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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41 号角齐鸣,鼓声大作,人喊马嘶……他们完全包围了我们的部队并射出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黯淡无光,此种声势非寻常雹雨可比……国王和我们的战士并无弩手在旁护持;所有跟随国王渡河的弩手已作为先锋部队战死沙场,因为撒拉森人毫不留情地杀掉了他们遇见的每一个弩手。当国王和我们的战士看到己方人马正在被敌军摧毁时,不得不策马向前发起一次密集冲锋以避开突厥人的箭雨。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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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43 由于茹安维尔本身处于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他提供了可能是对十字军东征中激烈战事最发自肺腑的目击证言——尽管可能无法避免对他自己的英勇行为和国王的事迹有添油加醋的倾向。他回忆道,一个穆斯林骑兵“用他的长枪刺向我两个肩膀之间,将我钉在坐骑的马头之处,把我压迫在那里动弹不得,无法拔出腰带上的剑”。在不知何故从这一击中逃脱性命后,他前去营救另外一名被击落到地上的骑士。在返回途中,他又遭到骑马武士的长枪攻击。“我的坐骑由于承受不住重压而跪倒,将我越过马耳向前抛出。我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用盾牌护住颈部,把利剑握在手里。”正当他艰难地站起身时,第二波骑兵又“将我猛地撞倒在地,从我身上飞驰而过,并将我颈部的盾牌带飞”。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的他被其他骑士领到一栋被毁坏的屋子,并在那里进行抵抗。“在那里,突厥人从四面八方攻击我们,一组人马杀入这栋被毁坏的房屋并用他们的长枪居高临下地攒刺我们。”[31] 他看到一名战友先后三次被长枪刺伤了脸部,另外一位被长枪刺穿两肩中间的战友由于伤口太大“以致血涌如流,就像开塞的酒桶一样”。与此同时,“我的领主大人埃拉尔·德·西弗里(Érard de Siverey)被利剑刺中面部,以致鼻子悬荡在嘴唇上”。当看上去刀枪不入的茹安维尔正在向圣雅各(St James)紧急祷告时,西弗里这时候还有力气说话(尽管他随后就死了),他冷静地建议可以向邻近的其他人求助,但只是“大人,如果您认为我和我的继承人都不会为此受到指责的话”。[32] 骑士们的荣誉准则以及担忧被人指责为懦夫的心理一直持续到死亡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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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45 路易九世一整天都在奋战以维持他在塔尼斯河南岸的立足点并阻止他的士兵逃跑。穆斯林在某种程度上难以相信,阿图瓦竟如此愚蠢地被诱入曼苏拉的圈套之中。现在他们吼叫着、呐喊着,以紧密的队形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喇叭声、铜鼓声和撒拉森号角声响声震天”。[33] 被塔尼斯河困住的茹安维尔眼睁睁地看着形势恶化下去:“当我们来到下游时,我们看到河里全是长枪盾牌,遍布溺毙和垂死的人与马。”[34] 6名撒拉森骑兵拉住了路易九世坐骑的缰绳,但是国王“用自己的剑对他们施以重击,单枪匹马地解救了自己”。[35] 箭矢如洪流一般破空袭来,希腊火也从弓弩中发射出来。一名战士“将一罐希腊火挡在了自己的圆盾上,如果任意一点儿火星落到他身上,那么他就会被烧死”。[36] 茹安维尔现在已没了自己的盾牌,只好捡起一件穆斯林的棉甲衣作为临时替代品,“这可帮了我大忙,因为我只受了五处箭伤而我的坐骑有十五处伤”。不管怎样,路易终于设法稳住了阵线,鼓舞起己方士兵的斗志并以极大的勇气去战斗。到了下午晚些时候,一支新的弩兵分队被部署到前线,而穆斯林就此撤退。这一天结束时,贝都因人,这些战场上的拾荒者和割喉者都冒了出来,他们洗劫了穆斯林废弃的营地,将其搜刮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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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47 对于十字军来说,这场战斗就其自身而言,是一场勇气和耐力的大胜,但仅仅是最短暂的喘息罢了。穆斯林确信他们可以扫除塔尼斯河南岸的营地。在第二天黎明前,茹安维尔再次被要求武装的号令叫醒。由于受伤太重而无法穿上盔甲,他干脆将那件棉甲衣往背上一披就准备战斗了。在随后的几天里,路易的士兵经受住了敌人反复的攻击。他们设法从穆斯林的攻城武器上收集了木材并围绕自己的营地建起一道栅栏和壕沟,还横跨塔尼斯河建起一座舟桥以连接两个营地,但是死亡人数持续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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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49 尽管有这种意志坚定的抵抗,形势还是令人绝望。路易九世固执己见,仍然盲目地相信阿尤布苏丹国正处于崩溃的边缘,上帝终将赐予他胜利。然而,证据显示出的则不是这样。在不愿承认十字军东征已经失败的情况下,他不敢从塔尼斯河撤退,但营地里的状况已经开始恶化。