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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30 苏格兰民族:一部近代史 [:1706377680]
1706378331 苏格兰民族:一部近代史 第五章 堂区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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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33 18世纪,苏格兰国教会在宗教职责之外,还承担重要的民事与司法职能。与远在伦敦或爱丁堡的政府相比,地方居民对长老制国教会的影响力更有实感。到17世纪中叶,长老会的牧师几已遍布苏格兰全境的900个堂区,只有高地西部的一些地方尚在其掌控之外。长老会牧师在堂区内通常会得到本地小会,亦即由在俗长者组成的常设委员会的支持,其成员经选举产生,终生任职,通常是在当地社会具有突出才能、虔诚度或社会地位的个人。小会的职责范围广泛,负责组织征收、分发当地济贫款,并通过漫长而详细的审查程序处理济贫款的申请。小会也监管本地的堂区学校,学校教师一般由小会的书记(clerk)担任。鉴于堂区学校的课程以《圣经》文本与教理问答为主,宗教伦理构成了这一时期苏格兰基础教育的核心。但在此之外,小会在堂区内还拥有重要的司法职能:它密切监督堂区居民的道德品行,也是可对严重违法行为进行审理的最低一级民事权力机关。事实上,在整个18世纪,民事犯罪和宗教犯罪之间的界限有时仍是模糊的。除了审理非婚行淫、通奸、醉酒和不守安息日等案件,堂区小会也会处理人身伤害、盗窃和殴打妻子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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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37 在苏格兰长老派基督教的历史中,没有什么能比对堂区小会动辄公开羞辱、窥探他人私生活并以卫道士的名义施加暴行的记载更令现代人感到抵触。但在加尔文主义神学思想中,对社区道德风气的管控有其底层逻辑,这一社会功能应被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理解,不能用当代社会迥然不同的标准进行衡量。加尔文主义神学认为人类已在罪恶之中全然败坏,但全能的上帝已将全人类拣择为两种:一为终将得救的被选中者,一为永远受诅咒的被遗弃者,前者将追随真正的教会。早期的苏格兰改革派神学者在1560年的信仰信条中已经明言,以上帝的训诫来规训信众是真正的教会应承担的一项重要公共职能,这一内容在1690年的《威斯敏斯特信仰信条》中得到了重申。这种规训不只是一种道德约束,也能以一种最具说服力的方式来昭示教会会众作为被选中者的身份。如果一个社区未能对信众施加规训,这在神学意义上无异于证明了它的居民没有资格成为被选中的宗教精英的一员。此外,在苏格兰加尔文宗基督徒以外,整个基督教世界也存在着一种普遍的观点,认为造物主如果被人类的罪行激怒,上帝的权能可能会对人类世界施以惩罚性的干预。苏格兰社会在饥荒和疫病等灾难后严守斋日、断食祈祷的风俗一直延续到19世纪,正体现了这种天罚思想的影响力。基于上帝训诫的规训向上帝证明了基督徒社群对罪的全力拒斥,以及对一切罪恶行为加以根除并施以惩罚的决心,因此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苏格兰国教会总会在1694年曾声明各地小会应“忠实地执行教会的规训,对抗一切……不轨之人”,这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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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39 上帝因人的不虔诚与罪恶而蒙羞……他们沉湎于不敬且愚蠢的侮辱、咒骂、破坏安息日、无视并践踏福音书的教诲、嘲笑虔信行为与宗教活动、非婚行淫、通奸、醉酒、渎神等令人作呕的丑恶罪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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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41 长老会宗教规训的一个重要内容是所谓“认证书”(testificat)制度,根据这一制度的要求,男性与女性居民只有得到当地牧师签发的良好行为认证书之后才能在堂区间移动。