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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蒂奥雷克认为,以暴制暴,可轻易消灭塞尔维亚游击队。自一八七八年起,奥匈帝国在维持巴尔干半岛治安时就从不吝于采取恐怖手段,在这场战争里,也不会例外。波蒂奥雷克坐镇他舒服的前奥斯曼官邸,鼓励他麾下的军长、师长下手要狠:“对付塞尔维亚游击队的最佳办法,乃是把他们杀光,绝不宽贷;把整支游击队杀光,然后夷平窝藏他们的村子,把此事广为宣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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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击溃塞尔维亚正规军上,波蒂奥雷克同样信心满满。尽管没有第二集团军助一臂之力(这时已成定局),但他仍深信能把塞尔维亚大军引来瓦列沃周边攻打第五集团军,然后用姗姗来迟的第六集团军包抄其右侧予以消灭。他没想过第五集团军要如何来到瓦列沃。它光是要渡过德里纳河就得费很大工夫,行动缓慢的第六集团军无法为其提供侧翼保护,且在穿越德里纳河与塞尔维亚内地之间的丘陵地时,大概会遭遇掘壕固守的塞尔维亚火炮和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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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波蒂奥雷克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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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蒂奥雷克以实际工作表现证明了他是出色的参谋官,且除了他的对手康拉德,每个人都这么认定,但他自负且无军事经验。诚如未卜先知的卡尔·克劳斯所说的,“只要流的是墨水,而非鲜血,波蒂奥雷克就会一直是个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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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来源:National Archi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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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同时,塞尔维亚人并非被动等待奥匈帝国来犯。自一九〇八年并吞危机起,他们就积极筹划如何防御此一入侵。塞尔维亚统帅是年轻的摄政王,亚历山大·卡拉格奥尔基耶维奇(Alexander Karageorgevic)王储,但在克拉古耶瓦茨(Kragujevac)的总司令部,真正运筹帷幄者是陆军参谋长拉多米尔·普特尼克(Radomir Putnik)将军。他自一九〇三年就主掌塞尔维亚参谋部和陆军部,因慢性阻塞性肺病而不良于行(这场战争里他有许多时候是躺在担架上发号施令),但这位六十七岁的将军却是高明的战略家和受人民爱戴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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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爆发时,普特尼克正在奥地利施蒂里亚(Styria)的温泉疗养地巴特格莱兴贝格(Bad Gleichenberg)泡温泉,所幸还是化险为夷安然回到了塞尔维亚。因为七月二十五日在布达佩斯换车时,他病得气喘吁吁,遭到拘留,靠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自认侠义的干预,他才获释。奥芬贝格气得讲不出话:“外交关系已经断绝;我们抓到敌军指挥官,一个能干且受崇拜的人物,却把他放了!我们政治、军事的愚蠢,在此又添一明证。”[13]普特尼克获释之事在布达佩斯谈妥时,他的副官用炸药炸开他在贝尔格莱德办公室的保险箱,取得了唯一一份塞尔维亚对奥匈帝国作战计划。在这同时,塞尔维亚军方急忙部署军队,为三年内塞国打的第三场战争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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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人喜欢嘲笑塞尔维亚“落后”,但塞尔维亚动员却很有效率。