在第一场战斗过去九天之后,阵亡者的尸体在河面漂荡,并且堵塞了连接路易九世两个营地的舟桥。“那里这么一大片尸体,以至于整条河从一个河岸到另外一个河岸都堵满了尸体,绵延的长度有一块小石头能抛出的那么远。”[37] 他们雇来苦力,将行过割礼的穆斯林尸体倾倒在桥的另一侧,令其顺水流漂至下游,而基督徒的尸体则被埋在一条长长的壕沟中。此时正值大斋期(Lent)[38] ,幸存者们只能从河里捕淡水鳕鱼来充饥,“而淡水鳕鱼正在吃尸体,因为这些鱼很贪吃”,[39] 茹安维尔回忆到此处,不禁作呕。他将开始肆虐的“营地热病”(十有八九是坏血病)归咎于此:“由于我们士兵的牙龈上有很多腐肉,理发师[40] 不得不将这些腐肉刮掉,以让这些士兵可以咀嚼并吞咽食物。”当理发师着手进行这项工作时,营地里到处都是士兵的哀号声:“因为他们尖叫起来就像分娩的娘们一样。”[41] 茹安维尔的牧师在做弥撒的中途昏倒。茹安维尔抓住他的手臂并让他清醒过来。牧师到底还是完成了仪式,“但他自此之后再也唱不了圣歌了”。[42] 这支军队现在的生存取决于从达米埃塔顺流而下输送的补给,但是十字军的困境即将发生戏剧性的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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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51 在2月25日这一天,已故苏丹唯一在世的儿子、有学者风范的图兰沙从希恩凯法抵达,接管政权。从一开始,他就误判了局势。苏丹之位的变化通常意味着行政体系的改变,但一个明智的统治者通常是循序渐进地完成这一转变。图兰沙并没有这样做。他疏远了主要的埃米尔和军队指挥官。很可能是因为他无法从财政上奖赏那些在曼苏拉奋战的将士;他似乎没能履行之前的承诺,将亚历山大港的税收给予马穆鲁克军团的领导者阿克泰,而且他用自己的人取代了主要的埃米尔。新上任的埃米尔对于一线士兵来说很陌生,因而也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各种耸人听闻的段子四处散布图兰沙如何堕落,据说“喝醉的时候,他会将蜡烛收集到一起,用他的剑砍掉(这些蜡烛)的头部并将这些蜡烛都剪断,同时说道,‘这就是我将对那些巴赫利亚采取的措施’,然后他会逐一提及他父亲的马穆鲁克的名字。出身微贱的人被提拔到高位而那些优秀的官员则被免职。他以蔑视的态度对待他父亲手下的马穆鲁克主要军官”。[43] 图兰沙没能意识到阿尤布王朝如此对待自己的突厥奴隶是在玩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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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53 尽管己方阵营暗流涌动,穆斯林还是获得了一股新的助力,迈哈莱运河的重要性曾在十字军到达尼罗河时被他们忽视,此时却凸显出来。十字军在曼苏拉的营地和海岸附近的达米埃塔都有船只,而图兰沙现在却切断了两地之间的联系。他派出50艘桨帆船在骆驼的协助下穿越陆地,在迈哈莱运河的上游河段(虽然是死水但水量充足)下水,又返回驶入十字军营地上方的尼罗河段。十字军的补给船队从达米埃塔沿河南下时,遭到埋伏,物资被掠夺,船员要么被杀要么被押到俘虏营。穆斯林耍的花招与三十年前他们对付第五次十字军时设的圈套如出一辙,但路易九世和他的士兵们却被彻底打了一个出其不意。他们对此一无所知,直到一艘十字军小船设法突破封锁,驶入他们的营地。“突厥人着手通过饥饿使我们屈服,这让很多人大吃一惊。”[44] 茹安维尔记载道。严峻的形势使粮食价格上涨到了异常高的水平。绝望笼罩在营地里每一个人的心头。病号成倍增加。每一个人都渴望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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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55 从那一刻起,路易九世的十字军就在劫难逃,但他仍旧心存犹豫,不情愿放弃自己的圣战迷梦,直至为时已晚。他试图协商出一份合理停战协议的努力也告失败。直到1250年4月5日国王才最终承认失败并下令向达米埃塔撤退。路易坚持将伤员和病号安置在船上,而他本人将留守至最后,然后走40英里的陆路回到达米埃塔。此时,他已患上痢疾,但拒绝登船。从南岸秘密撤走的计划在执行时变得一团糟。受命砍断舟桥绳索的人由于惊慌失措而未能完成任务,结果穆斯林部队也跟着渡了河。井然有序的撤退演变成一场噩梦。受了伤的茹安维尔,“由于口腔和腿部都染上了营地热病”[45] 而且虚弱得走不动路,与那些伤病号一起上了船。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可以看见,在熊熊火光之中,穆斯林将那些踉跄来到或是爬到水边希望被带到船上的病号杀死。一场溃退发生了,穆斯林追击并杀掉那些在陆上行军的士兵。茹安维尔所在的船由于一场逆风而减慢了速度,在一片死水中迷失方向、停滞不前,又受到了岸上弓弩连发和希腊火齐射的轰击。护航船队随后也被苏丹的舰队截击。向前望去,茹安维尔看到其他船只上的战友被杀害后扔进水里。当他们等待命运,将船只抛锚在河道中间时,茹安维尔将自己随身的珠宝和圣物扔进了河里。随着一艘桨帆船的接近,一个水手向茹安维尔乞求道:“除非你让我说你是国王的堂弟,否则他们会把你们杀尽,我们这些水手也会陪着送命。”[46] 他答应了。当敌人登上他们的船时,茹安维尔的喉部中了一刀,摔倒在地等死,这时有人喊道:“他是国王的堂弟!”[47] 茹安维尔立刻就成了一件可以索要赎金的无价之宝。其他人就不那么走运了。茹安维尔看见自己的牧师被杀掉,尸体被扔进河里,而他的文书早就昏了过去,仍被人拿着石碗猛击头部。