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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蒂奥雷克大出风头,乐不可支。他吹嘘道已杀死至少三万塞尔维亚人,“顶多只剩八万人”。[42]他的部队不只杀军人,也屠杀非战斗人员。生于德国的塞尔维亚将领保罗·尤里西奇·斯图姆,记录了他在行经之地看到的奥匈军队暴行:男人、女人、小孩用绳子绑成一串,形体遭毁损,然后遭“可怕屠杀”;女人被活活剥皮或切下双乳。惊骇不已的尤里西奇-斯图姆呈报司令部,“农民说这种景象到处可见”。列斯尼察的塞尔维亚军官报告,小男孩遭吊死或射杀,女人遭强暴,沦为奴隶。[43]已在战前揭露马扎尔化恶行的塞顿-华森,这时开始在英国为塞尔维亚人募款,他的代理人在英国城镇街头和电车上四处走动,为塞尔维亚救难基金募捐。[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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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蒂奥雷克大出风头的同时,康拉德失宠,而康拉德的失宠令这位巴尔干方面军司令官时时刻刻都喜不自胜。皇帝发了一封私人感谢函和一面奖章给波蒂奥雷克;萨拉热窝的元老以他的名字作为街道之名,甚至派系倾轧不断的布达佩斯议会封他为匈牙利的救星。博尔弗拉斯的副手斐迪南·马尔特勒(Ferdinand Marterer)将军,从霍夫堡宫被派去记下波蒂奥雷克的宏大计划。波蒂奥雷克向马尔特勒耳提面命:“此刻我们得决定当强制缔和时,我君主国要并吞塞尔维亚哪些地方。”波蒂奥雷克想要“贝尔格莱德、萨巴茨、整个马奇瓦地区,以及德里纳河、萨瓦河下游、从贝尔格莱德到奥尔绍瓦(Orsova)这一段的多瑙河,塞尔维亚一侧河岸上的制高点”。马尔特勒记下波蒂奥雷克的想法,带回霍夫堡宫。[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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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波蒂奥雷克不知道普特尼克在耍他。攻下贝尔格莱德后,波蒂奥雷克继续以已经捉襟见肘的兵力深入塞尔维亚。他的官兵穿着磨光露底的军服踉跄前进,穿过愈来愈浓的雾、雪和愈来愈深的烂泥。波蒂奥雷克“锲而不舍的追击”,意味着他的官兵没时间休息,没时间晾干他们的靴子,乃至没时间吃顿热食。[46]第九师报告,“我们的病号愈来愈多”,“急需外套和Baschlik”,Baschlik指的是一百年前哥萨克人在俄罗斯雪地上追逐入侵的拿破仑军队时引进的毡制风帽。但不会有这种风帽,也不会有外套。哈布斯堡君主国的每样东西,包括纺织品,都快用光,只能提供部队纸衬衣和纸袜,“耐用两天至一星期”。奥地利军官还接到无君子风度的命令,要他们脱掉塞尔维亚战俘的外套,给冷得发抖的哈布斯堡士兵穿。军人获告知拿禾秆或粗麻布袜包鞋子御寒。许多奥地利部队抱怨赤脚行军(鞋子已碎裂),睡在高低不平的地方,连生火煮饭或取暖都没办法。[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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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团的匈牙利人,十一月二十四日从他们位于巴伊纳巴什塔(Bajina Basta)东边的壕沟报告:“情况没变”,“我们整夜开火,他们还击;雨下很大且没停,非常冷。”[48]有些部队不得不走下山,进入山谷避寒。奥地利后卫部队穿着用禾秆包住的鞋子踉跄前进,发现前线士兵丢下机枪、炮弹、子弹,以免还得拖着它们穿过泥地、雪地。第八军某奥地利二等兵描述了官兵的绝望:“地形很恶劣,我们没有储备,军人有自杀念头。”[49]山谷中的烂泥和高地上的雪,使重要补给无法送达。草秣吃光,马匹死去,从而更难运粮食、弹药、火炮到前线。一个又一个军官从他们荒凉的山顶哀叹道:“没有补给,没东西可买。”有位将领十一月二十五日写道,第九师的“情况糟糕”,“接连遇上让人很不愉快的事:浑身是血的伤兵、发臭的尸骸、坏掉的四轮马拉货车、浑身是干硬泥块的士兵。这还要多久?”一半的奥匈帝国骑兵徒步打仗,因为坐骑已死。[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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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死伤清单上多了一个新分类:“无法行军的、不堪用的。”