18世纪早期的地方小会记录显示,这种认证书的适用范围非常广泛,牧师也会尽职地通过自己在其他堂区的人脉来仔细确认申请者的详细情况,以求无误。当然,一个人如果逃往大城市或高地部分地区,乃至离开苏格兰,就能逃离这种堂区管制网络,但在1740年代以前,这种认证书制度以及长老会内部的高度协调性意味着犯事者在苏格兰低地逾矩比在英格兰更加困难。由于英格兰的异见教派分布更为广泛,那里的官方教会很难像苏格兰国教会一样贯彻权威。不过,从18世纪早期开始,地方小会施加的宗教规训无论在内容上还是性质上都有了转变。从1690年开始,苏格兰政府不再愿意通过民事惩罚措施来辅助教会的绝罚处分,而在1712年以后,小绝罚(维持受罚者信徒身份但禁止其领圣餐)的决定也不能提请治安官以司法手段强制执行。从此刻开始,苏格兰长老会的宗教规训便在实质上独立于政府权力,不再依赖后者的支持。同样是从1712年开始,《宗教宽容法》允许主教制圣公会在苏格兰行圣事,长老会如无圣公会神职人员的许可,就不能在追随圣公会的堂区行使规训权力。此外,1707年《长老会行为规范》(Presbyterian Form of Process)施行之后,堂区小会的审理范围变得更为狭窄。这份文件规定只能审理公开表露的罪恶行为,不能追究虚荣和贪欲等不易察觉的内心倾向。虽然在17世纪,堂区小会始终对性相关的罪恶颇为关切,但《长老会行为规范》进一步强化了对非婚行淫和通奸、“丑闻行为”(不当行为)、私生子女与“违规婚姻”(未经教会正式程序的婚姻)等违规行为的关注。这些都是通过当地长老谨慎且深入的监管而可被检举,并在小会中受到审判的公开行为。因此,到1750年代,对性相关案件的审理成了堂区小会的主要司法任务。在非性相关事件中,只有不守安息日和偶发性醉酒还在当时小会的受理起诉记录中多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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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43 在这一时期的苏格兰还存在一些处在教会直接控制之外的社会团体。首先是苏格兰的有地阶级,这一群体包括贵族和有地士绅。有充分证据表明,这一精英阶层在违反教会规条之后可以得到豁免,也可以向贫乏的堂区教会提供一笔资助以逃脱指控。例如,在1719年和1720年,韦伯斯特斯特拉洛赫的亚历山大·罗伯逊(Alexander Robertson of Webster Straloch)曾被控与三名女性生下三名私生子女,但他拒绝在当地小会出庭。与此类似,凯斯内斯伯爵(Earl of Caithness)、阿博因伯爵(Earl of Aboyne)和威姆斯伯爵(Earl of Wemyss)都曾在这一时期生下非婚子女,但没有受到任何公开惩戒。就连有地阶级的荫客、代理人和仆从有时也能免受堂区小会约束。另一个免受规训的群体是军队的士兵,他们不在堂区的管辖权限之内,因此不会接受堂区小会的审判。但如果一名当地女性与士兵之间诞下非法子女,她仍应自愿接受责罚。不属于任何堂区的流浪者也更难控制。一些当时的记载宣称,这一时期的苏格兰有大量无根游民不受教会与政府控制。1698年,索尔顿的安德鲁·弗莱彻(Andrew Fletcher of Saltoun)描述了一个令人胆寒的图景,设想了一支生活在蛮荒中的流浪者大军正对文明社会构成威胁:“在丰年里,成千上万的流浪者啸聚山中,宴饮骚乱多日不休……无论在乡间婚礼、葬礼还是其他公开场合,他们总是一副烂醉模样,无论男女。”[1]他也指责这些流浪者藐视基督教信仰,肆意乱伦、谋杀。索尔顿的弗莱彻可能严重夸大了流浪者的人数,但在任何时刻,尤其是在收成不好的年份里,苏格兰的道路上总会有很多不受任何特定堂区长期约束,因此也不受地方小会管控的游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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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45 但在当时的苏格兰,这些人只是少数例外。在苏格兰低地大部分地区,直到18世纪晚期以前,大多数居民都接受了来自教会的规训。