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318890
1706318891
在海滩各处,法兰西各大名门望族的旗帜被竖立起来作为各路部队的集结点,以直面对手的骑兵攻击。在这些旗帜中尤为显眼的是法兰西国王的金色火焰军旗(oriflamme)[4] ,也就是王家军旗,据说是被殉道者圣德尼(St Denis)[5] 的鲜血染红的。当此次远征的领导者、组织者和融资人——国王路易九世从他的巨舰“蒙茹瓦”(Montjoie)[6] 号举目望去,发现自己的军旗已经被插在海滩上时,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跳进海里,肩挑盾牌、头戴护盔,不顾海水漫到腋下,一路跋水蹚浪,登上岸头。他血气上涌,平举长枪、竖起盾牌,随时准备冲入敌军阵列,旁边的人不得不拉住他。
1706318892
1706318893
路易的准备工作细致而又周密。这次十字军东征以法国人在精神上和部队组成上为主导,包括大约2.5万名士兵——骑士和骑马军士、步兵和弩兵。国王的三个弟弟以及法国的骑士精英都在其中,而且这一工作耗时四年才终告完成。这是一支完全职业化的军队:路易将那些自发出现在艾格莫尔特(Aigues-Mortes)港口的志愿者都留下了。驱动他的是对自己臣民严苛的责任感和对基督教理想的虔诚感。1244年,他曾与死神擦肩而过,那时他便立下誓言并以此激励。然而,他所发动的战役的初始目标,不是耶路撒冷,而是开罗。
1706318894
1706318895
1706318896
1706318897
1706318898
十字军进攻达米埃塔。这部中世纪手抄本上所展示的攻防战实际上并未发生。这座城镇已被守军抛弃
1706318899
1706318900
精明的军事思想家,例如理查一世,已经意识到萨拉丁在巴勒斯坦和叙利亚的胜利靠的是埃及的财富。“通往耶路撒冷的钥匙,”正如理查所说,“将在开罗找到。”[7] 这种想法已经流行了半个世纪之久。灾难性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最后以君士坦丁堡在1204年遭受洗劫而告终,但起初是打算秘密地对尼罗河三角洲发动突袭。十年之后,当雅克·德·维特里到达阿卡着手准备新一轮十字军东征时,目标十分清晰:“我们计划直趋埃及,那里一片沃土,是东方最为富饶之地,也是撒拉森人力量与财富的源泉,他们凭此占据我们的土地。所以当我们占领那片土地之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复兴整个耶路撒冷王国。”[8] 不过第五次十字军东征也不幸以失败告终。十字军花费了18个月才夺下开罗以北100英里的滨海城市达米埃塔,然后又在那里犹豫不决地蹉跎了18个月,其间两次拒绝阿尤布苏丹(他甚至提议归还耶路撒冷)提出的和约。而后,十字军便在尼罗河复杂的季节性洪流泛滥及其河道网的迷宫中一头扎进敌军埋伏。在历经封锁、陷入绝境、被迫在齐腰深的泥水中艰难跋涉之后,这支军队不得不可耻地投降。
1706318901
1706318902
路易发动的十字军东征持有相同的战略目标、更清晰的目的,以及从前辈那里汲取到的知识,这些知识与尼罗河特有的水文地理状况相关。起初的一切都是前景光明的。根据茹安维尔的记载,达米埃塔的守军飞鸽急报开罗,却没有收到回复。苏丹萨利赫正处于垂死状态。“他们都以为苏丹已经死去,于是便放弃了达米埃塔。”[9] 这是基督徒阵营中最令人信服的解释。这里曾将他们的先驱者拖住9个月并且经过一场漫长而可怕的围攻才告陷落,而今路易的军队一天之内就已入城,发现指挥官——埃米尔法赫尔·丁(Fakhr al-Din)早已带着守军逃之夭夭。惊惶的居民也随之一并逃离。这看起来是天意——上帝降下吉兆保佑路易的圣战马到功成——却使国王的自信心灾难性地爆棚。战役的规划者们注意到了阿尤布政权的脆弱性,它由于派系倾轧而分化,现在正处于缓慢的衰落之中。这一现实为攻略埃及提供了一定的理由。达米埃塔的补给和防御都足以经受住长期的围攻,所以它的不战而降似乎证实了十字军正在推开一扇虚掩的大门。这一事件在伊斯兰编年史中被描述为“一场可怕的灾难,类似之事以往从未发生过”,[10] 而且是埃米尔和他的军团所表现出的不光彩一面。但十字军不知道的是,法赫尔·丁未经交战就弃城而逃,只不过是为了在苏丹去世后争夺权力罢了。
