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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这些救援行动,的确有几次令德奥燃起希望,但终究是转瞬即逝的希望。一九一五年五月的戈尔利采-塔尔努夫攻势(Gorlice-Tarnow Offensive),德奥在一个星期里夺回俄军花了半年才夺下的城池。他们击毙、打伤俄军一百四十万,另俘虏了一百万。一支小小炮兵部队所能发挥的威力,令人震撼。德国第十一集团军部署了四百门火炮,其中将近半数是重型壕沟炮,备用炮弹三十万枚。[6]俄军按照对付低战斗力的奥军时所惯有的轻松方式列队展开,赫然发现他们喀尔巴阡山阵地的侧翼出现德军。英国武官在俄军总司令部写道,这是场俄国的卡波雷托战役(“这一严峻考验,大部分军队碰上都会败下阵来”),俄国未因此败亡,完全是因为德军受到其他威胁的大大牵制,因为奥军实在弱得无可救药。[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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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俄军的中央部位遭撕裂,军队被一拆为二(一在加利西亚,一在波兰),一九一五年春,俄军拔腿急退,有些部队一天后撤七十二公里。[8]但“奥古斯特的火炮”所揭露的俄国种种难题仍在。奥古斯特·冯·马肯森将军在著名的“突破战役”里,带领德军获胜。突破战役开打于俄国炮兵因该国的“炮弹危机”而几乎失去武装之际,因而德军占有天时之利。此役的关键条件,是未彻底改革工业、军事科技程度低的奥地利人怎样也无法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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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哥洛文将军把德国人在戈尔利采-塔尔努夫攻势里所用的方法,比喻为“某只巨兽”的打法。这只巨兽会要其步兵悄悄潜近俄军壕沟,接着“把它的尾巴——重型火炮,拉向壕沟”,但会保持在低劣的俄国火炮刚好打不到的地方。然后这只巨兽会用“鼓击般的炮火”(又密集又快速,听来像是击鼓不断的炮火),打垮俄国的壕沟。接着德国人(或他们的奥匈帝国援军)会向前急冲占领打得稀巴烂的俄国壕沟。如果俄国预备队反攻,德国炮兵会把他们也了结;幸存的俄军全会被躲在夺来的壕沟或炮弹坑里的德国步兵击毙。“然后这只巨兽会再拉起它的尾巴,其重炮会开始有条不紊地重击俄军下一道防线。”[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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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人以昂贵科技替其士兵护身,借此减轻战争的残酷;奥匈帝国人(战前和战时)紧缩开支,把他们的步兵像垃圾一样丢弃。一九一五年有位俄国将军坦承,“德国人不惜消耗金属,我们不惜消耗人命”,这句话用在奥地利人身上同样贴切。一九一五年六月随德国部队快速穿越波兰时,哈里·凯斯勒(Harry Kessler)中尉停下来检视奥匈帝国某次进攻后的残骸:“数百万只苍蝇和一股又浓又湿的气味……森林里布满横七竖八的尸体,全是奥地利人的尸体。脸已全黑,像黑人,已半腐烂,表面覆盖污物和土。几乎每棵树旁都有一具尸体……那是这场战争最血腥的事件之一,而且毫无意义或成果。”[10]诚如凯斯勒笔下逸事所间接表示的,戈尔利采-塔尔努夫攻势,乃是德国人的突破性进展,而非奥地利人的突破性进展。这时俄国炮兵团全团一天只有十枚炮弹可用,但奥匈帝国的战斗报告显露的是更为徒劳、代价更大的进攻和有限的战果。[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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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五年十月,终于打败塞尔维亚。马肯森打赢戈尔利采之役,即奉命接掌由马克斯·冯·加尔维茨(Max von Gallwitz)的德国第十一集团军和赫尔曼·冯·科费斯的奥地利第三集团军组成的暂编兵团。