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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17 不久后,整个苏格兰军事机构的面貌都开始为高地人所主宰。到1881年,高地风尚与军事文化之间的联系已如此密切,以至于联合王国战争部要求所有低地团的士兵都穿方格布长裤和高地式样的紧身上衣,就连那些曾在镇压高地人的战斗中赢得荣誉的功勋部队也不例外。高地风尚至此在苏格兰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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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21 在高地以盛产穿格子长裙的英雄而蜚声世界的同时,欧洲知识界与艺术界的新趋势也在剧烈地改变人们对高地社会与自然面貌的认识。这一时期的启蒙思想家开始寻求以科学方法探究人类与人类社会的演化过程。约翰·穆勒主张人的行为会自然从“粗鲁”向“开化”演进,亚当·斯密则提出了一个严密的社会演化结构,认为人类首先从狩猎时代演进到牧业时代,再逐步进入农业乃至商业主导的时代。这些观念从两个方面影响了时人对高地人的认识。首先,在实践层面,启蒙思想为当时诸如抄没地产委员会、不列颠渔业社等以“改良”为目的,旨在为落后的苏格兰高地带来进步的举措提供了智识上的正当性。其次,这些理念也提出了对“原始”社会加强探究与理解的新需求。正如查尔斯·威瑟斯(Charles Withers)所述:“高地人与……生活在蛮荒之地的粗鲁蛮族的概念相符合。对于18世纪晚期生活在城镇社会的哲学家而言,高地人如同一群活在当代的人类始祖,高地社会则如同苏格兰的古老状态被活生生地摆在门口。”[19]通过这种方式,高地开始被视为苏格兰的一部分;高地不再是一个建立在荒野上的异域世界,而是苏格兰古老社会惯习的生动遗存。高地社会“原始”且古老的一面因此得到了尤为密切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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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23 在一个所有思想者都在关注落后社会如何走向开化的时代,苏格兰盖尔人正好扮演了这样一个虽然原始,却在迅猛且粗暴的过程中被文明社会驯化的蛮族的角色。苏格兰高地社会对他们来说足够遥远,不至于失去异域气息,又足够接近,不至于遭到忽略,因此为这一角色提供了舞台。那里对他们来说不难探访,却又没有被卷入文明社会的一潭死水当中,失去所有值得关注的特色。[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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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25 詹姆斯·麦克弗森(James MacPherson)1761年发表的伪作“史诗”《芬加尔》(Fingal)对这些思想界的新动向进行了成功的利用。这部作品和其他一些相关作品伪托为公元3世纪一位名叫奥伊辛(Oisein)或莪相(Ossian)的失明竖琴师所作,主角是英雄人物芬恩(Finn)。这部传奇作品只是对爱尔兰和苏格兰高地由来已久的诗歌进行了再加工,但一经刊行便令麦克弗森享誉海外,莪相的诗歌最终也被翻译成11种文字,并在整个欧洲造成了广泛的轰动。据说拿破仑是《芬加尔》的狂热爱好者,维克多·雨果、阿尔弗雷德·德·缪塞、拉马丁、歌德、赫尔德与席勒等人也曾受其影响。在一个经济、社会、政治都在发生剧烈变化的时代,这些诗歌牢牢抓住了知识界与思想界认为“原始”社会拥有“现代”社会业已失去之美德的思潮,而这一思潮可以被很容易地代入18世纪苏格兰高地的语境中。在那里,似乎的确有一群“原始”人生活在一片自莪相时代以来便几乎没有变化的古老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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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27 莪相史诗之所以能获得如此之大的反响,是因为它与这一时期世人对高地面貌之印象的变化相辅相成。在18世纪晚期,高地已不再被视为一片令人不快的蛮荒之地,认为当地风光优美、浪漫乃至令人振奋的观点开始萌生。关于高地观念的审美化转向既催生了近现代社会的“风光”与观光美学意识,也反过来为这种新的意识所推动。莪相热潮之所以能在这一时期造成如此深远的影响,就是因为当时高地粗犷狂野的总体面貌与麦克弗森笔下大受欢迎的“原始”社会形象无比契合。这也是爱丁堡大学修辞学与文学教授休·布莱尔在1740年发表的专著《芬加尔之子——莪相诗歌评论》(Critical dissertion on the poems of Ossian,the son of Fingal)中表达的观点,当时正在欧洲知识界逐渐崛起的“崇高”概念构成了这部著作的思想基础。布莱尔著作的理论基础来自埃德蒙·伯克的《崇高与美的哲学探源》(Philosophical Enquiry into the Origin of our Ideas of the Sublime and Beautiful),但布莱尔没有像伯克那样比较两种概念所激发的不同情绪,而是将“美”彻底剥除,只论述“崇高”:“崇高的根源在于畏惧,所谓崇高感会在我们心中激起一种恐惧的意识,让我们的意识里充满宏大的想法,让我们的灵魂为之激荡……任何如魅影一般让人感到不安的事物都能引发崇高的感觉,但那些关乎晦暗、权力、缺乏、庞大、脆弱或艰险的意象尤为如此。”[21]威廉·吉尔平(William Gilpin)1792年出版的两卷本著作《景观美试论:以苏格兰高地为首的大不列颠多处地区为中心,作于1776年》(Observations relative chiefly to picturesque beauty,made in the year 1776 on several parts of Great Britain,particularly the High-lands of Scotland)中提出的“景观美”这一概念也产生了同等重要的影响。吉尔平在这部著作中提出,景观美源自环境当中各种因素的完美结合,只有在细心辨识与观察之下才能被察觉,而一个人想要欣赏景观美就必须有充足的辨别力。不是所有自然风貌都具有魅力,观察者只有在精心遴选之后才能发现真正的好风光。