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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7日,拜巴尔的军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凯撒利亚的城门前,将其团团围住并发起进攻。历史记载对苏丹本人亲自参加战斗的行为不吝溢美之词:军队的士气需要苏丹出现在能被看得到的地方。凯撒利亚的居民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外部城墙的占领显然是巧妙的即兴之作,而云梯则没派上用场。如同登山者将岩钉敲入山体的岩壁一样,“通过使用铁质的马掌钉、拴链和缰绳攀附在城墙上,他们从四面八方爬上城墙并在那里竖起他们的旗帜。城门被焚毁,这座城市的防御工事也被破坏殆尽”。[10] 凯撒利亚在一周后投降,幸存者乘船驶向阿卡。拜巴尔随即着手将这座城市彻底摧毁;同时,他派出突袭部队不断袭扰阿卡(以及其他各处),以分散基督徒的兵力并阻止可能的救援。当一个基督徒代表团被派来质询这次攻击的原因时,他们受到的热情接待打消了他们的疑虑,而苏丹却静悄悄地准备着下一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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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9日,拜巴尔离开了凯撒利亚。两天后他的军队再次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南面25英里海岸处的设防城市阿苏夫附近。对于拜巴尔来说,一纸协定只不过在他想使之成为协定的时候才有效。1263年,他曾向医院骑士团抱怨对方强化阿苏夫防御力量的行为破坏了双方的协议。为了平息其怒火,医院骑士团遣使向他奉上礼物,从而得到这座城市不会遭到攻击的保证。而现在阿苏夫却遭到了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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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夫固若金汤,守军坚决抵抗,但是继而发生的攻坚战反映出双方在数量上的不对称,以及马穆鲁克所能动用的技术和资源日新月异。熟练的工兵进行了大量的坑道作业和壕沟挖掘工作,尽管医院骑士团采取了同样专业的反制措施——点燃成桶的油脂并借助风箱使火势更旺以摧毁这些地道——但是围攻工程的规模之大使得攻方最终破坏了外部城墙的根基。马穆鲁克在阿苏夫城前部署了各式各样的投射—抛掷类炮兵,弩炮的轰炸强度相当可观。据说拜巴尔也亲自拉下了发射石弹的炮绳。宗教狂热则成为马穆鲁克动员和承诺的特征的另外一个因素。士兵们公开祷告,而拜巴尔本人也有一座随行的帐篷式清真寺。在拜巴尔的请求下,一个“由虔诚信徒、苦行者、法律学者和贫苦苏菲教徒”[11] 组成的宗教团队出现在前线,以鼓舞将士们奋勇杀敌,为圣战献身。拜巴尔本人一直身处临近战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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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时而……屈尊于战壕,时而冲锋在(敌人防线上)被撕开的缺口处,时而在岸边拉下投石机的炮绳并向法兰克人的船只开火……他会爬上掩体的上端以便从那里射击,向所有人展示他所扮演的角色,命令他们发挥出自身力量,感谢那些值得赞赏的将士,并将象征荣誉的战袍授予那些做出功勋行为的优异人才……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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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丹在阿苏夫城前的身先士卒,他所展现出的精力和个人勇气,在随后进行的战役行动中鼓舞了士气并提供了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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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最后的总攻——冲击城墙、夺取外城,然后以狂暴的弩炮轰击和漫天箭雨迫使内城城堡屈服——用去了五周时间。4月29日,城堡的外堡场由于地道破坏或是轰击所致而崩塌。拜巴尔提出了保证守军生命的劝降条件,守军接受了。他们无法通过海路逃离:港口太小并且位于拜巴尔炮兵的火力射程之内。与凯撒利亚的遭遇一样,这座历史可追溯至古典时期的城市被拆毁,此后再未有人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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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9日,拜巴尔在一场入城仪式中进入开罗。在他的队列里,阿苏夫的法兰克俘虏们也一同随行,他们脖子上挂着破碎的十字架,他们的旗帜也被倒转过来。而后,拜巴尔不失时机地对这次征服的宣传价值大加利用。对于雅法领主让·德·伊贝林(Jean d’Ibelin)而言,十字军贵族们很快就会熟悉这种气势汹汹的恫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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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绝不容忍任何压迫:如果有人侵占了(我们的)一块土地,我们就会占领一座巍峨的城堡来代替这块土地,而如果掳走我们任意一个农民,我们就会抓来一千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如果他们毁坏了一座房屋的墙壁,我们就会摧毁数座城市的城墙。仗剑在手,杀伐由我;持辔在握,驭马由缰。一手割敌颈,一手潜门廊(宫阙之内)。(与我)妄起边衅者必先有自知之明;贪(我)厚利者终将自食苦果(比如灾祸缠身)。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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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夫之战中两方的数量对比极不匹配。守军所能召集的力量不过270名训练有素的医院骑士团骑士,再加上一些辅助部队以及市民们的从旁协助;而拜巴尔可以动用成千上万的兵力,除了那些熟练于制造和操作弩炮的专家之外,他的部队里还有工程师、石匠、地道挖掘工、木匠以及所有的后勤支援兵种。