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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393 ……我希望你能发给我,玛丽昂·梅里曼女士的通信地址。[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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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05 信尾的署名是“福斯托·比列尔”(Fausto Villar),后面还有一句附注:“请原谅我糟糕的英文,但是我不会别的了。”[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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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07 在这之后,英语的、西班牙语的以及两种语言混合写成的一封封信在比列尔、玛丽昂,以及人数不断扩大的林肯营幸存者之间来回传递着。比列尔列出了许多曾经与他一起服役的美国人的名字,并就“梅里曼如何死在我的身边”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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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09 比列尔是一名来自巴伦西亚的家具制造工匠,他在林肯营服役了大概六个月。从那时起,他开始学习英语,并与一名曾经在华盛顿州做护林员的美国人互相教对方自己的母语。在他写的信和发给玛丽昂的一部用西班牙语写成,但并未出版的回忆录的一些篇章中,他记载了与鲍勃·梅里曼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开始时的景象。“用他那激动得发抖的声音”,鲍勃·梅里曼告诉一队美国和西班牙士兵,他们被包围了,他将带领他们努力从“锁套中挣脱出来”,抵达埃布罗河边,共和军正把守在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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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11 那天清晨,正当他们穿过一片掉光了叶子的葡萄园时,国民军机枪手向他们开了火。队伍中有数人倒下,其中就包括梅里曼,他离比列尔只有几步远。“我大声呼喊梅里曼的名字,一次,两次,三次,我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次,但他毫无回应……‘回答我,梅里曼!拜托!’”[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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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13 确定梅里曼已死之后,比列尔和另外几名筋疲力尽的生还者一起穿过葡萄园,躲进了一间谷仓,当晚,他们在那里被国民军骑兵抓住了。他在集中营和劳改营里度过了两年时间。从那以后,历经持续数十年的独裁统治,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同许许多多彼此政见不同的人——忠心耿耿的共产党员,海明威,美国武官斯蒂芬·富卡,反共的沃勒什·山多尔——一样,比列尔这个来自信奉无政府主义家庭的政治怀疑论者也感受到了梅里曼散发出的人格魅力,称呼他为“我无比钦佩的人”。[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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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15 历经半个世纪,任何人的记忆都可能是不牢靠的,对于那天的回忆,其他人的版本与比列尔有所不同。尽管并没有其他幸存者表示自己在梅里曼生命的最后时刻与他在一起,但据几个身处逃命队伍当中,并在梅里曼的带领下前往河边的林肯营老兵说,直到当晚夜幕降临,梅里曼仍在带队。前文那个在当晚听见“赤色分子!……举起手来!”的人就是其中一个,他认为鲍勃和其他人是被俘了。[51]最近,一个在事发地区对当地老年村民进行采访的历史学家得知,当天国民军抓住了一队逃命的国际纵队士兵,将他们关押到第二天之后,两两一组全部枪毙了。一个老人回忆,他当时曾被强迫为一个“个子很高,棕褐色头发”的俘虏挖掘坟墓。[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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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17 不论真相到底如何,比列尔似乎都给玛丽昂带来了内心的平和。“关于鲍勃的死,这么多年时间,我给许多人写过许多信。”在给林肯营老兵卢克·欣曼——1938年年初那场绝命撤退的幸存者——的信中,她这样说道,“我很早就知道,他真的死了。但是,每当午夜降临,我总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么多年,在旧金山,我总会瞥见他的身影,想要冲过去追上他。可最终,他总会消失在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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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19 “然而,他的尸体从没被人发现过。他死的时候,没有人和他在一起。我最终承认了这一点——但我无法接受这一点。战争年代,太多寡妇有过这样的遭遇了。”对于比列尔,她说:“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亲眼看见鲍勃被杀……真相大白了。不可思议!我的朋友帕特恰好查过福斯托提到过的所有人名,结果真的是一个不少。并且,日期也吻合!”[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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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21 收到福斯托·比列尔第一封来信的四年之后,玛丽昂在睡梦中去世,享年8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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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25 夏日暖阳和湛蓝天空的映衬下,埃布罗河看上去出奇的平静。