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462380
平等观念与先富起来群体之间的矛盾
1706462381
1706462382
实行新经济政策之后,社会出现分化,在城市和农村一方面出现大量失业人群,另一方面出现一个富裕阶层,这个富裕阶层被官方定性为“新资产阶级”,采取了限制、压制和不断打击的政策。这个政策得到怀有平均主义心态的群众的拥护,他们拥护“劫富济贫”的做法,在农村定期重分土地,剥夺“富农”或者富裕农民的财产。在城市,工人和市民对因新经济政策获利发家的耐普曼也心怀不满,认为这些人是剥削发家的。正因为如此,官方“转入进攻”、“打击富农”的方针能够得到城乡劳动者的拥护和欢迎。然而,这种平均主义的做法并不能促进生产的发展。
1706462383
1706462384
托洛茨基派、季诺维也夫派、斯大林派都担心农村的分化,都打“反富农”的牌。但是谁是富农,在整个20年代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人民委员会主席李可夫曾经批评过乱划富农的现象,说被当作富农特征的有:“生产值钱的农作物,拥有大量的幼林,有新住宅,制作并向本村人出售收音机,拥有良种牲畜,土地经营得法,从前使用过雇工,自己拥有农具,不是今年,也不是去年,而是曾经一度做过生意,等等。”有的地区规定有2~3头奶牛或2头役畜者为富农,甚至连经常或临时出租住房者也算作富农。在许多场合被列入“富农”的是从事集约化生产、采用先进技术、种植高产作物、把农业劳动同辅助性手工业结合起来的农民。[126]1929年5月,人民委员会曾规定过富农的特征,其中包括拥有磨坊、油坊、碾米厂、梳羊毛机、弹毛机、烘干房或其他有机械动力的企业,等等。[127]而这些人充其量也不过是小小的乡镇企业主。剥夺富农前夕,为便于操作,根据斯大林的坚决要求编制了“确定”富农的标准:每人的年收入高于300卢布(但全家至少1500卢布);做买卖;出租农具、机器、房舍;拥有磨坊、油坊,等等。[128]在这些特征中,只要具备一个,就可以定为富农。但在这些特征中缺乏社会标准,即关于剥削的界定。把这些人当作“富农”打击甚至消灭,谁还会去努力经营,发展农业生产呢?
1706462385
1706462386
在这种情况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社会形成一种仇富的气氛,以穷为荣,布尔什维克党的许多干部把穷人当作唯一的依靠对象,以至于斯大林在党的第十七次代表大会上不得不批评“左派”糊涂虫的观点,说“糊涂虫把穷人理想化了,他们以为在任何条件下穷人都是布尔什维主义的永久支柱”。[129]斯大林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公元1934年了!可见“把穷人理想化”,“依靠穷人”的观念是多么牢固地扎根在各级干部的脑海之中。然而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斯大林、季诺维也夫这些“左派”自己。
1706462387
1706462388
行政命令措施下的经济改革
1706462389
1706462390
一般说来,所有的改革都是从上头的决定、命令开始的,对此无可厚非。但是一项以运用市场机制为核心的经济改革,应当逐步向用经济的方法管理经济过渡,也就是说要学会运用市场机制,学会利用价值规律。但是,当时苏联的绝大多数官员和干部文化水平很低,甚至不知价值规律为何物。经济学家布哈林主张利用价值规律,但也只看到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需要价值规律,而这以后价值规律就不再起作用,而代之以“劳动消耗规律”。
1706462391
1706462392