1706318903
1706318904
随后发生的事就是缓慢的行军以及第五次十字军东征的重演,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让·德·茹安维尔以生动的细节将这些事件娓娓道来。路易以毫不妥协的纪律约束部队,但是在前期的遭遇战中总是有个别骑士受作战欲驱使而冲向敌军并因此丧生。他本人在滩头登陆战中也成为一个无法克制自己的坏榜样,而标榜在单打独斗中展现个人勇武的骑士准则是一个反复发生的问题:贵族们因蛮勇而产生的鲁莽行为被证明很难克制。
1706318905
1706318906
一个更令人沮丧的现实很快就出现了。尽管达米埃塔已被攻下,十字军营地还是屡屡遭受贝都因(Bedouin)马贼和杀手的夜袭。“他们潜入并杀害了库特奈(Courtenay)领主的哨兵,将他的尸体扔到桌子上,砍下他的头颅并带走。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苏丹以一个拜占特(bezant)[11] 的价格悬赏每一个基督徒的头颅。”[12] 出于同样的原因,据说贝都因人砍下被吊死之人的头颅而且挖出已下葬的尸体。十字军很快就被迫在达米埃塔城外掘壕设营并且昼夜不停地守卫。他们为下一步行动展开激辩:是夺取西面120英里远的战略港口亚历山大港以巩固自己的优势地位,还是进军开罗。路易的弟弟阿图瓦伯爵(Count of Artois)强硬地要求进攻开罗,他的理由是“欲杀巨蟒,必先斩首”。[13] 但整支军队不得不等到尼罗河的季节性洪水退去,直到11月才出发,循着第五次十字军的路线,沿着河边向南行进,目标是夺取战略重镇曼苏拉(Mansurah),苏丹的军队也已撤退到那里。受达米埃塔不战而降的鼓舞,全军上下弥漫着这样一种感觉:如果拿下这座城镇,埃及马上就会崩溃。
1706318907
1706318908
这种可能性诱发了穆斯林之中的广泛警觉:“只要曼苏拉的守军后退一步,整个埃及就会在最短时间内被征服。”[14] 开罗陷入一片恐慌。曼苏拉的军队在临终的苏丹的陪伴下,为坚定的立场而战。
1706318909
1706318910
向南行军40公里是一项联合作战行动,十字军沿着尼罗河东岸行进,桨帆船舰队沿途运送食品给养。远征军相当了解这条大河的水文地理知识,但其关键性的败笔在于未能注意到迈哈莱(Mahallah)运河的重要性。这条运河看上去一潭死水,却在距离他们目标的路途中点之处连接着河对岸。敌人可能会封锁这条运河的想法看起来太不值一提了。然而,迈哈莱运河在三十年前击败第五次十字军中曾扮演了重要角色,现在即将再度出场。当路易的人马接近曼苏拉时,他们发现道路被另一条支流阻隔,基督徒称之为塔尼斯(Tanis);他们的对手在对岸扎营,于是十字军现在停留在了尼罗河和塔尼斯河之间的分岔口上。
1706318911
1706318912
1706318913
1706318914
1706318915
地图三 埃及与尼罗河三角洲
1706318916
1706318917
11月22日,当路易还在行军中时,苏丹驾崩。萨利赫之前对法赫尔·丁撤出达米埃塔的举动心怀疑虑,已将所有逃跑的守军吊死。现在他的这些担心似乎得到了证实。法赫尔·丁与苏丹遗孀中的一位勾结,向其子民封锁死讯,皇位继承的权力之战山雨欲来。他在文件上伪造萨利赫的签名,号召人民加入保家卫国的事业中来。在流言蜚语中,他派遣阿克泰(Aqtay)——马穆鲁克巴赫利亚军团的首领——前往遥远的希恩凯法(Hisn Kayfa)执行任务,那是土耳其东南部底格里斯河上的一座城镇。阿克泰的使命是请已故苏丹的儿子穆阿扎姆·图兰沙(Muazzam Turanshah)回来登基,但法赫尔的居心很可能是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来。
