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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76 爱尔兰裔新教徒在移民苏格兰之后并未忘记他们的阿尔斯特文化渊源,这一点从他们在一战前夕参与爱尔兰本地自治争端中可见一斑。在社会基层,奥兰治兄弟会和保守党结成了联盟,猛烈反对自由党的爱尔兰自治计划。反对本地自治的新教徒举行了多场集会以表达自身诉求,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当数爱德华·卡森爵士(Sir Edward Carson)于1913年10月在格拉斯哥发表的一场公开演讲,这次活动吸引了大量听众前来,圣安德鲁斯音乐厅被挤满。他们以“在格拉斯哥的阿尔斯特人”的名义在《阿尔斯特誓约》(Ulster Covenant)上签字,表达对自由党政府本地自治政策的抗议。来自阿尔斯特的极端派布道者、隶属于卡尔顿(这里是爱尔兰裔新教徒的一大重镇)“基督联合教会”的詹姆斯·布里斯比(James Brisby)牧师还从格拉斯哥、拉瑟格伦和克莱德班克召集了一群志愿者举行公开游行,并发誓捍卫爱尔兰北部新教徒居民的权利。在更早之前的1912年,随着哈兰与沃尔夫造船厂(Harland & Wolff)在戈万建立,大批工人从贝尔法斯特来到克莱德河地区,进一步助长了反本地自治运动的声势。然而,从事后来看,反本地自治运动也构成了在苏爱尔兰裔新教徒激进运动的最后一个高潮。在一战之后,阿尔斯特新教徒向苏格兰移民的规模大为萎缩,在苏爱尔兰裔新教徒社群与北爱尔兰故乡之间的联系也不可避免地变得淡薄。在20世纪末,北爱尔兰冲突既没有波及苏格兰西部,也没有在苏格兰西部引发和20世纪初的本地自治问题同等剧烈的情绪反应,便是这一变化的例证。不过,爱尔兰裔新教徒并未完全失去传统的文化认同。正如格雷厄姆·沃克指出的:“新教徒社群内部的民俗文化记忆依旧鲜活,奥兰治兄弟会运动的歌谣、旗帜与口号在今天也仍在暗示着苏格兰和阿尔斯特之间的无形纽带,只有那些希望领会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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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78 立陶宛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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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80 对19世纪的绝大多数欧洲移民而言,美利坚合众国无疑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那里充满了经济机遇,且拥有价格低廉的土地。随着蒸汽船和铁路让洲际交通迎来一场革命,远渡重洋前往美国不再需要高昂的开支,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来自中欧和东欧的移民都会直接前往美国。其中一些移民选择将联合王国作为前往美国的中转站,他们发现与从欧洲大陆直接乘船前往美国相比,先在不列颠的赫尔(Hull)或利斯靠岸,再坐火车到利物浦或格拉斯哥搭乘渡美轮船更省钱。在这些“中转移民”(transmigrants)当中,有一小部分人最终留在了苏格兰,建立了一个个新的移民社群,其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群体便是立陶宛裔和犹太人。立陶宛人的故乡原本在波罗的海以东、德意志人的普鲁士王国以北,他们的国家曾拥有悠久的独立传统,但在18世纪晚期被俄罗斯帝国吞并。即便如此,立陶宛人仍维持着自身的民族身份,即便备受迫害也仍坚守天主教信仰,并在19世纪通过移民的方式把自己的信仰带到了苏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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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82 从1860年代到1914年,立陶宛曾有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人口移民海外,向苏格兰的移民在这场大规模迁徙潮中只构成了一小部分。1861年俄罗斯帝国的农奴制改革导致地租与课税负担同时加重,从而间接令立陶宛农民的生活状况恶化,而在经济上的压迫之外,沙俄政府还用全面俄化政策迫害立陶宛的民族文化,强行把东正教设为立陶宛官方宗教,并强制立陶宛人在沙俄军中服兵役。正是在上述种种措施的压迫,以及西欧和北美地区拥有远比东欧更丰富的经济机遇的吸引之下,立陶宛的对外移民人数大幅增长。早在1870年代和1880年代,贝尔德与梅里-坎宁安(Merry and Cunninghame)等苏格兰主要的煤铁工业企业就开始雇用立陶宛年轻人在矿场和炼铁高炉从事非技术性工作。