近年来罗莎琳德·米奇森和利娅·林曼(Leah Leneman)对这一时期大量苏格兰小会记录的研究显示,苏格兰教会的规训以及对违反性规范的惩罚措施得到了广泛的接受,但小会能用来制裁违反者的手段相对有限。例如,虽然私生子女的父亲在庭审早期通常否认罪行或自己的生父身份,但大多数被告最终都愿意公开悔罪。米奇森和林曼的研究估计,在苏格兰有三分之二被控非婚生子的男性都在一个月之内承认了自己的生父身份。这种承认行为意味着被告同意在数年时间内资助私生子女的抚养工作,并在堂区会众面前公开接受羞辱与指责,直到堂区会议认定罪人已经悔改,可以得到宽恕。按规定,“单纯非婚行淫者”应在堂区集会上出场三次,“再犯者”(relapse)被要求出场六次,通奸者需要出场二十六次,乱伦者需要出场整整一年[2],这些人每次接受公开羞辱时都要穿粗麻布服装。他们还应缴纳十苏格兰镑的罚款,但穷人可以豁免。不是所有人都接受这些惩罚。在苏格兰西南部,男性被告承认自己为私生子女生父的比例低于其他地区,这里的女性逃脱而非服从堂区会议裁决的情况也更多。此外,即便堂区会议和与会长老遵守清教徒伦理,传统风俗中的情色成分仍在苏格兰广为流传,不但见于上流社会,也构成了流行文化的重要部分,在苏格兰佃农、雇工、家仆等底层民众中流传,这在罗伯特·伯恩斯的一些歌谣中生动地体现出来。在新年和四旬期开始前的忏悔星期二(Shrove Tuesday)等节日场合,常有人大量饮酒或非婚行淫,即便教会大加斥责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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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47 在此之外,虽然教会的正式组织结构直到19世纪中叶才走向崩溃,但早在1800年以前,已经有一系列迹象表明苏格兰长老会内部的一些传统规训正在瓦解。这一变化的根源在于越来越多的堂区会议倾向于要求违反规训者缴纳罚款,而不是让他们在会众面前公开蒙羞。鉴于这些罚款通常会直接被用于济贫,这种重视罚款、轻视公开羞辱的变化可能受到了18世纪后期济贫款需求上升的影响(这一问题将在本章最后部分讲述)。在更早的年代,罚款主要由那些有财力但不想公开受辱的土地主与专业人员缴纳,但到这一时期,缴纳罚款的行为变得更为普遍。例如,在1760年代,邓迪、埃利斯(Alyth)与一些位于阿伯丁郡的堂区已经发生了这种变化,艾尔郡的一些堂区也是如此。但当时公开羞辱的手段仍广泛存在,罚款的负担也非很多受审者所能承受,女性尤其如此,因为她们收入偏低,往往无力缴纳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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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49 长老会规训体制更为根本的变化源自认证书制度的衰退和长老会内部统一性的消减,而在变化发生前,正是这两个因素保证了长老会能够在整个苏格兰实行宗教规训,而有罪者往往无处可逃,但从1750年前后开始,这两个因素都开始面临压力。良好行为认证制度只有在苏格兰人的跨堂区移动比较罕见,且范围局限在本地附近时才能运行。进入18世纪下半叶,由于快速城镇化进程加速了人口流动,认证书制度变得越来越难以落实。而在农村地带,随着租佃制度巩固、雇工群体消失,以及村庄、定居点和产业中心纷纷建立,人口流动也更为活跃。这一时期前往英属北美的移民活动也变得更为普遍,到1770年代,苏格兰人所占英属北美移民中的比例已经超过联合王国的任何一个地区。标志着这一时期迁徙自由大大增强的一个有趣证据是“违规”婚姻案例的激增,这表明从1750年前后开始,越来越多的农村居民开始在不经过本地教会正式程序的情况下与人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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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51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宗派分歧开始在苏格兰造成值得关注的影响。1712年《赞助法》规定,堂区的在俗赞助人有权任命牧师填补当地教会的职缺,这一新政的长期效应此时正逐渐凸显出来。