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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中发出穿云裂石般的声音是伊斯兰军队的一项震慑战术,目的是将恐惧注入守军的内心而将其从己方士兵的心中驱除,这种噪声是巨大的,好似一堵强有力的声浪之墙:300名骑着骆驼的定音鼓鼓手用重槌敲击出一段猛烈急促的鼓声,配合着铙钹的撞响、喇叭的刺耳长鸣和数以千计的人狂呼厉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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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墙上,守军等待着敌人进入射程以内,投石机和弩机均已上好弹药,石弹、弩箭和普通箭支都已堆好;市民们站在屋顶上随时准备好投掷石块,并且在木质的街垒处驻守。宗主教不知疲倦地告诫着守军要以基督的名义下定决心:“用您的铜墙铁壁将我们围护起来,噢主啊,用您的武器来保护我们!”[2] 教堂的钟声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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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勒的军队以整齐有序的队形向前推进,每一排都由150~200名专精具体格斗技巧的士兵组成。队列前方的是狂热的托钵僧和苦行僧,他们高喊着真主的名字,在圣战的热情和对天堂的憧憬的驱使下,狂奔向前直至死在城墙下,为后续前进的士兵提供了一座人桥。而随着他们一起被推搡向前的是一群人肉盾牌,由随军的基督徒组成,来自苏丹领土上臣服的基督教群体。他们在威逼利诱下被迫参加了这场战役:如果他们幸存下来,而阿卡没有被占领,他们要缴纳的税负将增加一倍;如果阿卡陷落,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将永远免于纳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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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或是不情不愿或是狂热自戕的部队后面,是一个防护严密的步兵方阵,这支部队装备着高大坚固的木盾以承受第一波打击。再后面是火器部队,士兵们携带着油壶和燃烧的火把,火光在黑暗中闪耀,并且将装有希腊火的土罐油掷弹抛过城墙。他们制造出一道烟与火的屏障,后排的弓箭手透过这道屏障发射出冲天箭雨,弩兵也随后上前发射方镞箭;他们之后是近距离格斗部队,装备着短剑和皮盾,专门应对白刃战。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还有带着锄头、锹镐和铁爪钩,推着云梯和攻城槌的士兵,这些士兵冲上前去,或是攀登,或是拆除城墙。持盾部队则肩并肩地向前推进,形成一堵气势汹汹、坚不可摧的墙形阵。手无寸铁的志愿兵们使用简易的弹弓向城墙上的守军不停地射出小石子。再往后,投石机继续将石块投掷进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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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守军拥有高度上的优势,还能凭借木桶和临时搭建的城垛得到一些保护,而且他们对于城墙上的战斗显然已是驾轻就熟。随着敌军大队近前,弩箭给前排的士兵以重大的杀伤力,几乎是垂直瞄准那些在陡峭城墙底部的敌军,“他们一次向前排士兵发射出三支方镞箭,射穿了盾牌并将其与持盾者钉在一起,他们还用普通的弩机和威力强大的攻城弩发射出大量的方镞箭,这些方镞箭直接穿透了很多根本没有防护的士兵”。与此同时,守军还扔下大石,砸在那些试图破坏城墙地基的士兵身上,“于是他们像蛤蟆一般被压在自己的盾牌下面”。[3] 在这场杀戮中——混杂着用法语、阿拉伯语、意大利语、德语、突厥语、英语、加泰罗尼亚语和希腊语呼喊着基督和穆罕默德名字的声音——守军在前进的人群中撕开一个又一个大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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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穆鲁克在最开始时发动的全线进攻只不过是障眼法,意图拉长守军的战线而使其兵力愈加稀薄。阿卡城内本就没有整体性的战略指挥,这种策略将具有可观战斗能力的圣殿骑士和医院骑士牢牢地束缚在蒙穆萨尔郊区。随着守军初步给马穆鲁克的军队造成了大量损失的同时,哈利勒启动了他的第二阶段计划。他的目标是在选定的薄弱地点以人数优势压垮勉强维持的防御体系,且阻止敌军在这些地点集中兵力,不给他们以喘息之机。这肯定是一次预先策划好的战斗转移,他悄声无息地将部队逐步撤出外围区域,“命令他们带着所有的装备向受损的城墙秘密移动”。[4] 当他们整理好队形,听到号角发出的信号声时,便排成一个紧密的方阵,带着铁锹、十字镐和铁爪钩,毫无畏惧地向前冲锋,或是突入缺口,或是攀过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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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墙上,守军被迫躲避弹雨、射击、装填弹药然后再射击,不断重复这些动作使他们疲惫不堪。马穆鲁克的资源似乎无穷无尽。他们的士兵轮流上阵。一旦攻势受阻“他们就会重整队形,投入生力军,而且随着基督徒被耗尽力气,他们向防线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以图强行冲入城内。通过这些策略,他们可以在眨眼之间就剥夺基督徒片刻喘息的机会”。[5] 声浪和混乱主宰着整个局面。“(敌军中)那些投掷希腊火的部队攻击频率如此之高,燃烧弹如此密集,”“推罗的圣殿骑士”回忆道,“使得烟雾浓厚到相邻的两人看不到彼此的地步。”[6] 一旦燃烧弹被引燃,那么由此产生的烈火就不可能被扑灭。被这些翻滚的火球活活烧死的担忧总是让人心生惧意,而其滚动过来的声音却又清晰入耳。骑士让·德·茹安维尔曾生动地描述了希腊火的声音:“它袭来时的声音有如天雷滚滚,看上去好似火龙腾空。”[7] “推罗的圣殿骑士”还目睹到敌军弓箭手施加了同样的压力:“透过烟幕,弓箭手们射出的羽箭如织,使我们的士兵和坐骑都受到了痛苦的伤害。”[8] 人力、物力开始慢慢枯竭。普通箭支和方镞箭存量即将告罄。弓弩火力变得稀疏起来。