雇主时常为这些工人提供住处,而在工作数年攒够积蓄之后,工人们还会将自己的妻子、家庭或相好接到苏格兰团聚。这些移民工人还会在信件里讲述自己在苏格兰工业企业工作的种种好处,从而诱惑故乡的男性友人和亲属前来投靠。向外来移民王家调查委员会(Royal Commission on Alien Immigration)作证的人曾对委员会成员们描述了“移民的信件如何……把这里描述成黄金之地,并宣扬了这里优渥的薪资待遇”。1886年的薪资水平普查也显示,虽然此时苏格兰采煤业与生铁行业的总体薪资水平仍然偏低,但在大多数立陶宛工人工作的部门里,苏格兰的薪资水平高于当时英国的平均值。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来自波罗的海地区的移民规模加速扩大,到1914年,拉纳克郡、艾尔郡、法夫郡和西洛锡安等地区的城镇里已有近8000名立陶宛移民定居。初次来到苏格兰之后在矿场上工作的立陶宛工人常常会一起凑钱,帮助更多的年轻人从立陶宛的其他地方移民苏格兰。此外,还有一些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立陶宛移民会帮助适龄年轻人从立陶宛迁徙过来,以利用他们的劳动力为自己在苏格兰谋取经济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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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84 对于这一波不断增长的外来移民,苏格兰本地人最初曾抱以强烈的敌意。基尔·哈迪曾亲口声称这些“外国人”是被故意带到艾尔郡的煤矿,以降低工人工资、破坏罢工、令工人的工作条件恶化,乃至稀释工会影响力的。1900年以后,随着苏格兰采煤业陷入萧条,煤矿工人的工资一再遭到削减,劳动力市场也供大于求,但此时从立陶宛涌来的移民人数未见下滑,导致本地人与立陶宛移民之间的矛盾大为激化。虽然确实有迹象表明,立陶宛劳动者曾在1890年代的拉纳克郡被雇主用来施加工资下行压力或破坏本地工人的罢工运动,但这种发生在工人之间的族群矛盾并未持续很久。立陶宛移民社群内部开始有人施加压力,呼吁缓解族群之间的紧张关系,其中一小部分工人早在移民苏格兰之前就已在家乡成为社会主义者,而在1903年,立陶宛马克思主义社会民主党还在拉纳克郡的贝尔希尔(Bellshill)建立了一个支部,那里正是在苏立陶宛移民的主要聚居地之一。在俄国1905年革命之后逃亡苏格兰的政治难民可能也进一步影响了在苏立陶宛移民社群,让他们更倾向于从阶级利益出发处理社会关系。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立陶宛工人开始加入矿工工会,尽管他们的另外一些同乡此时仍在被煤矿企业用来破坏工人罢工。值得注意的是,大不列颠矿工联盟(Miners’ Federation of Great Britain)在这一时期决定刊印联盟规则的立陶宛语版本,并在不久后决定允许所有来自海外的联盟成员享受全部联盟福利,这标志着立陶宛工人已经在工会运动中有了显著的存在感。在短短二十年间,来自立陶宛的非技术劳动者已逐渐明白自己的经济利益与苏格兰本地工人的关切一致,通过参与1912年的全英矿工大罢工,他们强有力地证明了自己对工会运动的忠诚追随。在一战爆发前,这种对工人阶级团结性的深切信念无疑缓解了立陶宛移民与苏格兰本地族群之间的潜在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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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86 然而,立陶宛移民被苏格兰社会同化的进程最初局限在政治与工会运动领域。在其他所有方面,在苏立陶宛人仍与苏格兰当地社会颇为隔绝。虽然还不至于生活在类似犹太人“隔都”(ghetto)那样的封闭社区里,但立陶宛移民仍倾向于聚居在苏格兰中部少数城镇里特定的几条街道上,形成了从外表上看来清晰可见的社群。立陶宛妇女和儿童因身着鲜艳的服装而十分显眼,几乎所有第一代立陶宛移民的婚姻都发生在本族群之内。立陶宛移民会去住所附近的天主教堂参加宗教仪式,但他们也成立了一个专属于立陶宛裔族群的组织——圣卡西米尔社(St Casimir Society)。在家庭生活中,立陶宛移民的语言、饮食、着装、室内布置乃至庆祝圣诞节的方式都维持了立陶宛的习惯。母亲向子女传授立陶宛的语言、歌谣和民俗故事,从而也在维持立陶宛民族认同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女性在立陶宛移民社群的社会生活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她们最终在1929年成立了立陶宛天主教妇女合作社(Lithuanian Catholic Women’s Society),以弘扬本民族的文化。