20世纪20年代的多次危机大多是由行政命令的措施引起的,结果也依靠行政命令的办法解决。而越是这样,党的领导就越是把行政命令看作是解决经济问题的唯一手段。因为运用市场机制来配置资源就要培育市场,需要时日,而行政手段则能够“立竿见影”,只要有权,就可以发号施令,可以无视经济规律,认为通过政权的力量可以办到一切。1922年12月加米涅夫在全俄苏维埃第十次代表大会上说:“新经济政策可以简单地通过你们或者苏维埃政权的任何高级机关的命令予以废止,而不会引发任何政治震动。”[130]1926年上任的商业人民委员米高扬宣称:“应当说,农民自发势力、农民谷物市场完全为我们所控制,我们随时可以降低或提高粮食价格。”“因为我们掌握了全部发挥作用的杠杆……因为没有人替庄稼汉说话,没有人妨碍我们!”[131]
1706462393
1706462394
1923年夏秋的销售危机就是最高国民经济委员会发布的第394号命令引发的,它要求国营托拉斯和辛迪加获取最大限度的利润。由于竭力提高工业品的价格,压低农产品的价格,造成工农业产品之间严重的“剪刀差”,酿成所谓销售危机。而实际上当时工业品不是太多了,而是农民没有钱来购买,形成积压。销售危机通过降低工业品的价格,提高农产品的价格的办法得到解决,这个办法虽然较为符合市场的需要,但运用的不是市场机制本身的调节力量,而是行政命令措施。
1706462395
1706462396
1924年10月28日司法人民委员部发布通告,地方领导人可以根据政治因素或者经济需要加强镇压,以摆脱他们自己制造的经济困难。西伯利亚革命委员会副主席Р.И.艾赫1925年初就是这样做的。他指示格伯乌西伯利亚特派员采取措施逮捕最主要的私人粮食采购商和磨坊主。结果逮捕了5名大采购商,理由是他们高于限价收购粮食。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曾有规定,在俄联邦的某些区,格伯乌机关有权把从事粮食投机的人关进劳改营。[132]
1706462397
1706462398
1925年农村有一个短暂的开放时期。但1925年下半年由于出现新的危机迹象,党的高层的情绪又发生变化,地方上重新开始向私人采购商发起进攻。交通人民委员部西伯利亚特派员帕弗卢诺夫斯基命令遵照条例行事,据此条例不保存和接受未列入名单的收购商(首先是私商)运往西伯利亚以外的面粉。1925年10月29日西伯利亚革命委员会决定采取措施使市场正常化,限制把车皮拨给私商。这种做法显然是同新经济政策相矛盾的。
1706462399
1706462400
1928年的粮食收购危机并不是农村没有粮食,而是粮价不合理造成的,本来应当运用市场调节的力量,调整谷物同其他畜牧产品的价格,使种植谷物的农民有利可得,但是斯大林采取的办法是实施非常措施,动用刑法来对付拒不出售粮食的农民。
1706462401
1706462402
税收政策阻碍了农业经济的发展。在20年代不断减免贫农户的农业税,增加富裕农民的税负。1923~1924年占农户9.5%的富裕农民和“富农”缴纳了29.2%的税额,以后他们的税负比重继续增加。富裕阶层想通过分散的办法减轻税负,结果20年代农户分散化的速度比革命前快一倍,这种现象不利于农村商品经济的发展。
1706462403
1706462404
在实施新经济政策过程中当然也有受益者,居民群众利用新经济政策给予的商机和自由,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有的开始发家致富。在城市有耐普曼,他们在零售商业中占据巨大的份额,弥补了尾大不掉的国营商业的不足。耐普曼在活跃城乡流通、城乡交流,满足人民日常生活需要方面起了无可替代的作用。这是一部分善于经营的人士,他们的经营活动远远没有达到形成资产阶级的程度,并且由于大型批发业务都掌握在国营企业手中,耐普曼的活动受到严密的控制和约束,对整个国民经济并不构成威胁。
1706462405
1706462406
在农村从新经济政策得到好处的是善于经营的勤劳的农民。沙俄时代的富农经过国内战争贫农委员会的剥夺已经基本消灭,由于土地和生产资料被剥夺,他们已经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富农了。在实施新经济政策之后在农村兴起的是那些善于经营耕作的勤勉的农民,他们利用缴纳粮食税后的剩余来改善和扩大生产,逐渐成为农村的富裕阶层,当时叫做“富裕农民”,以区别于所谓“富农”。但是他们的日子总的说来并不好过。按照过去村社的传统农村定期重分土地,这很不利于土地的改良,农民对过去富农的盘剥仍记忆犹新,因此一有风吹草动,在农村就对“富农”实施剥夺,没收他们的土地、住宅和财产。