“我被告知船上的这些人毫无价值,因为他们的病状使其毫无自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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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57 成为俘虏使路易九世本人颜面尽失。他所患的痢疾病情是如此严重,以至于他的随从不得不将他臀部上感染的肉割下来。他在一间村屋里被俘时已经半死不活。一切都结束了。十字军一败涂地:“在这里,金色火焰军旗被撕成碎片,包森特旗(bauséant,意为圣殿骑士团黑白相间的旗帜)任人踩踏,这样一番景象还从未有人见过。在那里,世家大族的旗帜——自古以来就令异教徒闻风丧胆的圣物——被人马的鲜血所溅污……被视如草芥,以最卑劣的方式毁弃。”[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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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59 对于穆斯林来说,这场胜利真是大快人心。“真主赶走了他们,使埃及得到了净化,”[49] 一位编年史家记述道,“我们对俘虏进行了统计,人数超过了2万;淹死或者被杀的人数达到7000。我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尸横遍野……这是穆斯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天。”[50] 达米埃塔的守军也投降了。在被成群驱赶至战俘营的途中,没有价值的俘虏以每天300人的速度被斩首;剩下的则被留着索要赎金。尽管曾跪在斧头前等着被人处决,茹安维尔最终还是幸免于难。路易同意为1.2万人支付一笔巨额赎金——80万拜占特。他先支付了一半赎金作为预付款,然后乘船驶往阿卡(茹安维尔也在船上),去筹措剩余的赎金,以使仍在战俘营的军队成员获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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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61 他在1250年5月7日离开埃及前往阿卡,但在此五天之前他亲眼看见了伊斯兰世界内部王朝权力的一场剧变,这恰是他所发动的十字军于不经意间触发的。图兰沙之前就疏远马穆鲁克部队成员,而且战后对他们既没有晋升官衔也没有分享战利品。5月2日,马穆鲁克的指挥官阿克泰袭击苏丹并且重伤了他。虽被刺中但还一息尚存的图兰沙承诺要将亚历山大港的利益返还给阿克泰,但为时已晚。苏丹没有注意到正在进行中的权力转移。据说他是由鲁克·丁·拜巴尔终结了性命。阿克泰挖出图兰沙的心脏,用血淋淋的双手拿给精疲力竭的路易看。他举起这可怕的战利品并说道:“我杀掉了你的敌人,你将会给我什么回报呢?这个本来要杀你的人,他可还活着?”[51] 国王惊骇万分,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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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63 在欧洲,路易九世惨败的消息使人们备受打击。在教皇写给路易的母亲——法兰西王太后布朗歇(Blanche)[52] ——的信中“多是忧伤之词,笔调不胜哀痛”。[53] 对原因的考问直击灵魂深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路易的事业,初心如此虔诚,准备如此周密,竟然全军覆没。“我们必须思索原因,”为曼苏拉之殇所做的一场布道沉思如是,“为何主能允许这样一场人间悲剧降临到基督子民的身上……那么,主又是如何能容忍购买奴隶的行为……这些恶魔的奴隶如此污秽不堪,竟能杀死这样高贵的战士,这些上帝的强大伙伴和全体基督子民的捍卫者?”[54] 马穆鲁克奴隶的角色和社会地位尤其让人困惑不解。而得出的原因首先还是人们犯下的罪恶使然,然后就是严厉的教训,再就是上帝神秘的正义与爱的其他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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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65 杀死图兰沙的那一刀是否真由拜巴尔刺出,抑或这不过是一段事后虚构的逸事,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不管怎样,图兰沙死于马穆鲁克之手这件事在重塑整个中东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它预示着四分五裂、虚弱不堪的阿尤布苏丹国已经到了垂死挣扎的阶段;在其土地上将会诞生一个马穆鲁克的王朝,其将冷酷无情的军事技能带入与基督教世界的战争中。耶路撒冷王国命运的钥匙依然在埃及,并且将在适当的时候被交到雄心勃勃的拜巴尔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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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67 [1] Jean de Joinville. Histoire de Saint Louis ,ed. and trans. M.Natalis de Wailly,Paris,1874,p.