到1914年,苏格兰已发行了两份立陶宛语周报,它们既发表关于立陶宛本土的消息和评论文章,也广泛发布关于宗教活动、文化社团、集体舞会和晚间音乐会的信息,有力地巩固了立陶宛人的族群认同。立陶宛裔圣职在宗教仪式上也依旧使用立陶宛本国的语言。此外,立陶宛移民社群还发展出一系列保险与互助合作社。立陶宛裔的社交生活丰富多彩,他们经常举办管弦乐团音乐会(移民们拥有自己的管弦乐团)、晚间合唱演出和戏剧表演,甚至于1905年在格拉斯哥的城市音乐厅举办了一场立陶宛文化节,表演了民俗舞蹈和立陶宛传统歌曲合唱等节目。立陶宛移民还开设了自己的店铺,出售黑麦面包和香肠等深受本族同胞喜爱的食品。从表面上看,立陶宛移民在苏格兰形成了一个自信且自足的社群,他们维持了强烈的族群团结性与独特的文化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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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88 然而,在之后两代人的时间里,这种自给自足的局面就在很大程度上消散了。立陶宛裔社群自信消退的一个早期迹象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放弃自己的立陶宛姓名,其中一些人将自己的姓氏转化为英语形式,但更多的人选择了与自己的本姓无关的姓氏。例如,本姓“雷绍卡斯”(Lesaukas)的人会改姓“史密斯”,本姓“拉姆科维休斯”(Ramkevicius)的人会改姓“布莱克”。一些早期的立陶宛移民也曾被他们的苏格兰工头和雇主冠以英语化的名字,以方便辨认,但在此时(尤其是在1930年代),立陶宛移民开始主动抹去姓名这一自身文化身份的重要标志。这一点与苏格兰的意大利移民群体形成了鲜明对比。除了因在二战期间和二战后遭受反意情绪的强烈冲击而确实改变了姓氏,他们中的很多人仍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母语姓氏。年轻的第一代立陶宛移民大多避免与苏格兰本地人通婚,选择把自己在家乡的伴侣带到苏格兰,但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立陶宛裔与苏格兰本地人之间的通婚很快就变得普遍起来。对新一代立陶宛裔居民而言,学校构成了一个重要的文化融入渠道。在这里,他们不但学习了一种新的语言,也接受了一种新的文化。很多第二代立陶宛裔苏格兰人曾回忆,在放学回家之后,他们便如踏入“异国”一般,回到了一个只说立陶宛语的环境里。在格拉斯哥的戈尔鲍斯城区,当地规模庞大的犹太人社群拥有三所由本族教师授课的犹太学校;与此相对,立陶宛移民的分布更为分散,他们因此只能把子女送到本地学校,学习与本族不同的当地语言、价值观、历史和文学。外加上新一代立陶宛裔学生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受到了来自本地同学的同辈压力,立陶宛移民的族群认同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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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90 在这一时期,立陶宛裔社群的着装、饮食和休闲习惯也受到了影响。随着一些立陶宛裔居民得到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这一群体的文化融合步伐进一步加快了。仅在拉纳克郡,当地在1939年前就有约20名立陶宛裔居民成为教师,而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接近半数都是女性。在战间期地方行政当局的住宅建设计划中,一些在“立陶宛人街”上由来已久的移民社区遭到拆散,很多立陶宛裔家庭因此分散到各处。不过,即便在1940年代,立陶宛裔社群仍远远没有完全被苏格兰主流社会同化。立陶宛移民的文化活动、音乐会与宗教仪式仍兴旺不衰,前往卡芬天主教石窟的圣地巡礼活动依旧是这一族群一年一度的头号盛事,很多立陶宛裔居民都会身穿本民族服饰参与这场活动,来自苏格兰中部各地的大批信众也会在仪式上用震撼人心的歌声咏唱本民族语言版本的赞美诗。不过,最近研究在苏立陶宛裔社群的历史学者埃伦·奥唐奈(Ellen O’Donnell)认为,这种族群意识在1990年代开始消退,参与朝圣仪式的人员不但在人数上大大减少,在年龄构成上也以老一代人为主,这种在20世纪上半叶曾无比鲜活且独特的习俗在当代很可能濒临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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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92 一个移民族群完全融入本地主流文化并非不可避免,在苏犹太人与爱尔兰裔天主教徒的案例都已表明,外来族群完全有可能在加入苏格兰社会生活的同时避免彻底的同化。