他们南攻,渡过多瑙河,两个保加利亚集团军则西攻,人力、弹药都已枯竭的塞尔维亚不支倒下。有位哈布斯堡外交官严正宣告,这场战役将“对东线战局有决定性影响”,将打开通往亚洲的补给线,使同盟国取得急需的石油、金属等物资。这位奥地利外交官十月下旬呈文外长布里昂,说“塞尔维亚这一障碍的垮掉,将使我们终于掌控这一至关紧要的战略路线和多瑙河通道”。[12]保加利亚人十月八日拿下尼什,十一月二十四日拿下比托拉(希腊语称莫纳斯提尔)。加尔维茨部顺着摩拉瓦河往南猛进,一路只遇轻微抵抗,将塞尔维亚彻底一分为二。到了十二月中旬,加尔维茨部已一路挺进到马其顿的库马诺沃(Kumanova),距萨洛尼卡只有一百六十公里。埃伦塔尔和弗朗茨·斐迪南只能把拥有萨洛尼卡当作梦想;而今德国人就准备要实现这梦想。拿下萨洛尼卡是德国人更大策略的一部分。根据这策略,要先拿下有“英国的第二个直布罗陀”之称的此地,然后拿下“通往三个世界的门户”苏伊士。这一进攻将由马肯森领军。[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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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皇帝会晤新任奥地利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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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七年三月的西克斯图斯事件,乃是奥地利躲掉战争的最后机会。德皇(左)风闻此事后,把奥地利新皇帝卡尔一世(右)叫到德军总司令部,逼他回头。卡尔自称“和新生儿一样无知”,温顺地接受德国所有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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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德国人只能延长这场战争,无法打赢这场战争。他们在蒙斯(Mons)、伊普尔消灭英国远征军,赫然发现有二十五个军的基钦纳“新军队”形成于狼藉的尸体之后,五百艘英国皇家海军战舰扼住德意志民族的咽喉。德国人一九一四年杀死、打伤或俘虏无数俄国人,却在来年面对兵力更大的一支俄军。从一九一六年至战争结束一直统筹德军作战行动的埃里希·鲁登道夫将军,曾以一句话总结他的战略缺陷。他写道,“确立纯战略性的目标之前,得先思考战术,若不可能在战术上成功,追求战略目标只是徒劳”。此言甚是(协约国与同盟国的战略计划整体来讲失败,因为强攻壕沟的打法无法实现那些计划),但鲁登道夫太自负,相信借由改进其战术,他能克服此战争无法克服的战略难题:一亿两千万人的奥德同盟要如何打败有两亿六千万人口,拥有更多兵力、船舰,国民收入比同盟国高六成的协约国联盟?[14]德国人战术很高明,战略却奇糟,未坦然评估自己、奥地利人与敌人的实力差距。一九一四年七月时若这么做,他们会务实寻求外交解决,而非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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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匈帝国未与行事愈来愈不顾后果的德国保持距离,反倒局促不安地投入德国的怀中。这并非势不可免。一九一六年十一月,八十六岁的皇帝弗朗茨·约瑟夫终于在申布伦宫去世,卡尔大公(这时已是卡尔一世皇帝)透过任职于比利时陆军的大舅子西克斯图斯亲王,询问与法国、俄国个别媾和的条件。随之展开的西克斯图斯事件(Sixtus Affair),一九一七年三月时达到决定性阶段,且是奥地利躲掉德国主导的战争,救亡图存的最后机会。透过西克斯图斯转达的协约国媾和条件——要求交出阿尔萨斯-洛林,恢复塞尔维亚、比利时的独立地位——奥地利“无兴趣看待”俄国声索君士坦丁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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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奥匈帝国已遭遇如此多的惨败,这些条件并不苛刻,卡尔皇帝收到消息后既惊且喜,表示要大力促成。