1706318918
1706318919
尽管再三保密,萨利赫的死讯还是泄露了出去,但是人们因太过害怕而不敢表达他们的怀疑。埃米尔们都确信“法赫尔·丁志在独揽大权、专擅朝政,马利克·穆阿扎姆(图兰沙)不可能回来了”。[15] 无论如何,图兰沙,这位苏丹最年幼也是唯一存于人世的儿子,也没有激发出人们对他的信心。他更多表现出的是成为一位学者而不是军事领袖的倾向,而据说萨利赫曾对他的继承人满腹担心:“当死神降临吾身的时候,不要将图兰沙从希恩凯法召唤回来,不要将国运寄托于他,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善终。”[16]
1706318920
1706318921
与此同时,塔尼斯河成为十字军的严重障碍。渡过此河事关重要,可是水流湍急,而且河水太深,不利于士兵涉水而过,对面的阿尤布军队则下定决心要挡住任何渡河的尝试。路易九世和他的指挥官们决定建造一座堤道,为了保护受命施工建造这座堤道的工兵,还另外制造了两座“猫堡”——可移动的木质塔楼,并部署了弩炮来轰击埃及的军营。穆斯林军队也用弩炮还以颜色并将希腊火投掷向这两座塔楼。为了解决掉猫堡形成的保护屏障,穆斯林还采取了将他们的箭“射向云端以使这些箭直接落入我们士兵头上”的手段。[17] 守卫这些木质结构的任务变得危险重重,士兵们害怕自己不是被活活烧死就是丧生于埃及军队隔河射出的箭雨之下。面对一片“熊熊烧向我们猫堡的火海”,[18] 茹安维尔和他的战友们被迫从木塔里面跑到开阔地上,试图将火熄灭,“于是撒拉森人从对面河岸投射箭矢,痛击我们所有人”。[19] 在他准备接替守卫任务之前,他负责保卫的塔楼就已经起火燃烧,对此,茹安维尔无法掩饰住自己如释重负的心情:“上帝给予了我和我的骑士们莫大的关怀,因为那个晚上我们本来需要执行万分凶险的守卫任务。”[20]
1706318922
1706318923
除了进攻本身,建造堤道对于十字军来说也相当棘手。湍急的河流总是将筑堤材料冲走,而他们的对手则在另一边河岸进行挖掘作业,将河道持续拓宽。无论十字军倾倒泥土石块的速度有多快,都没有多大改观。这迫使路易认识到这一策略是在做无用功。十字军的士气也因此低沉。如果他们无法度过塔尼斯河的话,本次十字军东征就只能偃旗息鼓了。这个时候,一个贝都因人来到大营献策,他给十字军指出一处可以渡河的浅滩,以换取合适的报酬。一个新的作战计划就此制订:从浅滩渡河,在对岸集结并整顿好队伍,然后攻击敌军大营。建立桥头堡的任务将由骑兵独自完成,因为让步兵在第一阶段渡河比较困难。
1706318924
1706318925
1250年2月8日,在忏悔日(Shrove Tuesday)这一天,“我们在破晓时分以各种方式做好了准备”,[21] 茹安维尔如此记述道。浅滩比那个贝都因人所断言的要深上许多。“当万事俱备,我们便开始下河,而我们的马匹不得不游泳……当抵达河流中段的时候,我们发现马蹄能够接触到河底。”一些马匹失足,将骑手掀入河中。他们被300名撒拉森骑兵监视着,“但是当我们完成渡河时这些突厥人就逃跑了”。[22] 圣殿骑士团作为先锋部队的成员,目标是在南岸稳住阵脚,不主动介入战斗,以便国王和主力部队在此期间渡河并重整队伍。
1706318926
1706318927
就在这个当口,纪律遭到破坏;国王的弟弟罗贝尔·德·阿图瓦(Robert d’Artois),鲁莽地决定向穆斯林营地发起一次冲锋——而圣殿骑士团的指挥官吉尔修士(Brother Giles)无力阻止。罗贝尔和他的手下就这样向毫无戒备的敌军冲去。
1706318928
1706318929