那么,为什么立陶宛裔社群未能做到这一点?首先,立陶宛裔社群相对较小的规模(1914年不到8000人)构成了其中一个原因。1917年,由于英国和俄国之间的军事协定要求在英“俄罗斯帝国臣民”作为俄国军人到协约国东线战场作战,超过1000名立陶宛裔男性被强制送出国境,令本就不大的立陶宛移民社群大为萎缩。1920年代,由于苏格兰出现了向美移民潮,而立陶宛在一战后也成为一个独立国家,又有一大批立陶宛移民选择离开。直到二战结束后,随着立陶宛被苏联占领,才又有一些新来的移民从立陶宛迁入苏格兰。立陶宛裔的经历无疑与爱尔兰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1800年代初到1950年代,爱尔兰裔社群的身份认同总是能在一波又一波移民浪潮中不断得到重振与更新。与此相对,随着英国政府于一战结束后限制外来移民,而战间期的经济萧条又令苏格兰的吸引力大为减退,在苏立陶宛裔社群从1920年开始便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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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94 与此同时,苏格兰的立陶宛裔社群也面临着来自内部与外部的压力。在团结的表象背后,立陶宛裔社群内部始终存在着左右两翼的激烈斗争:少数左翼移民怀有社会主义倾向,抑或与在英立陶宛社会主义者联盟(Lithuanian Socialist Federation of Great Britain,这一组织本身与全英社会主义运动之间有着密切关联)有联系,但大多数移民仍是追随天主教会的“保守派”。虽不至于造成彻底的分裂,但这些矛盾影响了立陶宛裔社群内部的团结性。在1930年代的经济危机期间,左右翼的紧张关系迎来了尤为严峻的考验。在大萧条时代最不景气的年份里,多处立陶宛裔聚居区都受到了大规模失业的沉重打击,以1932年拉纳克郡重要的立陶宛裔聚居区贝尔希尔为例,有人认为当地的男性失业率在当年高达70%。与那些可以在自己的商店和咖啡馆里为自己的同胞提供工作的意大利移民不同,大多数在苏立陶宛人在萧条时期都只能依靠失业救济金,在长期失业状态下惨淡度日。因为信仰天主教,又在族群身份上与本地人不同,立陶宛裔居民也很有可能在某些行业的劳动力市场上受到歧视。很多立陶宛裔家庭仍保存着当初被当局称为“外国人”时的记忆,还记得有一些友人与亲戚曾在一战期间被强制送出苏格兰。他们在这种困难状态下倾向于采用务实隐忍的策略,这似乎削弱了他们身份认同,让他们倾向于保持低调,并成为苏格兰本地社会的一部分。通过改变姓名,他们可以隐瞒自己的原国籍,从而提高找到工作的概率。在这一点上值得注意的是,在1930年代天主教会的婚姻记录中,立陶宛裔变更姓名的情况比之前普遍得多,这表明很多在苏立陶宛人都选择以彻底抹去自身独特性的方式融入苏格兰的主流社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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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96 意大利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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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598 虽然在19世纪晚期以前,已有意大利人在苏格兰居住,但直到1880年代以前,在苏意大利人的数量仍极为稀少,其构成以少数掌握高端手艺的工匠、巡回乐手和街头商贩为主。迟至1881年,苏格兰的人口普查记录里仍只有328个人出生在意大利。不过,到一战爆发前夕,在苏意大利人已猛增至4500人左右,一个独特的意大利移民社群也开始成形。这一时期许多在苏意大利裔家庭都是在1880年至1914年来到苏格兰的。1908年,一份名为《苏格兰报》(La Scozia)的报纸正式发行,其目的在于服务初来乍到的意大利移民,但只发行了一年就宣告停刊。在更早以前的1891年,在苏意大利人还建立了一个互助社(Societa de Mutuo Soccorso),以为移民提供福利和资金上的支持。在格拉斯哥的戈尔鲍斯和加内特希尔(Garnethill)、爱丁堡的干草市场(Grassmarket)、阿伯丁的城堡门(Castlegate)等地段,一处处意大利移民“定居点”开始形成。苏格兰最大的意大利裔社区(也是全英第三大意大利裔社区)位于格拉斯哥,当时拥有约3000名居民。不过,意大利裔社群总体上以分散而非集中为标志,这也让他们的情况与本章中提及的其他移民群体显著地区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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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00 在苏意大利移民很快专注于发展餐饮业,一些家庭开始经营冷饮店,或以售卖炸鱼薯条为业。