塞尔维亚有五个“师管区”,新兵向最近的师管区报到,每个师管区能募集到多达四个师的兵力:一个一级征兵师(二十一至三十一岁男子)、一个二级征兵师(三十二至三十八岁男子)、一个三级征兵师(三十九至四十五岁男子)、一个“最后防御”师(由十八至二十岁和年逾四十五岁男子组成)。塞尔维亚太穷,只有一级征兵师可全面配发制服和现代步枪;第二、三、四级征兵师的兵员穿自己的衣服,大多配发一八七〇年代的单发黑色火药步枪。短时间内连打两场战争,已使每种人力、装备都大量损耗或供给不足:军官、士官、技术兵、火炮、机枪、炮弹、子弹、枪、马、四轮马拉货车、制服、帐篷、炊具。此外,什么时候不挑,就挑在这时从德制七毫米毛瑟步枪转换为俄制七点六二毫米莫辛—纳甘(Mosin-Nagant)步枪,这意味着就连一级征兵师都不会有标准的步枪或子弹。事实上,一九一四年时,塞尔维亚陆军所用步枪的款式、口径有多种,除了毛瑟枪、莫辛-纳甘步枪,还有第一次巴尔干战争时从土耳其军手中缴获的更老的毛瑟枪,第二次巴尔干战争时从保加利亚人手中缴获的八毫米曼利夏步枪(Männlicher)。奥地利人绕远路取道罗马尼亚,将普特尼克送回国,八月五日普特尼克终于来到位于克拉古耶瓦茨的塞尔维亚总司令部,途中在罗马尼亚时,身患慢性阻塞性肺病的他又染上肺炎。[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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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特尼克的副手兹沃因·米西茨(ZivojinMisic),已在主帅不在期间完成塞尔维亚军队的部署。这可是很了不起的成就,因为大部分军队得从新近并吞的土属马其顿、科索沃两地北运过来,而这两个地方的铁路由经营不善且腐败的东方铁路会社兴建、维护,铁路状况在欧洲敬陪末座。一九一二年塞尔维亚的火车头和车厢就已不足,一九一四年版图扩大后,更是彻底地捉襟见肘不敷使用,而由于塞尔维亚的煤得从国外进口,且和其他每样物资一样供给不足,铁路运输情况就更为窘迫。塞尔维亚的作战师什么都缺:在每个一级征兵师里,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兵员没有步枪。全军有一半的营没有机枪。军中的骑兵、炮兵、后勤补给队没有马。只有少数士兵拿到制服;其他人只有军帽和军上衣,也只能将就着用。至于靴子,想都别想。事实上,士兵领到的是被称作“Opanci”的鞋子,即巴尔干农民所穿、鞋尖卷翘的无后跟软鞋,少部分为皮革材质,大部分是卡纸板材质。[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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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同意开战的帕西茨总理,看到这没有一点军队样的武装部队,大吃一惊:“没有衣物、鞋子或帐篷。”塞尔维亚军方则没他那么担心。他们若得知英国驻贝尔格莱德武官的如下看法,应会大表同意:那位武官注意到这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塞尔维亚人“勇敢、能吃苦……在会把一般英国人吓得退避三舍的环境里,几乎不靠任何东西也能过活”。美国公使同样赞佩有加:“给塞尔维亚士兵面包和一颗洋葱,他就心满意足。”[16]塞尔维亚军方了解这点,自一八七八年维也纳占领波斯尼亚起,塞尔维亚人就以装备较佳的奥地利军队为假想敌排练作战,每年在德里纳河、萨瓦河、多瑙河战线进行参谋实地战术考察和实兵演习。一九〇八年并吞危机后,塞尔维亚人敲定一明确计划:守住塞尔维亚王国直到更大范围的欧洲情势明朗为止,然后在奥地利将兵力调往其他战线时发兵进攻。[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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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西茨将军知道俄国的干预使奥地利在塞尔维亚的攻势作战必须速战速决,因此部署了三个集团军来反制奥地利所有可能的攻击。武器短缺使这任务特别难以达成。每个塞尔维亚师照理应有四十八门炮,但一级征兵师鲜少能凑到超过三十门的火炮,二级征兵师幸运的话能弄到十二门,且其中许多火炮是一八八〇年代的过时法国加农炮,没有炮手防护装置或后坐力吸收装置。面对这样的军队,就连波蒂奥雷克的南方面军都变成难对付的劲旅。[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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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特尼克和米西茨把塞尔维亚三个集团军摆在塞尔维亚北部,沿着从瓦列沃到帕兰卡(Palanka)的单线铁路部署。