阿卡的守卫者们用刀剑、钉头槌、石头和手边的任何东西继续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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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争夺诅咒之塔的激烈战斗中,马穆鲁克取得了突破。足足有好几个小时,守军阻止了马穆鲁克军队从外城墙上被摧毁的塔楼之间拥入内城墙的缺口,他们针对这些缺口部署了己方的投石机加以火力封锁。但是随着炮弹量不断减少,进攻一方的数量优势还是逐渐占据上风。木质的猫堡承受了高强度的轰炸,伴随敌方炮火而来的是被活活烧死的恐惧。进攻者们“全部徒步前进,人数多得数不清。在最前面的一排士兵持着巨大的盾牌。在他们后面的是投掷希腊火的士兵,而在火器部队后面的是投射标枪和羽箭的士兵,火力密集得好像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我们在猫堡内部的士兵放弃了阵地”。[9] 随着这道额外防御工事的丢失,士兵们撤出诅咒之塔,退回到城里狭窄的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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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现在通向阿卡心脏地区的道路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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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隶属于塞浦路斯国王的军队在内城墙里向圣安东尼门撤退。攻方部队现在能够席卷内外两道城墙之间的空间并开展行动。“推罗的圣殿骑士”描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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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选择了两条路线,既然他们已经来到了这座城市的两道城墙之间,也就是说,在第一道城墙和壕沟,也就是被称为外堡场的地方,与这座城市本身的巨型(内)城墙和壕沟之间。一些敌军通过名为诅咒之塔的巨型塔楼的城门进入,向着圣罗马诺(San Romano)教堂移动,比萨人在那里部署了他们的大型配重式投石机。其他的敌军继续沿着这条路(两道城墙之间)移动,向圣安东尼门冲去。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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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诅咒之塔带来了极其危险的后果。一群马穆鲁克士兵杀向比萨人的投石机,对城市的中心地区形成了严重的威胁。与此同时,靠近海边的圣安东尼门和圣尼古拉门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号角声响彻全城,人们绝望地请求增援。在圣安东尼门,两天前那里的防守战就打得异常激烈,现在双方更是杀得难解难分。为了争夺城墙而爆发了血腥的白刃战,守军拼尽全力抵抗。有一段时间,守军似乎已将攻方的大队人马逼退,但是很多人从诅咒之塔那边的防线撤了回来。形势的恶化让人忧心不已,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急忙奔向城门,试图阻止敌方的前进势头,这场战斗变得越来越混乱。博热如此匆忙,只来得及穿上轻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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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正在他的会馆(auberge,即总部)与手下一起守卫防线时,听到急促的鼓声,便知道撒拉森人已经猛扑过来了。大团长带领10或12名同僚骑士以及他的部队出发前往两道城墙之间的圣安东尼门。他经过医院骑士团的防区时叫上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与他同行。医院骑士团的大团长也随即率领自己的一些同袍,以及塞浦路斯和当地的若干骑士,还有一些步兵一同前往。他们来到圣安东尼门,发现撒拉森人正在徒步前进,于是展开反击。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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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记录由“推罗的圣殿骑士”书写,着重强调了博热和他手下骑士的英雄主义奉献精神,但他很可能对最后防守贡献的整体性评价进行了扭曲。其他的史料则更具有批判性——“他姗姗来迟”[12] ——一位作家坚持这样的看法,而大团长在事发时未及披甲,思想准备不足,似乎最关注的还是防守远离城墙的己方大本营,这一事实也表明派系的利己主义思想给城市的防御造成了何等程度上的妨碍,即便这座城市已经到了危急关头;话虽如此,博热本人很可能已年近六十,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已经过了战斗的年龄,而他此时却全身心地投入了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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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德·克莱蒙,作为医院骑士团的大元帅,“武艺娴熟,战斗能力盖世无双”[13] ,再一次在城门的战斗中大显身手。穆斯林被一再击退。“我们和我们的(医院骑士的)教团,”让·德·维利耶记述道,“在圣安东尼门抵抗他们,那里的撒拉森人多得数不过来。尽管如此,我们三度将他们逐回那个通常被叫作诅咒之塔的地方。”[14] 很明显,医院骑士们正试图堵住这道城门及其后面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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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入侵者从诅咒之塔赶回去并且守住内层防御圈至关重要,“但是他们无能为力”,“推罗的圣殿骑士”解释道,“因为撒拉森人太多了。当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两位大团长赶到那里并投入战斗时,看起来他们好像撞到了一堵石墙上”。