这一特殊的经济结构决定了他们的地理分布必然较为分散,无论是为了维持自家的生计还是为了容纳第二代移民或不断从意大利本土前来的远亲,他们都必须不断在新的地段与新的城镇开拓自己的事业。意大利移民为苏格兰工人阶级社区带来了新的消费选择:“尖头帽”(即蛋卷冰激凌)在苏格兰大受欢迎,炸鱼薯条也成为平民百姓最早的“快餐”。从1880年代到1920年代,随着劳动者的实际收入逐步增长,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把一小部分收入用于定价合理的休闲与奢侈消费,意大利人经营的咖啡厅生意因此颇为兴隆。这些咖啡厅之所以能满足这种新兴的消费需求,不只是因为它们能为顾客提供点心、香烟与冰激凌,还因为它们和炸鱼薯条店一样开放到深夜,而此时本地人经营的店铺已经关门。对于那些想要在自家住处以外欢聚的年轻人而言,咖啡厅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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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02 在苏意大利人经营的餐饮业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非议。1906年,关于星期日经商问题的议会调查委员会接到一份证言,其中声称因为冷饮店让“年轻男女有机会在法定的商铺营业时间之外聚集于一室之内,乃至做出不检点的行为……很多人之所以来冷饮店消费也正是追求这一点,而不是因为冰激凌多么美味”,所以有“道德败坏”之嫌。[10]苏格兰警方也对议会调查委员会表示,冷饮店顾客的行为举止“不见容于除那些来自外国的店主和品行有亏之辈以外的任何人”。[11]但是,支持禁酒政策的政治游说集团为意大利人的餐饮事业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他们认为这些移民开设的咖啡厅为苏格兰人提供了一个切实可行且充满魅力的替代选项,让他们不必在公共酒馆里用堕落的酗酒行为消磨时光。不过,意大利人开设的另一项餐饮生意——炸鱼薯条店与酒馆之间倒是存在着更为互补的关系。到1920年代,既感到饥饿又渴望饮酒的苏格兰平民常常在经营到晚10点的炸鱼薯条店买外带晚餐,然后站在街头吃完,这样的做法代代相传,直至今天依然盛行。光顾意大利店铺的食客们有时也会引起事端,这在星期六晚上尤为频繁。在1919年来到格拉斯哥的布鲁诺·塞雷尼(Bruno Sereni)[12]曾在著作《他们走下面那条路》(They Took the Low Road)中提到,意大利移民的店里爆发斗殴在当时并非罕有之事。早年的塞雷尼曾在他父亲的咖啡厅里帮忙,他学会的第一句英语就是“店里打成了一团”——当时他父亲的店里确实发生了斗殴,他被派到当地警察局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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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04 在近现代苏格兰,意大利移民最早可追溯到1850年代以来定居伦敦的“人像贩子”(figurinai)。“人像贩子”指的是一群云游各地、制售人偶与小型人像的手艺人,他们经常以五到七人为一小组走遍英国各地,沿途向当地人销售他们的制品。一些四处开拓新市场的“人像贩子”最终从伦敦一路北上来到苏格兰,其中便有少数人在苏格兰定居下来,为日后从意大利直接移民苏格兰的新潮流奠定了基础。正是在这一时期,诸如卢卡(Lucca)地区的巴尔加(Barga)等村落和更南方的阿布鲁齐地区(Abruzzi)的居民与苏格兰之间建立了直接联系,在之后的一个世纪里,那些地方出现了很多移民苏格兰的人家。苏格兰与意大利部分地区之间的联系还因所谓“赞助”(padroni,既是雇主又是赞助人)制度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提供“赞助”的人会从意大利招揽新移民前来,为他们支付迁徙费用并向他们提供工作机会。在1900年成为在苏意大利人首富的利奥波德·朱利亚尼(Leopold Guliani)就曾从自己的家乡巴尔加村帮助不少男青年来到苏格兰,以让他们为自己庞大的冰激凌企业效力。这些在“赞助人”的帮助下移民苏格兰的青年在成人之后开辟了自己的生意,他们的商业成就接下来又通过家庭与意大利故乡社会的人际关系网吸引了一波又一波新的移民。起初,意大利人只是在手推车上贩卖冰激凌,咖啡厅生意也只是在后来才变得更为普遍。不过,对白手起家的移民来说,购置一辆冰激凌手推车(他们有时还能得到其他人的资助,例如亲戚或雇主,冰激凌小贩可以用日后的经营所得偿还这笔款项)的成本远低于租赁一间店铺,这意味着有更多的人能够在移民苏格兰后不久便开始独自营生。不过,一个新移民必须通过漫长且艰苦的努力才能独当一面。