换言之,这一主张阐述了一种文化精英主义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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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29 这些新生观点进一步改变了人们对高地的认识,令高地的形象从荒凉的原野转变成充满自然美景的名胜之地。在欧陆旅游因对法战争而面临困难的19世纪初,面向上层阶级的高地旅游业已逐渐成形。正如司各特爵士在1810年所说:“每个伦敦人现在都把洛蒙德湖(Loch Lomond)当成自己的浴盆,随手便把鞋扔过本内维斯山(Ben Nevis)。”不过,司各特本人也促进了高地旅游业的流行。在此之前,高地的旅游业主要局限在高地的边缘地带,当时流行的高地“短途游”路线主要以邓凯尔德(Dunkeld)为起点,以洛蒙德湖为途中的重要名胜区,最后在拉斯(Luss)结束,很少有游人能穿越蛮荒的乡村腹地进入高地北部和西部。起初,司各特本人的作品,尤其是1810年发表的《湖之女士》(Lady of the Lake)为特罗萨克斯山(Trossachs)赋予了浪漫气息,并令卡特琳湖(Loch Katrine)取代洛蒙德湖成为时髦观光客趋之若鹜的新目的地。但他的另一篇作品《群岛之主》(Lord of the Isles)又让斯凯岛进入游客的视野,也让高地旅游的路线延伸到赫布里底群岛。在那里,游客可以直面完全由荒山构成的粗犷风光,体验一回货真价实的“崇高”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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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31 不过,这一时期对高地风光态度的转变背后除了审美趣味的变化之外,还有18世纪和19世纪之交经济发展所造成的现实影响。游客之所以能大量涌向高地,离不开交通条件的改善,可以在海上航行的明轮蒸汽船的发明尤为关键。到1830年代,由这种新式船舶支撑的近海运输网络已经把苏格兰西海岸地区和内赫布里底群岛与克莱德河流域的核心地带紧密联系起来。托马斯·库克(Thomas Cook)[22]从1846年开始经营以蒸汽船和铁道为主要交通方式的苏格兰旅游业务,而正是在这一年,高地农村正因土豆歉收而面临广泛的经济困难。如果游客能乘用更为舒适便捷的交通工具,蛮荒的高地风光看起来便不会像从前那样惨淡。随着经济变革不断深入,这一时期的苏格兰高地获得了一项独特而强大的优势。随着19世纪早期不列颠岛上其他地区的“自然”风貌已被农地圈占,精耕农场和改良农业彻底改变,只有高地这片远在北方的边鄙之地似乎仍未受到农业近代化的影响。尽管这个地区事实上已经被大规模的商业化绵羊牧场侵占,其经济效率也不逊于不列颠的其他地方,人们仍认为高地带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仿佛在释放出“淳朴往昔的光辉”。[23]因此,“古朴”的高地风貌与同样在这一时期被浪漫化的高地历史紧密联系起来,形成了一个完全架空的世界。在这里,盖尔语社会在清洗运动面前遭遇的现实苦难几乎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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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35 在19世纪,高地的各种符号、服饰与意象都被正处于近代化过程中的苏格兰采用,成为后者民族形象的主要构成部分,这一现象固然有奇特之处,却并非完全无法理解。苏英合并之后,苏格兰社会在联合王国框架下的地位有其自相矛盾之处。一方面,苏格兰人的经济繁荣有赖南方邻居的支持;但另一方面,英格兰在政治和物质实力上的压倒性优势也令苏格兰面临被彻底同化的危险。与此同时,从18世纪晚期开始,浪漫的民族主义思想开始在欧洲各地扩散,苏格兰也没有在这场文化与政治思想上的变革中独善其身。但是,任何对苏格兰民族身份的激烈表达都有可能威胁苏英之间的联合关系,而后者对苏格兰社会的物质成就至关重要。所以,高地文化的流行为苏格兰社会希望维持自身文化认同的情感需求提供了解决方案。不仅如此,方格布、高地军人、爱国主义精神和为联合王国服役的事迹反而在苏英之间增添了一条文化和情感上的新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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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37 1804年伦敦高地协会通过动议,决定在每一次召开会议时全体成员须穿着方格布服装,这项提议的发起者正是约翰·辛克莱爵士(他在当时的议会下院被视为最无聊的议员,却是1750年以来苏格兰经济变革最热情的记录者)。他之所以发起这一提议,是为了重新唤起“我们祖先的高贵品质”,也是为了强调与会成员宣扬苏格兰身份认同,以免“苏格兰被英格兰完全吞并”的必要性。[24]正如沃马克所说:“随着低地苏格兰变得越来越像英格兰,低地人开始向高地寻求文化符号与价值信念,以尽可能凸显自身与英格兰之间的区别。”[25]正是在这一过程当中,高地长裙被当成了苏格兰民族亘古以来的传统服饰。麦克弗森、司各特、加斯的斯图尔特等作家则把18世纪的高地文化描述成整个苏格兰早期历史的遗存,从而赋予这种崇尚高地的态度一种感情色彩。他们认为,曾为整个苏格兰民族所采用的惯习与装束如今已基本佚失,只有在当时高地的“落后”社会中才有些许保存。对于既经历了空前的经济与社会变革,又面临强邻英格兰同化威胁的苏格兰而言,高地无疑提供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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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39 [1] Quoted in T. C. Smout,‘Tours in the Scottish Highlands from the eighteenth to the twentieth centuries’,Northern Scotland,5(1983),p. 