不久,这一类人开始多过丧命者、受伤者、失踪者。在尼什受某位美国外交官访谈的奥地利战俘透露,被俘前几天里,他们只吃了梨子,喝了水,没吃其他东西。有位奥地利军官写道,“军方领导阶层要我们送命”,“我们不断打仗已经打了一个月,赤脚,没面包吃,靠吃马肉活命”。[51]四轮马拉货车和双轮弹药车都被困在烂泥里,士兵除了得背平素要背的东西,还得背炮弹和其他军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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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蒂奥雷克不为所动。他已进驻更接近前线之处,即洛兹尼察附近科维利亚察(Koviljaca)温泉疗养地的五星级饭店,且为最后阶段的作战取了振奋人心的代号“最大奥林匹斯”(Max-Olymp)。他无法忍受部队指挥官要求休息或索要毯子。他在他的舒服办公室里,温暖的火炉边,拟了结束战争的最后一击。他要派第十五、第十三军渡过利格河上游,夺取拉扎雷瓦茨(Lazarevac),将仅存的塞尔维亚军队困住。当克劳斯说他的官兵生病、累垮、挨饿,打不下去时,波蒂奥雷克冷冷回道:“他们不是一直如此?”[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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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奥林匹斯”行动终于在十一月三十日让第六集团军休息四天,但那完全是因为他想暂停战事,以赶在皇帝登基六十六周年纪念日前完全占领贝尔格莱德。原以为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却变成长达两周累人且惨烈的战斗。贝希托尔德从维也纳祝贺波蒂奥雷克取得“杰出成就和亮眼成果”,但康拉德和弗里德里希大公从遥远的泰申批评波蒂奥雷克的作战速度:“较高阶指挥官未表现出足够的干劲与勇气,削弱我们的整体情势。”[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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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和波蒂奥雷克一样窝在温暖的冬季住所里,与这位南方面军司令官一样昧于奥匈帝国军队的真实情况:奥匈军队在塞尔维亚所展现的“干劲”,就和在其最后一小块加利西亚土地上所展现的一样少。事实上,波蒂奥雷克的胜利就要化为泡影。第六集团军怀着感激的心情在科卢巴拉河边将枪支堆成三脚架,四处寻找食物、柴枝、弹药时,彼得·卡拉乔尔杰维奇国王登上鲁德尼克(Rudnik)高地激励士气,十二月二日普特尼克开始以二十万兵力大规模反攻。塞尔维亚第一集团军的三个师与第三集团军的三个师在瓦列沃会合,将奥地利的第六集团军和第五集团军第十三军打出罗扎纳(Rozana)和瓦列沃。塞尔维亚第二集团军的四个师从拉扎雷瓦茨和奥布雷诺瓦茨左右包围第五集团军的第十三军。普特尼克终于为部队重新补给上炮弹和子弹,且已把塞尔维亚王国剩下的所有后备兵力(警察、宪兵,原抽调到保加利亚、希腊边界处的部队)都调上来。从口风不紧的奥地利战俘那儿,他还了解奥地利苦撑、士气低落的程度。[54]奥匈帝国战俘与塞尔维亚审问人员闲聊时,主动透露了有关波蒂奥雷克之作战序列的情报,且是远超乎必要的大量情报。他们描述了哈布斯堡军队几近垮掉的情况:奥地利连级部队只剩一半或更少的兵力,只剩寥寥可数的军官可带兵。他们描述了波蒂奥雷克的急躁,谈到他如何在不留预备队的情况下,把兵力分布在一宽阔的战线上,以扩大追击面,把贝尔格莱德加入战利品清单。简而言之,不管是何处的奥军,都难以挡住反击;如果塞尔维亚人在一处打溃奥军,或许就会使疲累、受冻的奥军全军溃败。[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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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同时,尽管经过漫长撤退,尽管有奥匈帝国参谋可怕的预言,塞尔维亚人的士气仍出奇高昂。他们刚得到俄国、法国弹药的重新补给(弹药越过希腊、黑山边界辛苦运来),且补给线比奥军短,因为接近他们的主要铁路和补给站。仇恨奥匈帝国的心态,像胶水一样把他们团结在一块。塞尔维亚婴儿出生时,母亲以“科索沃之败的小复仇者万岁”问候新生儿(科索沃之败发生于一三八九年,一九一二年才得到彻底报仇雪耻),当男婴长大逃学,则受到如此责骂:“你那样的行为解放不了马其顿!”