1706462407
1706462408
在农民写给报社的信函中有大量的申诉,对此表示不满。1925年阿穆尔州的农妇马秀拉给《农民报》写信说:“共产党好像竭力要使所有的农民变穷,只鼓励贫农,不是帮助他,而是鼓励他穷,如果一个农民成功地改善了自己的经营,那他就会从贫农队伍中除名,在他头上贴上富农的标签,把它看作是苏维埃政权的敌人。可是没有一个农民不想改善自己的经营,这就在党的眼中成为富农。换句话说,这就是没有一个农民不想成为苏维埃政权的敌人。”[133]
1706462409
1706462410
新经济政策本身的矛盾
1706462411
1706462412
新经济政策自身包含许多矛盾,例如近期任务与长期共产主义目标的矛盾。新经济政策的目标是利用市场机制发展生产,为社会主义创造必要的前提条件。但是,当时领导人对其长期存在的必要性缺乏必要的认识,一看见生产有所增长,“资本主义成分”有所增加,就忍不住把这一切同共产主义目标对立起来,要求消灭耐普曼、“富农”等“资本主义成分”。“左派”都有“恐资病”,希望通过“大跃进”越过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进入社会主义,“建成”社会主义。通过市场机制发展经济比行政命令要慢。用一个命令就可以把“富农”驱逐到边远地区,流放到特别移民区,甚至肉体消灭,通过命令可以制订和批准五年计划,按照规定的速度发展重工业,而通过市场,则费时费力,因为培育市场是需要时间的。为了发展经济允许合法经营者发财致富,列宁说过,发财吧,但是请你们严格遵守苏维埃法律。但是,布尔什维克党宣传和追求的是共产主义,要消灭剥削,消灭剥削阶级以至所有的阶级,取消商品货币等“资产阶级”机制。军事共产主义被否定了,但是共产主义仍然是理想和奋斗的目标,无产阶级专政不但存在,还要加强。允许资产阶级存在甚至发展的新经济政策(哪怕加上一个限制词“在一定条件下”允许),在当时的观念下不能不同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发生矛盾,而绝大多数领导人都站在无产阶级专政一边,动辄挥舞专政之剑来对付“阶级敌人”。
1706462413
1706462414
新经济政策的主要任务是达成经济上的妥协,首先是同数以百万计的农民的妥协,防止农民造反。党的领导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同农民或者各资产阶级阶层作政治妥协。列宁说得相当明确:虽然我们允许资本主义,但这是在农民的需要的范围内,不允许任何社会革命党人的和孟什维克的宣传。我们的法院应当懂得这一点。在我们结束全俄肃反委员会、建立国家政治法院的时候,我们要在代表大会上指出,我们不承认超阶级的法院。我们的法院应是无产阶级的,而法院应该知道,我们容许的是什么。[134]如果在目前条件下农民需要一定范围内的自由贸易,那我们应该允许,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允许贩卖那些全靠世界各国资本家的金钱出版的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的政治书刊。[135]“凡是公开宣传孟什维主义者,我们革命法庭应一律予以枪决,否则它就不是我们的法庭,而天晓得是什么东西。”[136]目前的关键“并不在于政治,就是说不在于改变方针”。[137]列宁在新经济政策之初说的这些话明确告诉全党,在经济问题上可以作让步,但在政治上、在意识形态上是不作任何让步的。
1706462415
1706462416