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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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41 [2] S. Johnson,A Journey to the Western Islands of Scotland in 1773(London,1876),p.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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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43 [3] Quoted in P. Womack,Improvement and Romance(London,1989),p.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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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45 [4] Quoted in W. Donaldson,The Jacobite Song(Aberdeen,1988),p.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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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47 [5] Geo Ⅱ c.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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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49 [6] Quoted in Speck,The Butcher,p. 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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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51 [7] 约翰·斯莫尔(1726—1796),苏格兰出身的联合王国陆军军人,曾率领由英属北美的苏格兰裔移民组成的部队参与七年战争和美国独立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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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53 [8] H. Trevor-Roper,‘The invention of tradition:the Highland tradition of Scotland’,in E. J. Hobsbawm and T. O. Ranger,eds,The Invention of Tradition(Oxford,1983),p.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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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55 [9] Quoted in H. Trevor-Roper,‘The invention of tradition:the Highland tradition of Scotland’,in E. J. Hobsbawm and T. O. Ranger,eds,The Invention of Tradition(Oxford,1983),p.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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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57 [10] Donaldson,Jacobite Song,p.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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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59 [11] Donaldson,Jacobite Song,p.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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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61 [12] 即小王位觊觎者查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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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63 [13] Donaldson,Jacobite Song,p.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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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79165 [14] Womack,Improvement and Romance,p.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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