从1730年代,即堂区赞助人开始施行这一权力之时起,苏格兰地方教会中便发生了冲突,一些人愿意接受这些在俗赞助人的影响,另一些人则坚决予以反对。1740年,苏格兰国教会总会驱逐了一批以斯特灵的埃比尼泽·厄斯金为首、坚持加尔文宗传统规条的牧师,这些人随后组成了联合长老会(Associate Presbytery),又称分离教会(Secession Church)。这一教会在后来再次分裂成至少四个新的长老会派别:老自由民派(Old Licht Burghers)、新自由民派(New Licht Burghers)、老反自由民派(Old Licht Anti-Burghers)与新反自由民派(New Licht Anti-Burghers)。这些派别的名称显示了它们在教会是否应向世俗政权宣誓效忠,以及应永久坚持还是酌情调整17世纪的誓约派传统等问题上的深刻分歧。1752年,苏格兰长老会内部发生了第二次分裂,这一次分裂的影响更为重大。作为结果,托马斯·吉莱斯皮(Thomas Gillespie)领导建立了救济教会(Relief Church)。救济教会不但吸引了比联合长老会更多的信众依附,也为苏格兰基督徒提供了一个比国教会更为开明的选项。例如,救济教会并不对愿意领圣餐的基督徒提出教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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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53 异见教会在苏格兰博得了广泛的欢迎。一种合理的估算认为,早在1760年代,已经有多达10万名基督徒加入了救济教会。在之后的时期,关于基督教教派信众人数的数据更为精确。到1820年代,有迹象显示苏格兰有多达38%的人选择追随异见教会或天主教,这些派别在城镇和工业化社区的下层中产阶级、工匠与纺织工人当中传播得尤为迅速。这一图景表明,苏格兰国教会约束力的削弱并不是因为苏格兰社会的宗教属性变弱了。恰恰相反,基督教仍在苏格兰社会拥有广泛的根基,国教会的分裂反而表明大量苏格兰信众对基督教的信条怀有热忱。不过,异见教派的发展的确造成了两种效应。首先,国教会宗教规训的有效性以地方堂区之间的有效交流为基础,只有这样才能防止犯事者逃脱堂区小会的制裁。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投奔非国教会派别,这种堂区间的沟通网络必然变得难以维持。其次,虽然一些异见教会仍坚守传统的戒律,但以救济教会为代表的一些派别受到来自加尔文宗以外的影响,更强调个人信众的皈依与坚信,而非通过维持全体信众与整个社会的传统伦理来践行被选中之人的道德义务。因此,这些派别令苏格兰宗教生活的重点从维护集体道德自律向为基督徒个人争取救赎转移,也令公开忏悔的惩罚性有所减弱。此外,这些思潮也对苏格兰国教会内部造成了影响。或许正是在这一因素的影响下,在19世纪初,苏格兰国教会开始建议地方教会避免执行宗教改革时代以来的任务,对堂区信众进行公开的道德规训,不过这一现象直到19世纪下半叶才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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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57 从宗教改革到工业革命时代,苏格兰的教育制度都受到当时与后来评论者的盛赞。1826年,约翰·辛克莱爵士说:“从前,苏格兰市民曾被视为整个欧洲最文明开化的民众。”[3]在现代,杰出的17世纪英格兰史研究者乔治·克拉克爵士(Sir George Clark)更把这一赞誉的地理范围扩张到苏格兰乡村,认为这一时期的苏格兰拥有“全世界文化程度最高的农民阶层”。[4]在维多利亚时代,苏格兰还诞生了所谓“寒微之士”(lads o’ pairts)的概念,指的是出身寒微的男青年通过奖励才智的学校教育制度升入大学、成为专业人才,最终凭自己的能力提高社会地位。苏格兰的堂区学校也被视为“知识民主化”的摇篮,因为正是在那里,地主子弟与庄稼汉的儿子一同就学。这种观点认为,将不同阶级的学员混在一起的班级制度令苏格兰社会比英格兰更为平等,也孕育了一种苏格兰特有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让苏格兰人相信他们不但能与英格兰人平起平坐,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优越。