然而阿苏夫是一个防守严密的据点,入口处因其临海的位置而受到限制,并且由胸中有数的士兵把守。法兰克人对其高度精密的要塞化防御寄予厚望,以弥补人手短缺的劣势。但这些被证明还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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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夫一战证明,马穆鲁克已经迅速掌握并完善了攻城技艺的各类要素。这一场围城战是随后海外之地所遭受的连续打击的原型,其中采用的各项策略屡试不爽:隐藏实力、缜密的作战计划和后勤部署、宗教动员、鼓舞人心以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领导力,集中优势兵力,坑道作业与炮兵轰炸的有机结合,以及狂风暴雨般的快速猛击。在不可避免的形势下,这些围城战通常以守军投降告终,而很少会发生全方位进攻和大屠杀。拆除可能为新的十字军东征计划提供滩头堡的海岸设施已成为标准做法。迷惑性突袭和经济战是拜巴尔在其一系列战役中祭出的一大利器。孤立并分割出防守牢固的城堡,将其一个接一个地拔除则是另一大利器。在随后几年,拜巴尔步步紧逼,将法兰克诸国逼上绝路,而这两大撒手锏将一直发挥作用,直到1291年阿卡城墙前的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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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在这一时期,拜巴尔在他的一系列尊号中加上了“蒙古人与法兰克人的克星”[14] 这一称号。铭文中将他颂扬为当代的亚历山大,“战无不胜的君主,世界与宗教的柱石,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的苏丹,异教徒和多神论教徒的杀手,叛徒与异端的驯服者,两个世界[15] 中正义的复兴者”。[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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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也就是1266年春季,拜巴尔开始了他的下一场战役,大肆蹂躏的黎波里周边地区并出现在阿卡、推罗和西顿的城墙之外。然而这些袭扰不过是意图吓阻和迷惑敌军的次要行动,他的真正目标是圣殿骑士团的采法特城堡。这座城堡是基督徒在巴勒斯坦内陆的最后一个据点,而且其战略位置威胁到大马士革的交通线。在一个通常适用于基督徒要塞和城市的比喻中,它“对于叙利亚来说犹如肿块在喉,对于伊斯兰世界来说更是梗阻在胸”。[17] 与此同时,拜巴尔还忙于建造跨越约旦河的桥梁以改善帝国境内的交通状况。这种袭掠模式起到了分散和惊扰敌军的效果,甚至他自己的指挥官们也晕头转向——他们随身携带着密封好的命令,对他的目标一无所知,直到最后一刻——在此期间,准备围城器械的工作也在大马士革紧密进行。当他突然抵达采法特城墙之外时,一大批来自其他被抢劫地方的使节也迅速出现,寻求缔结协议并献上礼品。他们所有人都被打发走。推罗的统治者被指控违反条约,他的代表受到责备:“如果你希望我给予安全保障,那就把我的法兰克敌人从你们中间赶走。因为我们的誓言中有一条,那就是我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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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攻开始的时间被定在斋月禁食结束的开斋节当天。他的部队严格地执行着虔诚的宗教习俗:凡是喝酒庆祝的人都会被绞死。需要全心全意投入的热忱毫无商量余地可言。当第一次正面进攻在守军的坚决抵抗下失败后,拜巴尔以未竟全力的罪名将手下的四十名埃米尔关了临时禁闭。攻陷阿苏夫的围城技术渐渐发挥出威力,然后,他的军队突破外墙,守军撤入内城城堡并试图交涉投降条件。结局以带有争议的不同版本呈现——或是拜巴尔再次凭借自己的优势地位毁约,或是基督徒打破了自己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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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军原以为他们已经协商好了安全通行的协议,然而他们却被关押起来,原因是拜巴尔宣称他们因试图携带藏匿的武器离开而违反了协议。很明显,在十字军时代,穆斯林对各大军事修会深恶痛绝。圣殿骑士团的士兵们被押往附近的一座小山,那里是他们之前处决穆斯林囚徒的地方,然后全部1500人都被斩首。根据基督徒编年史家的记载,他们的遗体被留在那里作为一个冷酷的警告:“他在这些遗体周围建起一道围墙,他们的遗骨和头颅也许仍然能被看见。”[19] 只有两个人幸存:一个会说阿拉伯语的亚美尼亚人,正是他参与谈判达成了协议(也有可能是他与敌人串通导致了圣殿骑士们的悲惨命运);另一个被送往阿卡作为人证,告诉那里的人们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情。拜巴尔进行的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如果对方不肯无条件投降,就不留活口。与之前那些失陷后即被摧毁的沿海要塞的命运不同,拜巴尔分兵驻守采法特城堡并且对其加以改建,以守护通往叙利亚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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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8年,拜巴尔的战役再度打响,使用的是同样的战术和动员方式。3月,他攻击了雅法,这座城市在其城主于1266年去世后变得脆弱不堪,陷入了灰飞烟灭的命运。4月,这回轮到了圣殿骑士团位于博福尔(Beaufort)的城堡,这座城堡位于黎巴嫩南部的一个悬崖之上。两场战斗之间还穿插着对的黎波里和阿卡的袭扰。这些战役中的每一场不仅扫除了大量的防御建筑,还诱使其他的小堡垒自愿投降,随之而来的还有妥协让步、绥靖进贡以及包含对其居民或守军日益不利的条款中的新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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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拜巴尔最猛烈的怒火还是倾泻在了安条克,其统治者博希蒙德六世与蒙古人结盟的旧账仍旧让他耿耿于怀。