第二集团军(四个师),由第三集团军的四个师掩护其左翼,被赋予最重的任务:承受奥地利的攻击主力然后反击。如果攻击主力从北边越过萨瓦河而来,第二集团军要击其右翼。如果从西边越过德里纳河而来,则第二集团军要插入其左翼。第三集团军要加入反击,或如果波蒂奥雷克的第六集团军比预期早到的话,要顶住第六集团军。塞尔维亚第一集团军(驻在阿兰杰洛瓦茨的四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要充当总预备队,用于抵抗任何进犯的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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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蒂奥雷克于八月十二日开战,或者说试图于此日开战。由于缺乏架桥设备,当利博里乌斯·法兰克(Loborius Frank)将军的第五集团军分成数股兵力缓慢抵达宽阔、湍急的德里纳河时,不得不停下脚步。时值盛夏,天气热得让人昏昏沉沉。大部分士兵是后备军人,口渴,带着超过身体负荷的二十七公斤装备,其中许多东西(刷子、鞋油、歌本)是累赘。这个地区不利于战术开展:多湿地,靠塞尔维亚那一侧河岸高耸,森林、灌木林、玉米田密集。奥匈帝国第三十六师某旅派半数的营搭小船渡过德里纳河,以建立还堪用的桥头堡,但每艘小船都遭到河岸上塞尔维亚正规军与游击队员开火痛击,死伤惨重。但仍有几个奥地利连渡到东岸,甚至部署了一支团属军乐队。在塞尔维亚的火炮和机枪从附近树林和一直绵延到水边的玉米田开火,猛轰奥匈帝国部队时,这支乐队演奏《欧根亲王进行曲》以提振士气。[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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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计划奥匈帝国第二集团军应在萨瓦河边的沙巴茨(Sabac)建立自己的桥头堡,以引走大量塞国兵力,却发现匆促动员,忘了带架桥设备。法兰克的第五集团军因此在两翼皆得不到保护的情况下,开始在兹沃尔尼克(Zvornik)与比耶利纳(Bijeljina)之间渡过德里纳河,而此处河面宽阔,有些地方水深五点四米。在塞尔维亚轻度抵抗下,阿瑟·吉斯尔将军的第八军,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来架好浮桥并渡河。空中的飞行员和地面的军官描述了奥地利这一边十足混乱的情况。从河对岸飞过来的每一颗塞尔维亚流弹,都在未经战火洗礼的奥地利部队里引起恐慌,士兵不知敌人在何方就猛开火还击,“马儿挣脱,在营地上四处乱跑”。桥终于开通时,没有经验的奥匈帝国士兵同时一拥而上,桥一时堵得无法通行。[20]保罗·尤里西奇·斯图姆(Paul Jurisic-Sturm)将军的塞尔维亚第三集团军看出敌人的弱点,悄悄移到更接近德里纳河诸渡河点处,部署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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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日,奥地利第二集团军把第二十九师的部分兵力送到萨瓦河对岸的米特罗维察(Mitrovica),隔日又有其他部队越过在克莱纳克(Klenak)仓促搭成的一座浮桥。维也纳一时欣喜若狂,报童大喊“沙巴茨大捷”,奥地利人争相抢购晚报以了解此捷报。[21]但就在第八军仍在忙于架桥渡过德里纳河时,阿道夫·冯·雷门(Adolf von Rhemen)的十三军,在只有少许吉斯尔部的兵力掩护其侧翼下,八月十四发兵进攻。官兵立即发觉他们的“蓝灰色”(hechtgrau)伪装服,但其伪装效果不是很好。蓝灰色军服不如德国人穿的绿灰色军服合用,原系奥地利于一九〇八年针对密布大石的意大利阿尔卑斯山区环境所购置,但在该区以外的任何环境里都太亮,在葱绿的马奇瓦地区,就成为显眼的靶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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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第七十二旅旅长海因里希·豪斯坦因(Heinrich Haustein)将军指出,他的部队“立即被塞尔维亚的步枪火力和敌人十二厘米炮弹摧枯拉朽的威力打得士气涣散”。塞尔维亚人有大量新旧火炮,包括五十四门十二厘米施奈德急射榴弹炮,而豪斯坦因部在这里似乎就受到其中一个榴弹炮连猛轰。饱受惊吓的豪因斯坦旅原应奉命清除从列斯尼察(Ljesnica)往东那条公路沿线的敌人,却畏缩不前。豪斯坦因写道:“由于我部士兵疲惫不堪,不得不让他们休息。”