[56]长大成人后,他们延续这一爱国教育。奥地利参谋仔细翻看十月下旬缴获的文件,发现一份塞尔维亚的《军人初级读本》。这本小册子无异于“一本仇奥匈心理问答集”,含有十二个训谕,包括:“对谁的仇恨都不该比对奥地利人的仇恨大”,“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受奴役,必须把他们从奥地利统治中解放出来”,“为让塞尔维亚国旗在萨拉热窝、莫斯塔尔升起而奉献你的一生”,“我们得像父亲恨土耳其人那样恨奥地利人”。[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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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奥匈帝国医院接受治疗的塞尔维亚伤兵所表现出的坚忍,令每个人吃惊。“他们入院时浑身是土,用树枝固定骨折处,就和他们在战场上所受的包扎一样。有时髋部骨折会用树的大枝捆缚住,大枝从人的脚到腰。”[58]在战场上,塞尔维亚人的冷血同样令人注目;他们在每个地方都挖掘漂亮的壕沟线,并构筑侧翼阵地,然后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不发出声响、亮光,不移动身子,直到奥地利人直直走进来,被他们近距离撂倒为止。”[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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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蒂奥雷克震惊于普特尼克的反攻,打算至少守住科卢巴拉河一线,就和康拉德的军队在东部守住杜纳耶茨河一样,但事实表明,即使压低了目标,仍是奢望。塞尔维亚的第一、第三集团军攻向瓦列沃,第二集团军攻向贝尔格莱德,两军合并的力量一举将奥地利诸阵地一起攻破。这一战会打上十天,但胜败其实在头一两天就已决定。“前进,英雄们!”塞尔维亚军官爬过顶部时大喊,“相信上帝!”三日早上七点,塞军对全线发动进攻,塞尔维亚人像鬼魅般从大雾中突然现身,先是把奥地利人吓呆,然后令他们恐慌。[60]第一集团军出奇轻松地就将奥军赶出强固阵地,缴获四百一十个战俘、四门榴弹炮、一挺机枪、千枚炮弹。[61]三日在将奥军打到利姆河对岸之后,塞军接到命令要其于四日将奥军赶到科卢巴拉河对岸,结果他们不负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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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特尼克的进攻部队在攻破奥地利前线时,他要塞尔维亚预备队和炮兵推进到更接近前线处。阿道夫·冯·雷门将军的第十三军惨到只剩一万七千人,散布在阿兰杰洛瓦茨附近十六公里长的战线上,然后被两个塞尔维亚师歼灭。塞尔维亚靠另外两个师的兵力,也大败奥匈帝国第八军;这支奥地利部队遭遇猛攻,不久就耗尽弹药,呼救补上弹药,却发现他们的弹药车队只是个空壳。士兵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打开一个又一个双轮弹药车找炮弹和子弹,车里却空空如也。有人告诉他们弹药在瓦列沃,弹药已用火车送到那里,但未及时送到他们手上。[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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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蒂奥雷克躲在科维利亚察温泉疗养地,噤声整整一星期。他怒骂天气作弄他,雨、雪、大雾、烂泥拖慢他的追击,然后却突然放晴。十二月四日太阳露脸,驱散大雾,使地面变干,有利于塞尔维亚人炮轰、进攻、追击。[63]彼得国王跟着第二集团军翻越锡布尼察(Sibnica)、罗加察(Rogaca)的丘陵,督促士兵上前杀敌。波蒂奥雷克的记者团,千辛万苦穿越萨瓦河与科卢巴拉河之间的荒凉土地以见证“决定性一战”,却突然被没来由赶回奥地利境内,无缘目睹、报道最惨不忍睹的溃败。[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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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列沃周边丘陵,塞尔维亚人使出全力攻打奥军,插入疲惫的奥地利诸部队间的缺口,将他们打散或使他们自行溃散。