本节将要探讨的便是上述这些观点是否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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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59 与常见的认识相反,宗教改革之前的苏格兰并非一片教育落后的荒野。宗教改革者在1560年后达成的事业是以旧天主教会已经取得的成果为基础的。宗教改革前夕的苏格兰已经建立了圣安德鲁斯、阿伯丁和格拉斯哥三所大学,到1500年,苏格兰的大多数主要城镇都设有文法学校,而主教座堂、修道院与牧师团教堂[5]的附属学校也有可能已对在俗民众开放。然而,宗教改革之后,新教徒对教育的态度与之前有着显著的不同。第一,加尔文宗的纲领《戒律书》(Book of Discipline)规定,教会应当把提供教育和提高识字率作为信仰革命的核心。正是通过这些方式,教会才能向青少年传授信仰的要义。根据《戒律书》的说法,学校教育不是为了解放心灵,而是为了更好地“对这一国度的青少年进行有道德的教育,让他们在对神的虔敬中成长”。此外,鉴于苏格兰新教徒认为所有人都可以与上帝在《圣经》中留下的话语产生直接联系,且在俗信众将以长老的身份在教会的管理事务中扮演核心角色,教育又被赋予了一种新的意义。第二,1560年之后苏格兰宗教改革者的野心是系统且全面的:他们的目的是在苏格兰全面普及教育,保证每个堂区都有一名教师,以作为实现全民识字的基础。他们也制订了野心勃勃的计划,准备把堂区学校和城镇里的文法学校乃至大学对接起来,形成一整套教育制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格兰教会的教育事业得到了政府的支持。1616年、1633年、1646年和1696年由苏格兰王国枢密院与苏格兰议会颁布的一系列法律要求每个堂区的嗣地者(即本地土地主)缴纳一笔税金以维持堂区学校运转,并雇用有资质的人担任教师。因为规定了强制执行这一教育经费机制的措施,1696年的立法曾被视为苏格兰教育史上的一大里程碑,但近来的观点倾向于将此视为苏格兰政府支持堂区教育的顶点而非开端。苏格兰的教育制度在17世纪末发展成形,在整个不列颠岛上独一无二。在英格兰,直到19世纪下半叶,初级教育仍以凭学费入学的私立学校以及慈善事业和捐赠等为基础。在欧洲大陆,尽管少数国家曾试图建立全国教育制度,但教育的总体面貌仍与英格兰相差无几。但在苏格兰,政府公权力为教育提供了长久的法律保障,对本地土地主的课税也有效降低了学费门槛。苏格兰教会也在苏格兰教育制度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地方上的牧师与教会长老们不辞辛劳地把控教育质量,致力于保证《圣经》与教理问答在堂区学校的教纲中居于核心位置,并令所有人都能接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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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61 因此,苏格兰野心勃勃的教育制度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建成。但有数据表明,苏格兰低地部分地区在17世纪晚期已取得相当出色的成绩,几乎实现了每个堂区设立一所学校的目标。在洛锡安地区和东北诸郡,学校建设的进展尤为迅速。1690年代,洛锡安地区65个堂区中至少有61个已设有学校,而在安格斯郡的44个堂区中,已有42个设有学校。与之相对,斯特灵郡、艾尔郡、伦弗鲁郡和邓弗里斯郡的进展相对迟缓,一些堂区直到当时还没有自己的学校教师。显而易见的是,即便政府立法提出强制要求,一些土地主仍逃避了为教育纳税的义务。不过,到一个世纪之后的1790年代,即辛克莱爵士的《苏格兰统计通鉴》付梓之际,堂区学校在低地已基本实现了全面普及。唐纳德·威思灵顿(Donald Withrington)近来的研究则显示,苏格兰高地与北部群岛地区的教育并不如从前的观点所设想的那样落后。他估计,到18世纪晚期,盖尔语地区、奥克尼群岛和设得兰群岛84%的堂区已设有学校,虽然并不是所有学校都是严格意义上的“堂区学校”。