坎布斯朗(Cambuslang)的费代里科·蓬蒂耶罗(Federico Pontiero)曾如此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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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06 是的,当时的工作真的很苦,想要把生意经营起来非常不容易。我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每天早上七点就要起来干活,不到夜里一点没法干完,有时甚至要拖到两点,就这样硬生生干了八年。有一天晚上,我们三个小的去看了场电影,结果一回去他们就警告我们:“不许再去电影院!”我们没有哪一天晚上不在干活。我还记得那位里纳尔迪(Rinaldi)先生,他应该是坎布斯朗的第一个意大利人,他曾下到克莱德河里切割冰块。他们当时要从克莱德河里切冰块,所以那肯定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因为我压根就没见过克莱德河结冰!(大笑)他切下来的冰是给冰激凌用的。要知道那可真是苦日子,我向你保证,当时想挣钱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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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08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在苏意大利人开始经营店铺而非游荡摆摊,其中一些经济上较为宽裕的人选择开设咖啡厅,在经营一段时间后将店铺作为持续经营的产业转让他人,并从新的经营者那里以周或月为单位收取分期款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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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10 在苏意大利人的商业活动建立在私人信誉、家族关系和个人见识的基础上,对于在异乡开拓生意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取得成功的必要条件。作为结果,这种模式也塑造了未来移民的本质。在很大程度上,与本章介绍的其他移民群体不同,1870年以来移民苏格兰的意大利人往往只来自意大利本土的少数几个地方。意大利移民往往来自特定的一些大家族或村落,他们都与19世纪晚期的一些移民先驱有亲缘或地缘关系。在意大利移民的来源地中,有两个地方最为重要:一个是意大利北部的卢卡,另一个是罗马以南拉齐奥(Lazio)地区的弗罗西诺内(Frosinone),这两个地方相距约250英里。这些地方素来拥有短期迁徙的传统,这让当地人更习惯长途移民。随着19世纪末当地人口的快速增长将当地过时的农业生产方式逼至绝境,很多人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一个在20世纪初移民苏格兰的意大利裔妇女(当时她尚处童年)曾如此回忆自己故乡的田园:“到处都是葡萄藤,树木丛生,也有很多鸡和其他动物。”不过,当地人的贫苦生活“十分悲惨”,在她的印象中,所有离开家乡的移民都“为逃脱在意大利的悲惨生活感到高兴”。[14]然而,随着1919年《外国人法》(Aliens Act)生效,意大利人向苏格兰移民的人数大幅下降,这一趋势后来又因战间期意大利法西斯政府对人口外迁的抵制而加剧。作为结果,在苏意大利裔社群的规模最终稳定在5500人左右。与同样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人和立陶宛人相比,意大利移民没有受到苏格兰本地人的强烈敌视。他们从事的事业在苏格兰大受欢迎,而因为他们的人数较少,且绝大多数人都受雇于意大利人自己经营的企业,他们也没有对苏格兰本地工人的工作机会与薪资待遇构成威胁。在1930年代,意大利裔社群散落在苏格兰各地,没有一处规模较大的聚居区,因此也不容易吸引本地人的注意与猜忌。意大利裔社群的社会生活较为内向,他们在工作之余不太与生活在苏格兰的其他人打交道,不过在1930年代,苏格兰的大学里已经出现了一些意大利裔学生。关于这一时期的口述历史证据表明,意大利移民在家里仍说意大利语,吃意大利菜,意大利裔子女一般只与其他意大利裔年轻人结婚,而无论是在1920年代、1930年代还是之后,他们的父母都会对他们施加严格的控制,将与非意大利裔通婚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意大利裔女孩的社交生活受到的限制尤为严格:因为店铺营业时间很长,她们不得不在店里度过大部分时间,商铺后门(男人们会聚在那里打牌)也成了她们与朋友和亲人见面,以及打听故乡村子里最新流言的场所。随着在苏意大利人在经济上越来越宽裕,回乡探亲也变得越来越普遍。