[15]遗憾的是,他在书面上表示愿大力促成,实际行动却拖泥带水。一年后德国人风闻此事(此前克列蒙梭公布卡尔的信函以分化同盟国阵营),鲁登道夫于一九一八年五月将卡尔叫到德军总司令部,逼他回头。卡尔皇帝先是说谎(那些信是“伪造”的),然后归咎于他的外长(外长扬言如果皇帝坚决不同意他会自杀),最后向德国人求饶,宣称他“像新生儿一样无知”。德国人向这位回头浪子提出的条件很严苛:只要战争没停,军事和经济上都要唯柏林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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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时局进入关键时刻。美国总统威尔逊所概述的美国在欧目标——总结于美国参战十个月后的一九一八年一月他所提出的十四点原则里——只要求重组奥匈帝国,而未要求将其解体。英法仍极乐见出现改革后的奥匈帝国,作为战后防止德国或俄国扩张的屏障。如果卡尔皇帝要抽身,此刻就得抽身;俄国人已被打退出战场,意大利人在卡波雷托之役后也几乎如此。一九一八年开始时他所短暂享有的优势,此后将不再有。德国人正准备以从俄国调来的部队,在西部战线发动一大规模攻势。将军生涯步入尾声的康拉德,即将在愚蠢的皮亚韦战役(Battle of Piave)中再失去三十万官兵,从而(在一九一八年六月)把在卡波雷托战役中所赢得的,大部分吐了回去。只让境内百分之七公民享有选举权,不让其斯拉夫裔、罗马尼亚裔人民享有美式“自主发展”待遇的匈牙利,不是那种会在威尔逊重新审视大局后存活的伙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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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机不可失,若背叛同盟国阵营,卡尔皇帝将获得厌战的协约国某种程度的支持,但卡尔未这么做,反倒软弱屈服于德国的压力,让德国接管奥匈帝国境内所有事物(部队、铁路、公路、军火、工厂),甚至誓言此后奥匈帝国将为保住斯特拉斯堡作战到底,一如为保住的里雅斯堡作战到底。[17]威尔逊总统最初愿意与奥地利人合作,此刻则嫌恶转身,不再理会那个“德国政府的附庸”,并在一九一八年九月承认捷克、南斯拉夫“民族委员会”,从而为肢解奥匈帝国揭开序幕。[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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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争始于倚赖德国武器的奥匈帝国,也结束于这样的奥匈帝国。德国人计划于一九一八年以从俄国抽调来的部队,在西部战线发动大规模春夏攻势。这场攻势失利,德意志、奥地利两帝国随之垮掉。卡尔皇帝于一九一八年十月向其人民发表宣言,承诺变革和承诺成立一新的“民族部”,但为时已晚,这时这君主国的捷克人、波兰人、匈牙利人都已宣告独立,卡尔除了流亡国外,几乎无其他路可走。这个君主国登场时威风八面,好不神气(击败土耳其人、拯救基督教世界),下场时让人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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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家常以哈布斯堡君主国直到一九一八年才灭亡一事,证明它的坚忍顽强或正当性,但这说法太牵强,不足采信。这个君主国是个残忍的碎骨机。它在一九一四年以最漫不经心的作风耗掉它征召的最精壮兵员,然后如弗里德里希大公一九一五年所忧心忡忡指出的一样,只能倚赖“营养不良的孩子和年老男子”打仗。[19]法国人利用俄国人、意大利人、塞尔维亚人所提出的死伤记录,一九一六年估计,由于哈布斯堡军队一九一四年几乎遭全歼和此后每月平均损失十二万兵力,奥匈帝国已“耗掉”它所能取得的大部分男子。[20]据估计还有六十五万奥地利男子未被耗掉,而这些人大概每日提心吊胆,不知在这支军队里还能活多久。