豪因斯坦旅在夏日的高温下坐着喘气,看着他们周边的友军部队快速赶上来,越过他们。傍晚时他们终于开拔,在往筑有防御工事的多布里奇(Dobric)村挺进时,赫然发现没有子弹。他们的弹药车已经不见踪影。[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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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第七十二旅并肩开进前线的第七十一旅有弹药,但面对普莱茨(Plec)周边数座三百米高的高地,前进不了;奥匈帝国士兵奋力冲向进攻目标,却遭塞尔维亚壕沟机枪的纵射火力和前后左右的炮火击倒。塞尔维亚人甚至想在马车路沿线的树上吊手榴弹,待奥军经过时,开枪将其引爆。有位奥地利军官忆道,“很不舒服”,“我的兵很快就信心全失”。[24]另一位奥地利军官指出,他的兵“还没与敌交手,就被听来的塞尔维亚游击队、挨饿、口渴、疲累、睡眠不足、陌生战斗声响的故事吓得没了斗志”。第十六团宣告“遭消灭,只见到乌合之众逃离那座小山”。[25]第七十二旅被从天而降的重炮弹、嗒嗒响的机枪声和咻咻急射的步枪弹吓住,而由于奥军感受到敌军火力猛烈,却只看到空无一物的山坡,不见人影和武器,士气更是降到谷底。“敌人躲进壕沟,掩蔽得非常好,我们连看都看不到他们,”豪因斯坦报告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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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地方防卫军第四十二师在兹沃尔尼克渡过德里纳河,奉命攻上位于克鲁帕尼(Krupanj)的高地,以利于和位于其右侧的第六集团军接合,并掩护在泰克里斯(Tekeris)的采尔山(Cer Planian)上与敌交手的第八军右翼。鉴于来犯之师武器精良,塞尔维亚部队(来自德里纳区的一级征兵部队)最初避撄其锋,退回到扎夫拉卡(Zavlaka)。但在审问过俘虏的匈牙利地方防卫军士兵后,他们了解对手是支不堪一击的部队。“我们抓到五个人,三名匈牙利人与两名克罗地亚人;他们自称来自第二十七、第二十八、第三十二团。关于第三十二团的战斗力,有个匈牙利俘虏说他们士气低落,因为士兵是来自布达佩斯的城里年轻人,只有农民能打。得靠军官拿手枪在后面逼,士兵才肯上场杀敌。他们的军官把所有时间花在威吓自己的兵,而非花在打我们的部队上。”这支匈牙利团来自奥西耶克(Osijek),而光是从该地行军二十公里路去火车站,以便搭火车前往塞尔维亚,该团就有三分之一人倒于热衰竭。[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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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四十二师左侧,第八军装备较佳的第九师也于八月十四日渡河投入战斗。吉斯尔将军原希望洗刷他识人不明提携雷德尔上校的耻辱,如今看出那是奢望。他概括说明了他们的困境:“不停地打仗,没水,烤人的高温,极度疲累。”[28]吉斯尔部第九师辖下的数个旅立即遭到塞尔维亚游击队与正规军夜以继日的攻击。没打过现代战争的奥地利部队,夜间移动时,手持铁路提灯,货车上挂上铁路提灯,以照亮前路,然后当塞尔维亚人开始朝亮晃晃的目标开枪时,他们显露吃惊神色。后来奥地利人发现,塞尔维亚人在数公里外就得知他们来犯,因为他们太吵——士兵与汽车司机高声呼喊对方,未系牢的装备一路哐啷哐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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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团军第九师在与塞尔维亚人交手时,士兵不看目标胡乱开枪。长官不得不下令取走战死者和伤者身上所有弹药,因为还活着的人滥射一通,把子弹打光,且通常什么都没打中。就连用过的弹壳都从地上扫起,运回奥地利再利用。[29]军官发出的报告痛斥朝四面八方胡乱开枪,痛斥士兵喜欢没看到目标,朝空中开枪。但除非能听到自己士兵连续开枪,不然不管是人仍在萨拉热窝办公室的波蒂奥雷克,还是他的军长、师长,有许多时候都不清楚自己的部队在哪里。如果军官人在电报联络网外(通常如此),往往就不报告位置,这惹来吉斯尔将军一阵怒斥:“如果没有电报可联络,派人传个口信,总之要联络上!绝不要让最高指挥部整天在找部队在哪里!”但就连传信的人都会在德里纳河对岸的荒野里迷路。有位传令官八月十五日在科济亚克(Kozjak)写道:“我带着参谋部的马在这里,但这里的电报不通,我收不到命令。四周都是炮火。请指示该如何。”[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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