当时的很多意大利移民仍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故乡(确实有一些人最终回到了意大利),这意味着让他们被苏格兰本地社会同化的尝试往往只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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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12 在1920年代意大利墨索里尼法西斯政权政策的影响下,在苏意大利人的身份认同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墨索里尼希望招揽所有从意大利本土迁往海外的移民与他一道建立一个新生的意大利祖国。名为“法西斯”(Fasci)的法西斯主义俱乐部开始在海外的意大利裔移民社群中涌现,其领导者往往是当地移民社群的名人,抑或曾在一战期间加入意大利军队作战的老兵。格拉斯哥的法西斯俱乐部在1922年建立之后,逐渐发展出种类繁多的社交与文化活动项目,其中包括面向儿童的晚间意大利语学习班以及一个到1939年已吸引1000人加入的意大利工会——这一工会也是第一个属于小店主和零售业者的同业团体。1935年,一座“意大利会馆”(Casa d’Italia)在格拉斯哥繁华的公园圆环(Park Circus)地段揭幕,这里既是(在法西斯俱乐部的赞助下)开展一系列意大利文艺、社交与学术交流活动的中心,也是在苏意大利人社群活跃气象的象征。在爱丁堡、阿伯丁和邓迪,意大利移民也设立了其他的俱乐部,意大利法西斯主义者在各地的代表组成了一张遍布苏格兰的联系网络,并大受欢迎。1933年,一项意大利政府针对海外侨民进行的调查发现,50%的在苏意大利人受访者都已加入了法西斯党。“意大利法西斯党人”每年8月15日(亦即圣母升天节)都会举行集会,来自苏格兰各地的意大利侨民代表都会在这一天齐聚一堂,共同标榜自身的民族身份。意大利法西斯政府对侨民团体如此高调的关注无疑触动了很多曾认为自己被祖国抛弃,但也没能完全融入苏格兰社会的移民。因此,在苏意大利人对法西斯运动的热情显然只是出于一种爱国情怀,而不是认同法西斯主义的意识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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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14 然而,随着墨索里尼在1940年6月10日对英宣战,对法西斯运动的公开支持让意大利侨民群体付出了惨重代价。在意大利宣战几个小时之后,格拉斯哥、爱丁堡、福尔柯克、格里诺克、格拉斯哥港、欧文(Irvine)、汉密尔顿、斯通黑文等地便爆发了针对意大利人的暴动。意大利咖啡厅的窗户被人砸碎,意大利人的店铺惨遭洗劫,店内的装饰也被损毁殆尽。反意骚动在英国全境都有发生,但在苏格兰传播得特别广泛,性质也尤为恶劣,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归因于1930年代苏格兰部分地区高涨的反天主教情绪。在爱丁堡最为严重的一起骚乱中,手持警棍的警察不得不对约1000名暴动市民发起两次冲锋才将他们驱散。这一时期反意情绪的强烈令在苏意大利人惶惑不已。他们在几代人的时间里都与本地的邻居和平相处,还有很多人本来就在苏格兰的土地上出生。一个名叫多米尼克·克罗拉(Dominic Crolla)的口述证人回忆,“这就好像五六十年的努力毁于一旦”。[15]紧随骚动而来的是针对17—60岁的意大利男性移民的集中监禁,其中有很多人最终被强制遣送海外,甚至有人被送到了澳大利亚。这一时期在苏意大利人社群发生的最大惨剧便是这一政策的结果。1940年7月2日,“阿兰朵拉之星”号(Arandora Star)在运载712名被判定为“敌国国民”的意大利侨民前往加拿大的途中,在大西洋上被德国潜艇用鱼雷袭击,最终有450名被遣送的意大利侨民溺死。在那些来自苏格兰的死者当中,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咖啡厅经营者、小店主和年轻的店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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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16 这场惨剧一度让意大利侨民社群在1930年代曾颇为高涨的自信心彻底消散。1945年二战结束后,在苏意大利人不得不从零开始,重建当初被战争重创的生意。泰里·科尔比(Terri Colpi)曾提到,“有很多人在这种时候都只得承认继续当一个意大利人不是什么好事,并把自己的族群身份掩藏起来”。[16]在1950年代,意大利侨民的归化人数达到了高峰。著名的意大利裔苏格兰建筑师贾科莫·科亚的经历为这一变化提供了典型的例证。在1939年以前,科亚在苏格兰西部设计的几座天主教堂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都有着鲜明的意大利风格,彰显了他对自己族裔出身的自豪感。