苏丹包围了这座人口密集的大城,其宽阔的外围大部分都有城墙保护。他要求全体居民每年都要上缴一个第纳尔(dinar)[20] 的人头税——这是一笔巨款,但还没有超出他们当年上缴给蒙古人的金额。考虑到其防守面极为宽广而守军人数却不充裕的劣势,安条克对这一要求的拒绝显得很不明智。拜巴尔下达了最后通牒。守军没有回应。1268年5月15日,他的军队突破城墙,攻占了这座城市。苏丹下令关闭所有城门以确保无人逃脱,然后便纵兵屠城并将其洗劫一空。成千上万的人被困在城里。没有被杀的人沦为奴隶,而这座城市的财富为他的战士们带来了丰厚的战利品。军队里的每个士兵都被赐予了一个奴隶;奴隶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市场上出现了供过于求的现象,奴隶价格也大幅下降。然后,大部分城区被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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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望而生畏的拜巴尔在他的帐篷里接见一位访客。从背景里,可以看得到他的军队长矛如林,军旗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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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条克,一座在《圣经》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城市,在十字军的记忆中具有标志性的地位。它曾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通向圣地的门户。在历时八个月的岁月里浴血奋战,在胜算概率很小的情况下苦守初心,十字军最终近乎奇迹般地占领了安条克,为夺取耶路撒冷铺平了道路。但它仅仅支撑了一天就失陷于拜巴尔之手。这次沦陷之后,安条克再未恢复过往日的荣光。随着它的失守,圣殿骑士团的前哨据点也被一一抛弃,只留下了位于拉塔基亚(Latakia)的一个沿海小港。法兰克人在叙利亚的势力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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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希蒙德六世在洗劫之日恰好离开了自己的首都,他后来收到拜巴尔的一封来信,祝贺他苟全性命。信中极尽嘲讽之能事,夹杂着恐吓与炫耀之词,勾勒出一幅幅末世劫难降临在异教徒身上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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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斋月的第四个星期六(5月19日)的第四个时辰,用刀剑夺取了这座城市。所有你精心挑选用来守卫和保护这座城市的人都被我们杀死了……你可以看见你的骑兵被扔在马的两腿之间(遭受胯下之辱),房屋在烧杀抢掠的淫威下呻吟……你的财产以百公斤(qintar) [21] 计,你的女人们以四人一组被卖到市场,然后从你自己的财产里出钱,以一个第纳尔的价格就可以买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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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看到你的教堂里十字架被破坏得支离破碎,伪经被撕剥得书页尽散,宗主教们的坟墓被盗抢得惨不忍睹,圣殿被你的穆斯林敌人践踏蹂躏;如果看到圣坛上被宰杀献祭的修士、牧师和执事……如果看到火海在你的城堡中燃烧蔓延,死者的躯壳被尘世的烈焰吞噬,你的宫殿楼宇在变换形状,……教堂……摇摇欲坠,最终坍缩成一片废墟——如果你把这些一一收入眼中,你应该会说:“我要是一抔尘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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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封信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帝恩赐给你的性命苟全了,你的阳寿也得以延长了,因为此时你不在安条克……苟且偷生之徒看到死者时会庆幸自己的性命得以保全。也许你对过去亏欠上苍的顺服和奉献有所弥补,上帝可能是看在这个分上准许你晚点儿上路……既然没有人逃出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我们只好代劳。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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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3世纪60年代末,拜巴尔可以暂停一下他的战役行动了。马穆鲁克的黄色旗帜在一座又一座被攻占的城堡上空升起,但是这些胜利也来之不易。无论是冰冷雨天还是夏日酷暑,苏丹仍然一往无前,将自己的战役进行到底。1268年,在初春的大雪中翻越黎巴嫩群山时,据记载,他的军队“除了雪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食物),他们不光自己吃雪,喂给自己坐骑的也是雪”。[23] 拜巴尔后来向其恨之入骨的博希蒙德六世吹嘘说,没有一处十字军堡垒能让他无法部署围城炮兵,没有一个季节能让他无法进行作战。他描述了1271年为进攻黎巴嫩北部由十字军把守的阿克尔(Akkar)城堡时是如何作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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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投石机运过高山,那里的地势险峻到飞鸟都认为难以筑巢;我们在拖拽这些器械时是如此小心,在一片泥泞中艰难行进,在大雨滂沱中奋力跋涉;我们将投石机设立在连蚂蚁路过都要打滑的位置;我们深入峡谷,如果阳光能够穿透出层层积云散射出一线光芒的话,那么视野之内除了悬崖峭壁之外无路可走。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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