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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年事已高的兴登堡绝非长久之计,而且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出此下策。果真要执行政变计划,唯一的靠山只剩下那个老朽的兴登堡,64然而等到他过世以后,就没有人晓得该如何继续走下去了。更何况万一发动这场政变的话,便必须对抗国社党浩浩荡荡的民族运动、对抗一切剩余的共和派势力,以及对抗同样声势如日中天的共产党。那只有靠动用武力才有办法维持下去,可是这么一来势必将面临总罢工、来自右派和左派的严重暴乱事件——施莱歇尔思之不觉脚底发凉。他可不希望在对抗每个人的情况下进行统治,而且他和巴本都已经获悉,强大的国家社会主义运动根本不打算接受君主复辟,甚至无意加以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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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意图把一切的权力据为己有,而他此际的一千三百万选民也不想重建君主政权和老旧的德皇威廉体制。他们需要朝气蓬勃的新事物。因此,下述讲法应该不至于冤枉了他们当中大多数的人:那些人所想要的,基本上正好就是他们后来得到的东西——希特勒的独裁统治。国社党在1932年进行各次选战的时候(起先是希特勒在总统大选中出面挑战兴登堡,接着是7月31日的国会选举,最后是在11月第二度举行的国会选举),所着重的已不再只是打击那些“十一月罪犯”而已,简直还更加强调反对重新上台的旧统治阶级、反对那些“男爵”、反对巴本。国家社会主义党始终都在右派和左派立场之间令人捉摸不定。他们1932年所突显出来的,主要是其“左派”和民粹主义的那一面。国社党甚至已经把它突显到了这种地步,以致在1932年11月柏林市交通业进行总罢工期间与共产党结成盟友。有一张来自那个时期的照片,因而呈现出戈培尔和乌布利希站在同一个演讲台上的画面。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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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莱歇尔发现,那种同盟关系是国防军所无法应付的。更何况,他自己的想法如今已有所改变。那位将军召募了许多杰出的年轻记者组成一个“智囊团”,发行一份当时广受阅读、名叫《真相》的月刊。施莱歇尔在那些年轻记者们的影响下发展出一套新的策略,结果在许多关键点上偏离了他1929年时赤裸裸的复辟构想。此时在他的脑海中,未来政府所赖以立足的基础并非国会多数,而是一个由国防军、工会和“青年联盟”66组成的同盟。此外他希望分化国家社会主义党,打算争取国社党的主要组织家——格雷戈尔·施特拉瑟尔——加入政府并且带领一部分的党员投靠过来。施莱歇尔如今所想要的东西,实际上类似“社团国家”或“等级制国家”,67也就是某种形式的德意志法西斯主义,意图借此将希特勒的国家社会主义断源截流。君主复辟在施莱歇尔的新构想当中仅仅扮演了微不足道的角色。或许其内心深处早已放弃了那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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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样,施莱歇尔到了11月底已经不再配合巴本推动政变计划,并且促成巴本内阁垮台。接着,兴登堡非常不情愿地中止了政变计划,任命施莱歇尔出任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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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施莱歇尔短暂的总理任期内,他各种好高骛远的计划全部都落空了。当这位喜欢干政的将军还隐身幕后时,他在许多年内看起来像是德国最有权力的人物,然而等到他公开登上政治舞台以后,却被证明为德国有史以来最倒霉的总理。他凡事都不顺遂。工会拒绝合作、格雷戈尔·施特拉瑟尔一败涂地,而国家无法光是建立在“青年联盟”之上,因为就连国防军内部也组成了一个反施莱歇尔团体。在11月国会大选中损失了二百万选民的国社党已经重整旗鼓,而且共产党同样变得非常强大。到了1933年1月底,施莱歇尔只得重施故伎,走回已经在1932年11月被他阻挡下来的老路:他必须请求兴登堡解散国会,允许他在不经国会同意的情况下组成政府——亦即进行政变。兴登堡虽曾在两个月以前批准巴本如此行事,这次却对施莱歇尔一口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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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莱歇尔曾经让巴本失宠于兴登堡,但兴登堡此时已经与巴本不断保持联系,而且巴本并非无所事事。巴本原本就一直打算让希特勒成为自己的马前卒,而且他在1932年8月甚至一度愿意任命希特勒担任副总理。可是,巴本那么盘算的时候不但低估了希特勒,同时更作出完全错误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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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本是从“大人先生”的角度来看希特勒的。在他眼中,希特勒是一个有天分的市井小民、一个暴发户,将会乐意在他的“男爵内阁”里面坐坐冷板凳。