无论是在沿岸还是河谷,小北地区都点燃了一簇文明的星星之火。在接下来的3 000年里,秘鲁成为了浩如星海的不同文化的发源地,以至于教科书中的考古学年代表,简直和欧洲王室的宗谱一样令人费解。哈斯说,尽管其内容各有不同,但是所有这些文化都起源于小北地区。由于例外情况不在少数,而人类行为又总是头绪繁多,若想辨明这些文化之间的相似性,其难度堪比钉住一块水银。尽管如此,安第斯地区史的读者还是能够辨识出一些颇为醒目的特定行事方法,这些方法有时以某种变体出现,有时又以另一种变体出现,与爵士乐的即兴创作大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可以这么说,小北地区创造了从广大地区内的交易至上观,到对欢庆性质的集体市政工程的喜好,还有对纺织品和纺织技术的高估值等等所有这些文明的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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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这一壮举的也只有小北地区。在接下来的4 000年里,从外部世界输入安第斯文明的主要物品只有一个:玉米。其他少数几种农作物则在其后输入此地,这包括在亚马孙地区驯化的烟草,它而后一路北上,成为从中美洲到缅因州,深受各地印第安人酷爱的恶习。但玉米的社会、文化甚至政治重要性,使其成为第一个(也是几百年内唯一一个)从墨西哥传入安第斯地区的事物。天可怜见,接下来的那个主要输入品就是天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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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米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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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发亮,就已经有几个人在小店外等候了。金属栅板一拉起来,我就跟着他们一拥而入。这家小店位于墨西哥南部瓦哈卡市的一个中产阶级居民区。在低矮的柜台后,五六个妇女围着齐腰高的混凝土块炉子打转。每座炉子圆顶形的顶部,都嵌着两个浅浅的黏土盘子,作为饭炉之用。这些妇女把玉米薄饼[奶油色的薄片面粉,每一片的直径约9英寸(约23厘米)]滑入滚烫的饭炉盘上。在几秒钟里,玉米薄饼就变干了,像蛋奶酥一样膨胀起来。烤玉米的香气也从店面里升腾而起。这种食物的气味已经在墨西哥和中美洲大地上弥漫了数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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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家位于瓦哈卡的玉米薄饼店,Itanoní试图对墨西哥南部数百种不同的玉米加以保护。这是一项在中美洲已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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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成立于2001年的玉米薄饼店,旨在以创新的方式保存全球最伟大的文化和生物学财富之一:墨西哥南方狭长“腰部”地带的多种不同的玉米。该地带里混杂着山丘、海滩、潮湿热带森林和干燥的大草原,是中美洲生态形式最为多样的地区。瓦哈卡理工学院的植物学家T·布恩·哈尔伯格(T. Boone Hallberg)说:“瓦哈卡的一些地域高达9 000英尺(约2 743.2米),另一些地区则与海平面等高。土壤有时酸性极强,有时却含有相当的碱性,而这都是在900英尺以内发生的事情。你就是走上一条高速公路的任意一边,东边的气候和西部的气候都会有所不同。”这一地区的人文地理学也同样多元:十几个主要的印第安群体都发源于此,共享悠久绵长而支离破碎的历史。尽管内部纷争不断,但所有这些群体在该地区最伟大的成就,即中美洲农业(可以说是全球最有益于生态的农耕方式)及其关键元素玉蜀黍(Zea mays,以玉米之名为农学家所知)的发展中,都占据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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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拜访的是薄饼店背后的企业家阿玛多·拉米雷斯·莱瓦(Amado Ramírez Leyva)。生于瓦哈卡并学习农学的拉米雷斯·莱瓦,建立了一个传统农民的团体。作为努萨维族(Ñudzahui,从属于米特斯克人)人,他本人也是一名印第安农民。这些农民为他名为Itanoní的薄饼店提供八种不同的干玉米,店里继而把玉米粒仔细磨碎,手工压成薄饼,并为顾客新鲜烤制。Itanoní在努萨维语中意为“玉米花”,指的是一种在玉米地里开放的花朵。这是全墨西哥少数几家出售可被称为“遗产式”(仅以一个地区的一种玉米制成玉米薄饼)的餐馆之一,可能甚至还是唯一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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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米雷斯·莱瓦对我说:“每个墨西哥人都知道真正的玉米薄饼的做法。