但在1950年代,科亚的设计作品中不再体现意大利元素,这从侧面折射出二战结束后社会环境已经有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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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18 在最近几十年里,意大利裔社群开始加速融入苏格兰社会。大多数年轻的意大利裔居民都与苏格兰人通婚。与伦敦以及英格兰其他地区的情况不同,二战结束后并没有成规模的意大利“新移民”涌入苏格兰。高等教育的扩张则让大量有才能的年轻人得以从事法律、医药与教育等行业。作为结果,在苏意大利人开始融入苏格兰社会,但他们并未彻底失去作为意大利人的身份认同。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天主教会面向格拉斯哥意大利移民社群的圣职都由意大利司铎担任,但丁协会(Dante Alighieri Society)也在这一时期成立了多个颇为活跃的分部,为维持意大利移民对意大利文化的关心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意大利裔餐厅、宾馆、商店与咖啡厅经营者之间依旧维持着密切的商业往来。最为重要的是,在苏意大利人与本土之间的亲缘联系不但延续至今,还在现代民航业的帮助下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如今,苏格兰的意大利裔居民可以定期飞回意大利南北各地,拜访自己的祖先在百年前生活过的那些小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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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20 格拉斯哥的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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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22 直到1870年代,苏格兰的犹太移民才达到比较显著的规模。当时苏格兰的犹太人社群规模尚不足千人,主要集中在格拉斯哥、爱丁堡和邓迪三座大城市,其中大多数家庭已通过经营商贸、服装、珠宝首饰,以及制造新奇商品等行业发家致富。随着19世纪末中欧和东欧的犹太人移民大量涌入,上述格局迎来了剧烈的改变。这些移民离开家园主要是为了躲避俄罗斯帝国境内的一系列反犹迫害,但他们也向往移民西方之后的经济前景,而轮船与铁路等大众交通手段也让更快捷、更廉价的长途迁徙成为可能。这一时期总共有数百万犹太人离开了“栅栏区”(Pale),亦即东欧地区犹太人的传统定居地带,其中大多数都希望移民“黄金之地”(die goldene medine)美国,最终定居英国境内的人数则相对较少。不过,很多东欧犹太人都把英国当作从波罗的海港口前往美国的中转站,赫尔—利物浦与利斯—格拉斯哥的铁路线因此成为犹太移民的陆上迁徙要道。早在1860年代便有犹太人途经苏格兰前往美国,而在之后数十年间,采用这一路线的犹太人数量大幅增长。其中一些犹太移民在来到苏格兰之后决定留在当地,不再渡过大西洋,因此到1880年代末,格拉斯哥城内主要的犹太人聚居区已不再是城西的富人区加内特希尔,而是克莱德河南岸的戈尔鲍斯。1914年,格拉斯哥城内已有约一万名犹太人,占当时在苏犹太人的九成以上,其中大多数都居住在戈尔鲍斯。在爱丁堡、邓迪、福尔柯克、格里诺克和艾尔,犹太人也形成了一些规模较小的聚居点。因为1905年《外国人法》严格限制了来自东欧的大规模移民,在苏犹太人群体的扩张势头大为减缓。在1930年代,还有少数犹太难民从纳粹德国逃往苏格兰,但由于业已定居苏格兰的犹太人不断迁往美国和英格兰的城市,在苏犹太社群的规模并未因此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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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80624 新来的犹太移民和在苏格兰定居已久的犹太人之间有着不小的差异。新犹太移民大多是来自俄罗斯与波兰、讲意第绪语的贫民,几乎不会说英语。对他们而言,戈尔鲍斯一带最大的好处在于靠近克莱德河沿岸的铁路与船运通道,租住成本也较为低廉。随着戈尔鲍斯的犹太人聚居区逐渐发展壮大,当地逐渐成了一个避风港,为风尘仆仆从东欧赶来的移民提供慰藉、援助和工作机会。拉尔夫·格拉瑟曾如此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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