塞尔维亚人进攻、夺地的速度非常快,快到他们没有够长的电话线连接往前疾驰的步兵和后面的炮兵。丘陵上的大雾使炮兵看不清前线状况,发出的炮常打中进攻的友军,而非撤退的奥军。[65]每个塞尔维亚集团军每天都报告俘虏了数百名未受伤的奥军。第一集团军十二月五日报告,“我们缴获许多战利品和许多战俘;敌人惊慌失措”。[66]吓坏的奥地利人跌跌撞撞躲入十、十一月战斗后废弃的壕沟,躺在那里,最后也遭制服、俘虏。[67]瞠目结舌的波蒂奥雷克,从其温泉饭店下令要部队挺住。他命第十三军坚守拉扎雷瓦茨的阵地,两翼与第六、第五集团军接合,准备向阿兰杰洛瓦茨反攻。[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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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塞尔维亚遭敌攻击的奥匈帝国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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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四年十二月塞尔维亚人的反攻,击溃波蒂奥雷克的南方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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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中两名奥匈帝国军人受到塞尔维亚火力攻击,缩在壕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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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来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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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兵作战从不在行的波蒂奥雷克,显然已掌握不住真实情况。科维利亚察的温泉以能打消悲观著称,或许受了这温泉的影响,他这时抱怨第六集团军“出乎意料的撤退”,使第五集团军的侧翼暴露,“就在第五集团军正准备给塞尔维亚人结束战争的最后一击时”。[69]但到了这时候,出手攻击的只有塞尔维亚人。补给品和弹药都快耗尽的塞尔维亚前线部队,轻易就将奥地利人赶出已做好防备的阵地,把他们完全赶出塞尔维亚,奥军之不堪一击,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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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旋风般的战斗,后来据断定从十二月三日打到十三日,并被称之为阿兰杰洛瓦茨之役(奥地利两个集团军在该镇会合)。塞尔维亚第一、第三集团军诸师,将波蒂奥雷克的第六集团军打出壕沟,从奥军手里拿下位于科卢巴拉河与西摩拉瓦河之间至关重要的高地。[70]奥军营级部队的兵力,有许多已降到连级程度,自知挡不住敌军,所以还未与塞尔维亚人交手就逃走。有位军官率领其营退出塞尔维亚时写道:“没有友军的迹象,没有接到命令,我的士兵溃散。”[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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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九日,波蒂奥雷克终于向无法置信的霍夫堡宫透露“全完了”。他再度惨败。普特尼克宣布奥地利“左军和中军实质上遭歼灭”。他惊叹于被俘的奥匈帝国官兵之众和遭弃置于各地的火炮、机枪、步枪之多。奥地利伤兵也散落各地,被撤退的同袍丢下,自生自灭。在塞尔维亚每份谈奥军的报告中,都出现“恐慌”这字眼。[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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