马穆鲁克训练有素的战斗技巧在狭小空间内非常有效。现在涌进狭窄巷子的敌军人数证明他们是不可能被驱逐出去的,守军的力量正在被逐步削弱。让·德·维利耶讲述了“在(试图夺回诅咒之塔)的行动中以及其他地方的作战中,我们教团的兄弟们为保卫这座城市、他们的生命和国家而战斗,我们一点点儿地失去了我们的教团,然后命运最终走到了尽头”。[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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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在一系列混乱和血腥的快照式场景中展开,全部都是以基督徒的视角,其中的任何顺序和叙述都是杂乱和不连贯的。希腊火对阿卡的守军来说尤为恐怖,其效果骇目惊心。“推罗的圣殿骑士”目睹了“一个可怜的英国军士被撒拉森人投掷的希腊火燃烧弹重重地击中,以至于他的外衣迅速燃起火焰。没有人帮助他。他的脸被烧伤了,接着是全身。他像一口烧着沥青的大锅,惨死在那里。当这一切发生时,他正在徒步行走,因为他的坐骑刚刚被杀死在他的脚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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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史料则提供了关于白刃战的血腥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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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看到许多人的头从他们的脖子上和肩胛上落下,手从胳膊上断开,其他人则是被当胸劈开、深可见骨,或是被长矛或刀剑刺穿,或是被砍成两半。士兵们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或是痛得打滚,或是眼珠在头上滚动。一个人的头颅扭曲向后;另一个人躺在他的腹部;还有一个人舌头伸出,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而其他人一次又一次地,虽然受了致命伤,仍微弱地尝试再次起身并战斗。双方的死伤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不踩在尸体上是不可能走到任何地方的。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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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人物的死亡或撤退可能是士气最后崩溃的原因。维利耶和其他医院骑士试图阻止马穆鲁克的前进,显然他们已经被逼退到了城内的街垒后面,但在这里,他“被一支穿过街垒的长矛刺中,差点儿死在当场”。[18] 在诅咒之塔附近,守军遭受了另一次心理打击,“推罗的圣殿骑士”可能是目击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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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使撒拉森人更加容易地杀进城内,并使我们的人民士气低落。事情是这样的,当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正在举起左手时,一支标枪瞄准了他。他没有盾牌,只是右手拿着一支长矛,这支标枪击中了他腋窝下的部位,枪杆嵌入他的身体里足有一掌尺那么深。它扎进的地方恰好是板甲没有连接的一个缺口处。此时穿在他身上的不是他本人厚重的胸甲,而是他一听到警报就赶紧穿上的轻型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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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意识到自己受了致命伤以后,便转身就走。还在那里战斗的一些人认为他离开是为了保全自己。他的旗手看见他转身后也跟在他后面,然后是他所有的侍从部队。在他撤离的时候,有20名来自斯波莱托河谷(Valley of Spoleto,位于意大利)的十字军战士看到他离开,喊道:“噢,阁下,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走!否则,这座城市一定会失陷!他大声回答他们,所有人都能听得见:“诸位,我什么也做不了了,我要死了。看这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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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就看到了还插在他身体上的标枪。而他说完这些话后,手里的长矛就掉在地上,他也垂下了头,快要从马上摔下来了。但他的侍从们从坐骑上跳下来接住了他,把他从马上抱下来,将他放在他们在地上捡到的一面又大又宽的盾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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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推罗的圣殿骑士”的描述,他们似乎是在内墙和外墙之间将博热抬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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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穿过圣安东尼门入城,但是他们发现那里城门紧闭。他们在(内城墙)找到了一扇小门,通过一座桥越过壕沟进入了安条克的玛丽亚女士(Lady Maria of Antioch)的住宅……他的人在那里将他的盔甲卸去,将他肩膀处的板甲割除,但也只能做这么多了,因为伤势实在太严重了。他的垫肩(épaulières,即肩部保护物)仍被保留,他们给他盖上一条毛毯,然后抬着他向海岸走去,到达了他们宰杀牲畜的屠场和推罗领主的官邸之间的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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