可是,他未能意识到希特勒远大许多的计划,以及希特勒令人高深莫测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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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当然拒绝了巴本的慷慨提议。他坚持必须由他本人出任总理,并且从总统那边接获全权。希特勒打算发动自己的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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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本在此际作出了新的盘算,即便他并未因此而改变自己对希特勒的看法:在迫不得已的时候,纵使让希特勒那么做也无妨。反正实际的权力中枢依旧是总统,即便名义上是由希特勒担任总理而巴本仅仅屈居副总理,巴本仍然觉得极为笃定。他一厢情愿的念头是,如果能够将希特勒“框起来”(那是巴本惯用的讲法);如果希特勒不坚持非要马上把他的整个班底带入内阁不可;如果希特勒愿意与德意志国家民族党,甚至与中央党组成某种形式的联盟——那么让他当总理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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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社会主义党在1933年1月下旬与德意志国家民族党结盟之后,有一位批评者惊惧莫名地询问巴本:“什么!你们已经让希特勒掌握大权了?”巴本十分趾高气昂地回答道:“您说得不对,我们只不过雇用了他而已。”巴本可是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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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俾斯麦到希特勒 第八章 希特勒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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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志国的最后一个阶段必须被称作“希特勒时代”,而且其含义不同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名曰“德皇时代”的那些年头,以及魏玛共和国晚期的“兴登堡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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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皇和兴登堡当然也是自己那个时代的指标性人物。但他们无法恣意妄为决定德意志国的对内对外政策。我们或可宣称,俾斯麦比较能够如此行事。可是,就连俾斯麦在他自己的时代,也无法像希特勒在德意志国最后十二年内所做的那般,非但完全掌控了国家,更可不受限制地随心所欲加以形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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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在1933年1月30日被任命为总理一事,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夺得了政权。完全相反的是:当时反而还有许多人认为,那个奇形怪状的希特勒—巴本政府很快就会像前几任内阁一般灰头土脸地下台,接着又将出现截然不同的东西。后来的发展却并非如此,不免令许多人大感震惊——而且对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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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被任命为总理后,就在1933年2月底至7月初之间的四个月内,几乎完全攫取了政治权力。接着,他停顿一阵子以后,又夺得人们直到当时为止都还完全无法想象的那种权力,即绝对的权力。希特勒夺取政权的经过因而分成了两个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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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步骤进行于1933年上半年,旨在肃清政治领域。之前三年内德意志国所形成的政治生态(一个由魏玛议会民主制的残留物与新式专权总统制所组成的综合体),在1933年1月30日仍然原封不动地继续存在下去。可是到了1933年7月14日,那种政治生态已经完全消失无踪。68各政党已不复存在,政府的形式既非专权总统制亦非议会民主制,此时唯一的当政者就是国家总理和他的党。演变至此的过程非常惊心动魄,其间不免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违法措施、恐怖行为和卑劣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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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最具决定性的事件至今仍未真正获得厘清,那就是1933年2月27日发生的“国会大厦纵火案”。