高地南部、中部和东部地区的学校资源尤为丰富,但高地西部与外赫布里底群岛则相对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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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63 建成一套受公权力管控的法定堂区学校制度固然是了不起的成就,但它只构成了这一时期苏格兰教育制度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苏格兰教育制度的整体状况比堂区学校更为广泛且多样,其复杂性随着时代的演进不断增长。在苏格兰城镇,教育制度的状况与乡村有着显著的区别。与乡村堂区一样,城镇也有法定义务为学校提供支持,但城乡之间存在两大不同。其一,在宗教改革之前,苏格兰城镇的议会已经开始控制本地教育事务,这一传统在宗教改革后得到了继承。其二,每个堂区设立一所学校的法律规定不适用于人口更为稠密的城镇。小城镇的教育普及状况较周边的乡村地区更好,而大城镇的议会常常也支持设立教授阅读和一些算术知识的“英语”学校。但城镇教育的重点在于文法学校,这一机构以拉丁语教育为教纲中的重要部分,学生从中毕业后可升入大学。在18世纪晚期的经济发展过程中,越来越多的移民涌入大城镇,而在这些大城镇当中,居民受教育的状况本就比乡村地带更差。一项估算显示,在18世纪中叶,爱丁堡有多达三分之一的居民并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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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65 事实上,苏格兰大城镇教育体系中最为活跃的特征便在于满足不断扩大的商业与专业人员阶层的新生需求,而非为大众市民提供基本的识字教育。早在1695年,格拉斯哥已经委任了一名教授航海术与簿记的教师,爱丁堡则在1705年雇用了一个前商人担任“本市官方簿记教师”。在18世纪上半叶,艾尔、邓巴、斯特灵和珀斯等地也引入了这些课程。城镇学院的建立标志着城镇教育在专业培训方向上迈出了更为激进的一步,这些学校旨在为那些有意投身商贸与制造业的学生提供关于现代知识的充分教育,但学费远比大学低廉。这些职业学校不传授古典学知识,而是以数学、历史、物理、化学、自然科学和天文学为授课重点。第一所城镇学院于1761年在珀斯建立,接下来又有八所学院开门招生。到1810年,邓迪、因弗内斯、埃尔金、蒙特罗斯、艾尔、安嫩(Annan)、邓弗里斯和泰恩(Tain)都已设有城镇学院。这些学院并非由私人持有,而是由集体认购的资金维持,当地议会对学院的运营施加强烈影响,乃至直接对学院事务进行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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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67 在乡村地带,17世纪长老教会对教育事业的垄断也在18世纪迅速瓦解了。早在18世纪的最初几十年里,存在于法定的堂区学校制度之外的付费制私人学校——也称“创新”(adventure)学校——便已诞生,这主要是因为一些堂区的规模太大,只设一名教师不能满足当地的教育需求。在1750年之后,总人口的增长、从乡村到城镇乃至不同地区乡村之间人口流动的极大发展都对堂区学校造成了更为巨大的压力。与此同时,这一时期私立学校数量的爆炸式增长也证明了此时的苏格兰民众对基础教育有着广泛的需求。一个地区性案例足以为我们证明这一点。在1750年代,苏格兰高地珀斯郡的布莱尔阿瑟尔(Blair Atholl)堂区至少有六所学校。其中一所是堂区学校,在1755年有250名学员;另一所是慈善学校;还有一所学校由附近斯特罗恩(Strowan)和洛赫加里(Lochgarry)两处被抄没地产的代理人创办;剩下的三所都是私立学校。这些机构总共教授165名学生。布莱尔阿瑟尔的情况是这一时期整个苏格兰乡村地带的发展状况的缩影。到1818年,下院的一个特别委员会认为在“创新”学校中就读的学生人数比堂区和城镇法定学校多出40%。在城镇化高度发达的苏格兰中西部地区,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学生在私立学校就读。只有在边境诸郡,就读传统学校的学生还占到总数的一半以上。