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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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69 [2] Jean de Joinville. Histoire de Saint Louis ,ed. and trans. M.Natalis de Wailly,Paris,1874,p.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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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71 [3] Jean de Joinville. Histoire de Saint Louis ,ed. and trans. M.Natalis de Wailly,Paris,1874,p.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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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73 [4] 金色火焰军旗(拉丁文为aurea flamma,意为“金色火焰”),是查理曼、圣德尼的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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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75 [5] 法国的主保圣人,为巴黎首任主教,于公元3世纪末殉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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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77 [6] 意为“欣悦之丘”,名称来自赴耶路撒冷朝圣者接近圣城时看到的第一处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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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79 [7] Crowley,Roger. City of Fortune ,London,2012,p.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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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81 [8] Asbridge,Thomas. The Crusades:The War for the Holy Land ,London,2010,p.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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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83 [9] Jean de Joinville. Histoire de Saint Louis ,ed. and trans. M.Natalis de Wailly,Paris,1874,p.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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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85 [10]The Seventh Crusade,1244-1254:Sources and Documents ,ed. and trans. Peter Jackson,Aldershot,2007,p.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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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87 [11] 西欧国家对于拜占庭货币的指称,在十字军王国内有仿制,集中见于10—13世纪的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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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8989 [12]The Seventh Crusade,1244-1254:Sources and Documents ,ed. and trans. Peter Jackson,Aldershot,2007,p.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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