希特勒将这起纵火事件使用为借口,以便在仍然与巴本立场一致的情况下,说服总统签署一项意义远甚于前的紧急命令。从此宪法大部分失去效力,所有的国民基本权利遭到废止,官方更可任意进行逮捕。逮捕行动事先早已准备妥当,于是就在纵火事件的第二天(2月28日)立即开始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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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政坛随之引进了一个新的元素:合法的国家恐怖主义。这种恐怖主义的运用起初还相当具有选择性。第一批立即遭到逮捕或者必须逃避追捕的受害者,就是共产党员以及其他一些左派政治人物,特别是某些深受新统治集团憎恶的左翼记者和作家。在最初几个星期内尚未出现无所不在的恐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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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年2月28日推出的恐怖主义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在一个星期以后仍获当选的八十一名共产党籍议员,再也无法进入新国会。等到国会过了三个星期开议的时候,他们早已悉数进了集中营,走入地下,或者流亡海外。这使得国会大选的结果全面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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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国会选举的结果其实令政府大失所望。国家社会主义党加上德意志国家民族党之后,才以将近52%的得票率勉强过半。69国家社会主义党本身仅仅获得了43.9%的选票,未能如愿成为绝对多数。可是,一等到共产党籍的议员消失以后,国家社会主义党便突然获得了绝对多数,甚至可与各中产阶级政党一同享有三分之二多数。这使得他们终于力足以修改宪法,让国会自废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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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国会在3月23日针对废除议会制宪法进行表决的时候,这三分之二多数发挥了作用。除了社会民主党之外的所有政党,都投票赞成所谓的《授权法》,使得政府有权——也就是说,以合法的方式——不经国会同意径行颁布法律,而此做法的有效期限起初为四年。这是继1933年2月28日之后的第二次政变。此时距离各个资产阶级政党在6月和7月的自行解散,以及社会民主党与共产党的遭到查禁,已经为期不远了。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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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阶段引人注目的地方是,所有的中产阶级政党果真都不想再继续跟着玩下去了;也就是说,他们惬意于自己获准完全淡出政治舞台。那种态度与当时人们所称的“民族奋起”或“国家社会主义革命”息息相关,亦即德国从3月5日的国会大选到1933年夏天之间演变出来的情绪翻转。那是很难探究明白的事情,不过每一个曾经身历其境的人都还对之记忆犹新。情绪虽然无法加以定义、澄清和掌握,因为它飘忽不定,可谓具有“虚无缥缈”的本质——可是它却起着非常举足轻重的作用。正如同在1914年8月那般,1933年的情绪翻转也产生了重大意义。因为这种情绪上的剧变,真正构成了即将来临的“元首国家”之权力基础。我们找不到其他的讲法,只能这么表示:那种普遍出现的情绪意味着,人们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终于从民主中解放了出来。既然大多数的国民都不打算再享有民主,那么民主还能够有所作为吗?当时绝大多数的民主派政治人物已得出一项结论:就让我们下台一躹躬、让我们退出政治生活、我们将不复存在。各个民主政党在1933年6月和7月时所做出的表现,与1918年11月时的德国君主们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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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奋起”孳生自两个根源,而我对此还记得非常清楚。第一个根源,是1933年之前的那几年内,政治不确定性所普遍导致的厌倦感。人们想要重新拨云见日,渴望恢复秩序,期盼有一位一世之雄用强硬手腕和坚决意志来登上巅峰。然而——这是该运动的第二个根源——人们可不打算看见巴本或施莱歇尔登峰造极,他们所需要的人物,并非早就被视为过气、在1918年已经垮台的旧保皇派上流阶级之代言人。人们盼望出现真正的新局面:一个没有政党的全民政权、一位众望所归的元首人物(那在他们看来就是希特勒),尤其是,德国应该再度统一力量,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类似1914年时的情况。德皇曾经在那一年宣示过:“我的眼中不再有任何政党,我的眼中只有德国人。”现在人们果真不想再有任何政党了,只想要有德国人。于是,当希特勒废除其他政党的时候,大多数的中产阶级选民都表示赞同,而且赞成者不光是局限于那些在3月5日投票支持国家社会主义党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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