在准备以粮食税取代粮食征收制的报告时,列宁确定了向农民作经济让步和农民问题的一般政治方针问题。关于经济让步方面,报告提纲承认“经济上满足农民”的必要性并确定了一系列措施——流转自由,贸易自由,为此弄到商品,等等,但他把这种自由等同于“资本主义的自由”。而农民问题的“一般政治意义”在提纲中被看作是“农民的(小资产阶级)反革命问题”,并且认定“这样的反革命已在反对我们”。因此对待农民的政策是“可以把‘绳子’放松一些,不要弄断它,‘松开’一些”。这就是说拴农民的绳子还是要的,只是松开一些而已。把农民问题看作是“农民的反革命问题”显然太露骨,所以列宁在旁边注上:“在报刊上缓和为‘无产阶级和农民的相互关系’。”[138]
1706462417
1706462418
在对待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政治路线上,俄共十大的一些代表同样持强硬的态度。例如十大代表К.Г.扎维亚诺娃说:粮食税是对小资产阶级的让步,是确实必要的让步。但另一种让步,“违背共产党原则的实质的让步,这样的让步是不应当的。共产党在这里应当保持其本色,只有立足于这个基础上,它才会是强有力的”。[139]
1706462419
1706462420
这一时期出现了允许公民自由和权利的法律,扩大了选举权,允许开办私人出版社,出版非党杂志,实行司法改革,设检察官和律师。1924年宪法赋予最高法院宪法监督权,等等。但所有这些民主变化和社会政治制度的改善大多是表面的。其中多数表现的还是阶级原则和党性原则,一点也没有改变俄国居民基本阶级和阶层的政治地位。
1706462421
1706462422
工业化需要的资金到底从何而来?国民经济恢复的完成决定了需要增加长期投资。但外来资金短缺,而内部资金又受到政府“反资本主义”政策的抵制。一国社会主义搞闭关锁国,切断同西方世界的联系。布尔什维克在偿还革命前债务、赔偿被国有化的财产问题上持强硬态度,妨碍了外资的流入,租让制没有得到发展。工业生产能力的全部开工要求大量的投资以更新机器设备,建立新的生产部门。尤其是这里涉及的是投资大,而投资回收周期长的重工业部门。资金的严重不足,加强了集中分配和对经济实行行政干预的倾向。工业的增长要求农业增加商品率,以向城市提供粮食,保障工业的原料,加强出口以换回设备,用农产品去换取国外的装备,这就需要从农民身上抽取资金。然而,越是剥夺农民,农业发展就越缓慢,越不能满足工业的需要。农村个体大商品农户的发展受到了压制。本来扩大农村市场,通过农民的积累,通过节约,可以得到工业化的资金,但这是一个较为缓慢的过程,斯大林没有这个耐性。
1706462423
1706462424
缺乏政治体制保障的经济改革
1706462425
1706462426
布尔什维克政治制度的目标是过渡到共产主义——没有私有制的社会,而新经济政策允许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存在,政治和经济之间的对抗加强了。在城市,党主要从生产工人中得到补充,他们对“耐普曼”没有好感。在农村,充实党和苏维埃机关的是“市场的受害者”——破产的农民,贫农。私人经济成分与社会主义目标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传统的社会主义观念是没有阶级、没有剥削、没有商品货币、没有市场的社会。因此,不彻底改变社会主义观念,不改变对市场的看法,这个矛盾就始终存在。列宁在逝世前说过,我们对社会主义的整个看法改变了,但他没有对这种改变做出明确的解释,像列宁在最后几篇文章中的其他许多重要指示一样,列宁关于对社会主义的看法改变了的重要论点也没有引起当时领导人的注意和重视。
1706462427
1706462428
政府职能没有随着改革的深入而转变。所有的经济措施基本上都是政府行为。新经济政策实施期间始终没有能够实现从行政手段配置资源转到依靠市场来配置资源上来。除了领导人观念没有转变之外,给予新经济政策发挥作用的时间也太短。而拒绝市场经济的社会必然成为一个封闭的与世界经济发展拉大距离的社会。
1706462429
[
上一页 ]
[ :1.7064623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