这一时期的苏格兰还存在很多非正式教育形式,无法在任何文献记载中得到确切记录:女性在家中开办“淑女”学校,居住地远离堂区学校的乡间家庭集体雇用流动授课的教师以获得短期教育,还有在家中进行的教育,尤其是对女孩——在当时的观点中,接受正规教育并不是她们人生路上的优先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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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69 在这一时期的高地地区,一项极具雄心的工程正有序展开,其目的在于通过慈善手段改进当地的堂区学校体系。如前所述,到1750年代,长老教会已经在高地的大部分地区建立了大量学校。事实上,到18世纪末,这一地区的几乎每一个堂区都已设有一所公立学校,尽管囿于一些高地堂区的庞大面积——例如,因弗内斯的基尔马利(Kilmalie)宽30英里,长60英里——以及盖尔语在当地的优势地位,这些学校造成的影响极为有限。由于长老派基督徒对高地西部和苏格兰东北部天主教武装反抗势力崛起的忧虑以及詹姆斯党不满情绪在当地造成的潜在威胁,他们在1709年成立了苏格兰基督教知识推广社(Scottish Society for the Propagation of Christian Knowledge,SSPCK),旨在于当地建立学校,以教授正统的长老派教义。因为这一时期的盖尔语被认为是高地人“野蛮无知”的一大根源,还有可能催生政治上的不忠倾向,所以教授英语成为这一社团的使命之一。从1711年到1758年,推广社的学校数量从5所增长到176所(此时有近6500名学生就读)。在推广社之后,还有一些后起的社团也致力于向盖尔语地区推广基督教教育。到19世纪初,在爱丁堡、格拉斯哥和因弗内斯成立的盖尔语社团也追随了这项事业,对在那几十年间席卷高地西部的福音派宗教革命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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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71 如上所述,从17世纪到18世纪初,苏格兰教育制度已经发展到颇为复杂的水平。长老教会、政府和地方土地主为教育事业提供了最初的推动力,但苏格兰的教育制度很快发展出高度的多样性,尤其是在“创新”学校与慈善学校于18世纪下半叶崛起之后。丰富且广泛的教育机会因此成为苏格兰教育制度的一个显著特征。在堂区制度中,由于土地所有者提供雇用教师和运营校舍的开支,学费得以维持在较低水平。例如,在1790年代的中洛锡安地区,在堂区学校接受一个季度读写教育的学费是1先令6便士(合7.5新便士)[6],拉丁语和数学教育的学费则是每季度2先令(合10新便士)。这些数额可以代表苏格兰大多数地区的学费水平。此外,堂区小会也有责任扶助本地穷人,而且在整个18世纪都极力避免抬高读写等核心课程的学费,以保证将这些基本技能提供给尽可能多的人。因此,随着低地多处乡村地区的实际收入水平从1770年代开始有所增长,18世纪下半叶的教育无疑变得更为廉价了。但是,这种廉价的教育也对公立学校教师的生计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早在1749年,堂区教师便开始向议会提出补偿诉求,并要求提高支付给他们的津贴。不过,正是这种财政问题也促使一些乡村地区的堂区教师拓宽授课范围,教授地理、法语、簿记等根据规定可以要求更高学费的“新”科目。至少从17世纪末起,堂区学校开始向一些学生教授拉丁文。例如,1690年安格斯42所堂区学校中的绝大多数都设有拉丁文课程。进入18世纪下半叶,堂区学校的课纲还有了更进一步的扩大,将一些与职业工作直接相关的科目纳入教学,这些科目的重要性此时正在城镇学院的课程中有所上升,还构成了新式职业学院的核心教学内容。这一点也是苏格兰教育制度的一个独特之处,无论在英格兰还是整个欧洲都难以找到可与之相比的案例,也与1760年之后苏格兰经济的飞速发展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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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73 18世纪苏格兰学校教育扩张的主要原因在于对基本受教育水平的需求。1790年代的《苏格兰统计通鉴》中充满各种证据,可以证明苏格兰乡村居民极为看重教育,即便当时的学校教育既不是免费的也不是强制性的。在耶特姆(Yetholm)堂区[7],有说法称当地“父母宁肯自己陷入贫困,也要把子女送进学校”。