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501170
1706501171
如果说俄国政府严重地高估了它的军事实力,那么,它对国内局势则做出了致命的误判。小战争演变成了大灾难:它不仅没有令批评者闭嘴,反而引起了抗议的风暴,并很快将战争的决定与将军的无能、政府的无知和傲慢联系起来。1904年7月15日,残忍但是能干的俄国内政大臣维亚切斯拉夫·普列维命丧一位年轻的社会主义革命者一颗16磅的炸弹。没人哀悼这位不受欢迎的强硬分子。他的死讯传到华沙,人们跑到街上舞蹈,奥匈帝国大使艾伦赛尔伯爵向国内报告说,同他交谈的几个人都表达了这样的看法:“为了改变最高当局的想法,需要多来几次类似于暗杀普列维的灾难。”
1706501172
1706501173
皇帝匆忙弥补政府核心突然的权力真空,他任命彼得·德米特里耶维奇·斯维亚托波尔克-米尔斯基接任,希望他能平息事态,因为米尔斯基被广泛地认为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温和派。沙皇对时局的严重性判断可以透过这个事实得以推断:米尔斯基以神经衰弱为由谢绝任命,沙皇向未来的内务大臣保证,如果他接受这份工作,“每年可以休几个月的假”。米尔斯基慢慢着手他希望会改变皇帝想法的行动,让他准备接受不可避免、早该施行的改革。自由派报纸,尤其是一个全国性的地方自治联合会,即中央议会的前身,以越来越强的信心要求改革。然而,沙皇很快就脱离了政治现实,一度甚至似乎同意了其大臣关于全国地方自治联合会可以接受的意见,但是补充说:“那他们就可以看动物的问题了”——这是马脱缰以后关上马厩门的经典案例。当米尔斯基警告否则就会发生革命时,尼古拉只是保持了礼貌的沉默。
1706501174
1706501175
随着地区性的地方自治联合会——长期以来,这是这个国家要求变革的重要力量——增大了对内务大臣的压力,要求允许所有地方自治委员会在首都聚会,米尔斯基同他们的代表达成了妥协。他告诉他们,他不可能批准展开正式会议讨论宪法改革和立法会议机构,但是,没人能够阻止他们到圣彼得堡办私事和在朋友的家里社交,去“喝杯茶”。在那儿说什么就不关他的事了。这次非常政治化的茶话会于1904年11月6日到9日在圣彼得堡各个显贵的住处举行,其中包括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他的儿子、未来的作家,旁观了整个过程。
1706501176
1706501177
11月,局势每况愈下。被包围的旅顺港向日本人投降,此举被视为沙皇的军事指挥官们又一个懦弱与无能的事例。在国内,地方自治的活动者们模仿1848年法国革命之前的革命宴会,举行了一系列要求民主的“专业宴会”。中产阶级阵营的这种力量表现导致了独特的局面,帝国的审查官们受命允许在报纸上进行讨论,显然是希望借此防止事件扩散到大街上。报纸上涌现出要求进行宪法改革和抨击政府的文章,很快事情就很清楚了:公众舆论争夺战失败了,新的开放性失控了。
1706501178
1706501179
反抗的呼声甚至突破了尼古拉喜欢滞留的皇村的高墙。皇帝在道德和军事意义上都喜欢“背靠墙壁”(他的将军告诉他,一旦国内发生叛乱,政府的力量困守中国东北,不可能控制俄国的城市),他把有毒的圣杯丢给米尔斯基伯爵,命他起草一份改革圣旨。接到改革草案后,沙皇取掉了自由派最希望的内容。他说:“我绝不能同意政府的代表形式,因为我认为这对上帝交付给我的人民有害。”至此,米尔斯基已经明白,对于能够做成任何事情感到绝望。“彻底完蛋了,”他对一位同事说,“我们修监狱吧。”
1706501180
1706501181
1706501182
1706501183
1706501185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一个有用的牧师
1706501186
1706501187
为控制这种不满的风潮,莫斯科秘密警察头子S. V.祖巴托夫发明了一套他特别引以为傲的新策略。他不是镇压所有的工人俱乐部和工会,而是协助创立了得到警察容忍(也不断遭到窥探)的爱国工人协会。这些组织可以满足一些工人的要求,同时传播精心参照俄国东正教的信条撰写的信息,估摸这些信息能够唤起刚从乡下进城的农民的所谓虔诚,激发对国家和皇帝的忠诚。集会以主祷文开始,以圣歌结束。
1706501188
1706501189
最初的报告显示,这个策略的效果出奇地好。圣彼得堡俄国工厂工人和电站工人协会由年轻、富有领袖魅力的前监狱牧师乔治·阿波罗·诺维奇·嘉庞(1870—1906年)神父领导。协会会员很快达到3万人。嘉庞是一位天才的组织者,几个月之间,他就建立起了一个图书馆、阅览室、保险计划及社会活动的网络。积极的社会主义者把神父看作警察的跟屁虫,讨厌他的动机,而很多人则喜欢俱乐部的氛围,喜欢那里有启发性的演讲及阅读政府支持的保守报纸。嘉庞本人善于演讲和交流,但是,在政治上极其天真,其动力来自远大的个人抱负。
1706501190
1706501191
即便在1904年夏天,嘉庞还公开表示他对沙皇的孝忠。菩提洛夫钢铁厂的一个工人后来回忆神父在一次演讲中告诉工人们:“虽然沙皇很遥远,上帝高高在天,虽然当局所知不多,但是,我们不仅要让工厂主知道劳动人民的境况,也要让沙皇和上帝了解。”神父向听众保证,如果人民的父亲知道他的孩子们的艰辛,他会感到惊愕,并惩罚那些以其贪婪和冷酷给工人们造成痛苦的人。
1706501192
1706501193