但如今已经没法再这么做了,在祖母的厨房里倒是还有可能。”首先,把干玉米粒浸入一盆石灰和水中,以移除其厚实的半透明外皮(西班牙语中,用动词nixtamalizar专门形容这一过程)。然后,用石碾将玉米粒磨成粉糊(masa),即一种略带黏性的、有着明显玉米香味的软膏状物。这种不加任何盐分、香料、膨松剂或防腐剂的粉糊必须在被磨碎之后的几个小时内进行烤制,而烤成的玉米薄饼也应该在出炉后不久就趁热食用。趁热食用风味最佳,用蘑菇或乳酪对折卷在tlacoyo饼里吃掉也不错。他说,一张玉米薄饼应该就像一杯红酒一样,蕴含着其出产地的味道。“你想尝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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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然接受。店里的味道(烤干的玉米,融化的农场乳酪,还有用自家压榨的油炒出来的南瓜花)让我食欲上涌,直抵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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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米雷斯·莱瓦递给我一整盘tlacoyo饼。“10 000年以前,我们这里吃的就是这个,”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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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激情澎湃的宣示多少有夸大之处,但也只是略有夸大。当然咯,当时的印第安人没有乳酪可吃。而且虽然玉米薄饼历史悠久,但他们在10 000年前吃的也不是这个东西。众所周知,11 500年以前的古印第安猎户出没于地处瓦哈卡西北部的普埃布拉州(Puebla)境内的洞穴里。他们猎捕的不是乳齿象和猛犸象;这两种猛兽当时已经绝种了。相反地,他们猎捕鹿、马、羚羊、长耳大野兔,偶尔还猎捕巨龟和若干种啮齿动物。在接下来的2 000年里,除了鹿以外,所有其他的这些动物也都消失了,其原因或许是过度杀戮论在当地的某一变种,或许是更为炎热干燥的环境使草地面积不断地萎缩,也或许二者皆有。为了应对猎物的匮乏,瓦哈卡和普埃布拉的居民转而着重于采集。在丰产地之间不断迁移的单个家庭自力更生,每年春秋两季都以种子和水果为食,冬季出外狩猎。每到夏天,他们就聚成25人到30人的群体;当地人喜食的仙人掌叶在当季产量颇丰,足以支持更大群体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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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对环境的认知始终都在增加。人们学会了食用(经烘烤的)龙舌兰属植物,去除橡树果的丹宁酸(将其磨成粉末状,之后浸泡),做钳子来夹取多刺的仙人掌果实,在矮树丛里寻找野南瓜花以及其他有用之物。他们或许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发现,当年丢进垃圾堆里的种子在第二年就会自发地发芽成长。这些问题的应对措施在特瓦坎河谷(Tehuacán Valley)和墨西哥南部的多个地区都催生了成熟的农业。小果南瓜、葫芦、辣椒、猪李(chupandilla plums)都在最初的农作物之列。第一种谷类食物可能是小米:不是我们现在吃的、源于非洲的小米,而是一种相近的、名为虎杖狗尾草(knotweed bristlegrass)的黍类(现已不再种植)。随后出现的才是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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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DNA层面上,所有主要的谷类食物(小麦、大米、玉米、小米、大麦等)都惊人地相似。虽然有着如此的遗传相似性,但玉米的外表和特性与余者皆有不同。这就像一家都是黑发的夜猫子里出了一个红发的早起者。在不经照料的情况下,其他谷类食物都能进行自我繁殖。而玉米则必须由人类手工播种,因为玉米粒被包在厚厚的玉米壳里,这使其基本上无法自体繁殖。其他谷类食物的未经耕种先祖与其驯化的后代十分相似。人们可能也确实食用其谷物。譬如在中东,一小片土地收割的野生大麦就足以养活一个家庭。而相比之下,人们苦苦查找了几十年,也未曾发现野生的玉米始祖。和玉米最为相近的是一种叫大刍草的山草,但二者的外表迥然相异(大刍草有很多根细细的茎,而玉米只有一根粗粗的秆)。而且大刍草不像野生小麦和大米,它根本无法作为一种实际的食物来源:其穗部还不到1英寸长,由7到12个坚硬的木本种子组成。大刍草一整条穗的营养价值,也比不上一颗当代的玉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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