他们进攻了宿营在那里的撒拉森部队,后者根本没有预料到会被攻击。一些人仍在熟睡,其他人躺在床上。撒拉森哨兵在一开始就被击败,几乎所有人都成了剑下亡魂。我们的人马冲入突厥人的营房,杀尽所有人,不留活口;无论男女老少、贵贱贫富,都被砍杀了……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确实让人难受,可谁让他们是基督信仰的敌人呢。 [23]
1706318930
1706318931
在这场屠杀中被砍倒的人里就有埃米尔法赫尔·丁本人,他在清晨沐浴的时候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信鸽带着曼苏拉大战的急报飞回开罗。这场大战的重要性备受关注。“这条信息让我们大为震动,正如它使所有穆斯林都感到震惊一样,”一位编年史作家写道,“每个人都想象着伊斯兰教的毁灭。”[24]
1706318932
1706318933
如果先锋部队在摧毁敌军营地后就此止步的话,一切都会很美好。吉尔修士再次试图阻止罗贝尔继续深入,却白费力气。受大获全胜的诱惑,而且很可能是想起了攻陷达米埃塔时的轻而易举,罗贝尔反而指责圣殿骑士团畏敌如虎。“我的大人,”吉尔修士回答道,“我和我的弟兄们并不害怕。我们不会畏缩在后面,将与您并肩作战。但是我要告诉您,不要指望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会全身而退,无论是您还是我们。”[25] 即使是来自国王的明确命令,也无法阻止他的弟弟冲入城镇。在曼苏拉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可怕的马穆鲁克巴赫利亚军团。
1706318934
1706318935
圣殿骑士们早就预料到这是一场灾难。在狭窄的城镇街道里,入侵者们很快便走散了。发生在己方营地的屠杀激起了穆斯林的刻骨仇恨,马穆鲁克“横劈竖砍,将他们五花大绑拖入俘虏营中。一些人逃向河边以逃脱被杀的命运,但是撒拉森人紧随其后,用丹麦斧(Danish axes)[26] 、钉头锤和利剑将他们放倒,即使有人到达了河边,由于河面宽阔,流速很快且河水很深,跳入河里的人都被淹没了”。[27] 从穆斯林的角度来看,单单一次对法兰克人的攻击就会“动摇他们的根基,粉碎他们的体系并且颠覆他们的十字架。突厥人加诸他们身上的刀剑锤斧,使他们死亡和受伤,让他们在曼苏拉的狭窄街道里四处横尸”。[28] 当消息传到开罗时,人们为真主的仁慈欢欣鼓舞。
1706318936
1706318937
这一插曲中有一意义重大之处,程度远远超过此次灾难的规模。这是基督教十字军士兵第一次体验到了马穆鲁克突厥人比他们更为强悍的战斗素养。在回顾这一事件时,阿拉伯编年史承认这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突厥雄狮大胜多神教走狗的第一场战斗”。[29] 对于十字军运动的总体命运来说,这次遭遇战注定将产生始料未及的影响。曼苏拉的胜利保障了阿尤布王朝在埃及的生存,但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讲,它开始向世人表明真正的力量在于何处。在那些将落入彀中的十字军砍倒的马穆鲁克中,有一个年轻人叫作鲁克·丁·拜巴尔(Rukn al-Din Baybars)。
1706318938
1706318939
对于路易九世来说,直接后果很严重。600名骑士驰入城中,而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罗贝尔和吉尔都在屠杀中倒下。十字军失去了宝贵的有生力量,又助长了敌军的士气。国王的军队还没来得及在河的南岸立稳脚跟便遭到猛烈的反攻,铁骑纵马践踏,箭弩呼啸破空。正如编年史家所载:
[
上一页 ]
[ :1.7063188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