[8]在这里,正如在其他很多地方一样,子女的教育关乎很多家庭的尊严。而在老卢斯(Old Luce)堂区[9],有记载显示当地的贫穷家庭认为子女不会读写是一种耻辱。在1793年的《中洛锡安农业通览》(General View of the Agriculture of Midlothian)中,记录者提到当地的普通人“若连阅读英文也做不到就会感到羞耻”。对很多苏格兰人来说,接受教育的动机源自阅读《圣经》原文的需求,以及在堂区小会上无法使用《圣经》时的屈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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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75 然而,我们很难确定这一时期广泛分布的学校教育到底实现了何种程度的识字能力。即便在堂区学校制度中,全日制教育也只能维持一段较短的时间,一般始于学生七岁那年,其中较贫困者只能受教一两年,大多数学生则不到四五年。《戒律书》的文本也宣称两年时间足以让学生“完全掌握阅读能力,通过教理问答,并初步掌握语法知识”。学校的出勤率也非常不稳定,在夏季农忙时节,学生常常需要参与关键的收获工作,导致到校人数急剧减少。学费的制度设计也对学生能从学校里学到的技能有所影响。写作课比阅读课更贵,常常与后者分开教授,且在顺序上比后者更晚。因此并不意外的是,很多证据表明这一时期的很多家庭只关心子女能否在学校掌握阅读能力,至于写作教育则没有得到重视。此外,苏格兰各地的识字能力差别也很显著。如前所述,高地地区的学校建设得到了大力支持,但各地的成果并不均匀。1820年代的调查显示,高地中部和东部诸郡居民普遍掌握了阅读能力,但在西部边远地区和赫布里底群岛的多个地区,贫困的经济状况和恶劣的地理条件限制了当地居民阅读能力的增长,令当地堂区的受教育水平严重落后于苏格兰低地乡村的一般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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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77 鉴于学校在苏格兰各地的影响参差不齐,一个名为拉布·休斯敦(Rab Houston)的学者试图通过分析司法文书和其他文献上的签名来估算这一时期苏格兰的识字率。基于这一方法,他认为1750年代苏格兰男性识字率应在65%左右,女性则要低很多,从在研究中被检视的文书样本来看,只有不超过25%—30%的女性能写出自己的名字。这些结果表明,这一时期苏格兰的识字率并不比同期的英格兰北部(尽管远高于英格兰和威尔士的总体水平)、普鲁士、瑞典和法国东北部的一些天主教地区更高。因此,认为这一时期苏格兰实现全民识字的观点只是一个幻想。在此之外,休斯敦也提出,这一时期苏格兰人对识字能力的认识存在多种不同的标准,在不同阶层间差异巨大,一个人的识字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她)的收入水平和职业环境。例如,地主、专业人员和商人往往具备签名的能力,但这一能力在社会地位更低的人群中远未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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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8379 休斯敦的研究成果表明,书写在18世纪的苏格兰并不是一项被普遍习得的技能,之前提及的开支和实用价值问题都是造成这一局限的原因。但这并不意味着阅读能力的普及程度也被限制了。恰恰相反,在拥有完好记录的丹麦和瑞典,这一时期的文献显示当地人几乎普遍具备阅读能力,尽管书写能力在那些地方的普及程度甚至远低于苏格兰,且直到19世纪国家立法干预之前都没能得到普及。在阅读能力的问题上,囿于现存数据的质量问题,我们无法得出像丹麦、瑞典那样确定的结论,但至少在低地的乡村地区和小城镇,阅读能力在1760年前后已非常普遍。事实上,即便工业化对乡村地区的教育事业造成了压力,一份1833年对苏格兰作坊工人的调查仍显示几乎所有人都能阅读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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