“第三度修正男子”(即曾两度被评断为身体或心智上不适打仗而免服兵役的应征入伍男子)的加入,为六十五万奥匈军增添了兵力。但这是支什么样的军队?[21]一九一六年寄到霍夫堡宫门的一封匿名信,真相贯穿在思乡之情中:“陛下,如果你想认识这场战争的真实面貌,不必派你的陆军部长千里迢迢到前线,只要派他到后备兵站看看即可。在那里,正有得了严重结核病的男人被强征入伍;在那里,正有得了心脏病的五十岁男子被令以整齐步伐集体走来走去,直到不支倒地为止;在那里,自称有病的男子遭下狱十四天。”[22]像这样的男子,在战场上没有立足之地,将一批批成群死去。光是在东部战线,就有一百万奥地利人丧命,其中半数死于感染和疾病。在一九一四年秋,战争从机动战转为壕沟战时,哈布斯堡军队的情况未好转,只是较易维持军纪而已。但每当奥匈帝国士兵置身开阔地,奉命展开新攻击时,通常打得很糟或逃跑。奥匈军总司令部于是在一九一五年十月发了一份令人难堪的极机密通条给诸军、师长,想知道俄军“虽然后备士兵和军官的素质劣于我方,但在弹药比我们少的情况下,为何打得比我们出色许多”;二十万奥匈帝国官兵在加利西亚作战期间怎么会“消失得如此快且彻底”;为何“有那么多次进攻,甚至就连敌寡我众的进攻,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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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在前线附近待过的人都知道答案:奥地利士兵不在乎胜败,已不愿承受行军、待壕沟的苦。他们是彻头彻尾的老百姓。奉命离开壕沟行军至别处时,大批士兵在路旁坐下,等着被俘。弗里德里希大公要求将士兵鉴别分类,“较佳者”送到前线,老弱送到后方部队。这正证明逃避责任的风气在哈布斯堡军队里有多盛行,最有战斗力的人利用关系把自己弄到后方安全的宿营地,这位大公不得不在提出此建议时放话稽查,“以确保此命令严格执行,提升我军战斗力”。[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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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四年时,以团为傲的精神就已渐渐成为明日黄花。团向来是拥有自身历史、讲究仪式排场的部队,但随着团在战火中消融,谁都看得出当兵只是去当炮灰。一九一四年十二月,布隆(捷克语称布尔诺)上演了一件让军方颜面无光的事。当时,第八团某连上火车,开赴前线。火车加速时,一名全身战斗装的步兵跳出货车厢,落在月台,拔腿逃命;结果被围困在火车站广场一隅,遭宪兵以棍棒打倒在地,三百名路人惊愕看着这一幕。[24]哈布斯堡第三十团,一九一五年四月从格拉茨(Graz)得到补充兵员后,该团波兰人痛殴他们,叫他们“德意志猪”,扯破他们的背包,抢走他们的食物。[25]格拉茨这些波兰恶霸,大概会集体自豪于他们属于一七二五年在伦贝格所创建之团一事,但不会有人自豪于他们的新际遇:编入独立营,独立营会被随机安插进暂编团。暂编团则是为了集拢各残破部队里可用的残兵,将他们送回前线而成立,而到了前线,他们也可能难逃一死。[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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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地方的壕沟战都非常残酷。有位战地记者报道了一九一五年在布达佩斯某医院所见到,来自喀尔巴阡山脉的冻伤病患和截肢者,“医生得意夸称他们很善于找到良好的健康纤维皮瓣和制作合用的假腿,他们的农民伤员则一下子咧嘴而笑,一下子绷起脸”。[27]另一名记者惊骇地看着混在一块的奥地利人、俄国人尸体,像好多“块生铁”般被倒进敞露的壕沟里。诚如他所说的,这不是“维也纳的女孩向这些青春正盛的健壮年轻男子喝彩时”心里所想的下场,甚至不是奥匈帝国陆军部所想的下场。陆军部原保证会“把官兵六人一个棺木,埋在从远处可容易见到的高地上,以表达祖国对这些英勇军人的虔敬和感激”,结果却是把这些不知姓名的官兵一股脑丢进万人坑里,撒上生石灰。[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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