春季的洪峰早已过去,此时的水流很是轻柔。在当年约翰·盖茨与乔治·瓦特逃命时游泳的水域附近的河岸边,一座小型渡河索道的操作员慵懒地倚坐在躺椅上,等待着乘客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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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27 尽管距离那场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3/4个世纪,但是,在这片崎岖的土地上,战斗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满目疮痍的石头墙,一幢建筑物的大门上方刻着的第十五国际旅后勤部的模糊可见的题字,一座小山的山顶上,本地一间博物馆的职员正操纵一架小型挖掘机,使用金属探测器对战争时期的战壕进行发掘——他骄傲地向我们展示着这个下午刚挖出来的一枚意大利造子弹和一个冲锋枪弹匣。佛朗哥统治时期,当局摧毁了一切关于国际纵队的有形记录,但在马尔萨,西班牙唯一一座纪念战争中被害美国人的墓碑隐藏在镇外茂盛的灌木丛中,独裁统治期间,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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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29 墓碑的主人叫约翰·库克森(John Cookson),威斯康星大学前物理系助理教授,林肯营信号官,曾在前线自制过一台短波收音机。埃布罗河战役期间,就在国际纵队撤退的数天之前,他被一块弹片击中心脏造成致命伤,殒年25岁。库克森来自一个卫理公会教派的农场主家庭,不过,在这座朴素墓葬最近的访客中,有些显然是犹太人,因为他们在墓碑的顶部放上了小石头[54]。库克森死于1938年,就在他安息之处的旁边,在同一棵冷杉树树荫的遮蔽之下,一块造型相似但更新些的墓碑伫立着,他的主人是克拉伦斯·凯林(Clarence Kailin),生于1914年,卒于2009年。二人是高中同窗,一起应征来到西班牙。凯林参加过从哈拉马河谷到埃布罗河的一系列战役,他给儿子也起名叫约翰,曾数次回到西班牙,来到朋友的墓旁祭奠,并要求自己死后也安葬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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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31 从这里沿着蜿蜒的小路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一片绵长伸展开的高地,在加泰罗尼亚语中,这里的名字就被简单地叫作“Els Tossals”——丘陵。在常青树林和一座杏树园的环绕中,站在这座丘陵的最高点,东面和南面的壮丽景色尽收眼底。1938年4月2日,鲍勃·梅里曼和至少50名国际纵队士兵一起抵达了这里。[55]当时,天色刚亮。这些人——有美国人,西班牙人,还有部分来自其他国家的人——刚刚携带着全部装备,在没有月光的黑夜中,走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结束了一场令他们疲惫至极的通宵行军。大地从这座飘着松木香味的山顶在脚下缓缓展开,更多的杏树园、绿地和呈阶梯状的葡萄园出现在人们眼前,一直铺陈向远处充满田园风情的宽阔山谷。几英里外的谷地里有两座名叫科尔韦拉与甘德萨的城镇,镇子里由石头砌成的房子上面是红色的瓦片屋顶,好似塞尚的风景画一般。甘德萨还有一座古老的教堂塔楼。眺望远处,山脉上的森林黑压压一片,悬崖峭壁夹杂其间。埃布罗河就流淌在山脉的另一边。河对岸的梅里曼和同行的其他人明白,他们就要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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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33 但是,就在他们当天太阳升起时看着眼前的景象时,危机已迫近他们周围。敌人不仅在身后步步紧逼,还已经出现在了他们必须穿过的山谷的视野当中。贯穿山谷的大路上,卡车满载着佛朗哥的士兵,正从一侧展开搜索,墨索里尼的志愿军部队则正从另外一侧进军。国民军的坦克和大炮同样肉眼可见。国民军的侦察机正在空中不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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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35 看到自己被包围后,战士们分成了小股分队试图脱离险境。如今,我们只能依靠想象,去揣测当时他们为得出最佳撤退方案,绝望地操着不同语言进行对话的场面了。尽管意味着更多的国民军士兵将有时间在他们眼前占领阵地,有些人还是一直在山上待到夜幕降临,梅里曼则率领一队人马出发,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穿越山谷。“因为我的坚持,生活才始终充实。”几个月以前,就在负伤前不久,他曾在日记里写下这样的话,“希望其他人沿着我开创的道路生活下去,希望他们像我为自己所计划的那样,将这样的生活向前更进一步。”[56]按照比列尔所言,如果他死在了葡萄园,那么地点就是在这座山丘的下坡;如果按照其他人的说法,他在天黑后被俘并被枪毙,那么,他就是在穿过那两座满是红色屋顶,如今沐浴在夏日阳光里,显得那么美丽安宁的小镇的道路对面,或是附近区域被捕的。[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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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7439 在西班牙另一边的布鲁内特,地面上仍遗留着当年来自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志愿兵们冒着1937年7月的密集炮火,在干燥多石的地表疯狂挖掘出的战壕的痕迹。尽管菲尔·沙克特的家人多年以来一直恳请各届政府帮助寻找,但他们却始终没能发现他在那场战斗中失踪后的下落。直到去世,菲尔的哥哥哈里一直对此感到痛苦失落。伴随着他对共产主义幻想的破灭,这种痛苦没有减轻,反而在不断加深。“随着时光流逝,我愈发对自己合谋串通让他离开感到内疚与悔恨。”50多年以后,在写给认识菲尔的一个林肯营老兵的信中,他这样说道,“他当时才21岁,直到现在,父亲的哭泣声还萦绕在我的耳边。”[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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