嘉庞神父是一位聪明人,他明显厌恶官方教会的保守,选择积极参与社会活动。他了解来找他的工人们日常的生存斗争,熟悉他们的痛苦生活状况,知道他们时常面对各种危险,如事故和贫困、饥饿、酒精、困扰他们生活的疾病。他同意社会主义者的观点,认为这种局面难以为继。然而,与革命者不同的是,嘉庞确信,只要善良的沙皇不受到他奸诈的顾问的误导,一切都可以改变。资本主义毁坏了俄国人的心灵,因为它插入了一个有害的官员和富裕的企业家阶层,拆开了沙皇与其人民之间的古老纽带。因此,解决办法很简单:必须亲自告诉“小父亲”,远离周围奸人的影响。
1706501194
1706501195
嘉庞神父的劳工协会的发展势头远远超出了允许其组织和影响力增长的当局的设想。他开始和知识分子、政治活动人士及商人一起举行会议,他还和一个内部圈子的人一起,起草了一份请愿书,准备在时机成熟——也许是发生又一次重大的军事失败,沙皇只好听取人民呼声的时候,递交给沙皇本人。这个机会甚至比嘉庞神父设想的来得早得多,当时,4个机车工人被佩特罗夫钢铁厂草率地解雇了。这4个人都是嘉庞组织中的成员,于是,同时也许也是为了证明他在实际工作领域的实绩,他准备亲自出马说情,为他们挽回工作。厂方十分强硬,指出这些工人懒惰、不可靠。在紧张的局面下,该厂1.25万名工人于1月5日罢工,声援他们的同事。嘉庞为他们的行动撑腰。他突然发现自己成了野火般扫荡整个城市的巨大罢工浪潮的首领。1月4日,法俄机器厂的工人加入罢工,一天后,涅瓦机器与船舶厂1.6万名工人、涅瓦纺织厂2000名工人及其他小厂的成百上千名工人一起参加了罢工。三天之内,380间工厂约14万名工人拒绝上班。
1706501196
1706501197
在嘉庞神父的总部,人们表现出狂热的乐观情绪。在整个城市,会议一个接着一个,一直开到深夜,组织认识到,罢工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权力基础。如果要让沙皇看到他最卑微的臣民所处的绝望境地,那么现在就到了说话的时候了。大家决定和平游行去冬宫:工人第一次去到权力的中心,请求陛下倾听他们的呼声。意识到这个行动带来的危险,嘉庞神父亲自给内务大臣米尔斯基写信,要求他允许游行,并随信附了一份准备在皇宫门前递交给皇帝的请愿书。所有的组织成员被要求于1月8日穿上最好的衣服,带上圣像及其他宗教标志——严肃、冷静。
1706501198
1706501199
请愿书(之前已经引用过了)采用了最恭敬、最谦卑的语气,在结尾处几乎是对皇帝铺天盖地的赞美:“因此你会使俄国既高兴又出名,你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我们及我们的后代心间。如果你……对我们的请求置之不理,我们就死在你皇宫的广场上。我们无处可去,也不想去。”这份文件在其他方面都无伤大雅,但是也许其中包含了威胁和决心的意味,所以政府决定不准许游行和撒传单,警告将以“恰当的措施”处理任何大型集会。
1706501200
1706501201
沙皇本人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陪工人玩儿的意思。1月8日,他待在首都以外的皇村,而在首都的战略路线上都布置了步兵和骑兵把守。与此同时,工人们继续他们的准备工作。有传言说不准许他们游行,但是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传言。参与他们所有集会、听他们发言的便衣警察没有暗示有任何问题。有人说,如果他们遇到持枪械的士兵,他们会走上前去,说“兄弟,你真的想对我开枪吗?”他的话赢得了一致的赞同。
1706501202
1706501203
1月9日早晨,圣彼得堡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天气温和,新下的雪覆盖了台阶;第一批数百、其后数千工人聚集在城市各个地点,准备开始游行。这时,这个罢工城市正常的交通和活动都停顿了。他们不确定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命运,但是他们预先估计了最坏的结果,于是让强壮的人站前排。一位工人对在瓦西列夫斯基岛等待的人群说:“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而去。我们去找沙皇要求真理。我们的生活无法忍受……现在,我们必须把俄国从给我们造成痛苦的官僚手中挽救出来。他们榨取我们的血汗。你们了解我们工人的生活。我们十家人住一间屋子。我说的是不是实情?”人群齐声赞同,他们温热的呼吸混入冬日的空气。“所以我们要去找沙皇。如果他是我们的沙皇,如果他爱他的人民,他就必须听取我们的心声……我们敞开胸膛去找他。我们走第一排,如果我们倒下了,第二排会跟上。但是他不可能对我们开枪。”然后,大家念了主祷文。喃喃的声音中混杂着抽泣声。游行开始了。
1706501204
1706501205
游行者慢慢迈往特洛茨基大桥(此刻,睡眼惺忪的谢尔盖·维特从他家客厅的窗户眺望)。马克西姆·高尔基也在游行队伍中,后来,他描写了哥萨克骑兵杀死一位游行工人的情形:
1706501206
1706501207
重骑兵围住他,像个妇人那样尖叫着,在空中挥舞着他的军刀……他从跳跃的马上扑过来……他猛砍他的脸,伤口从眼睛一直拉到下巴。我记得那个工人惊骇地睁大的双眼……杀人者的脸因寒冷和兴奋而泛红,他咬紧牙齿,咧嘴笑着,胡髭竖立在翘起的嘴唇上。他挥舞着他受损的钢刀,发出又一声尖叫,喘着粗气,朝死者吐了一泡口水。
1706501208
1706501209
抗议者遭到枪击,受到哥萨克骑兵的军刀刺杀,希望的幻灭比士兵的子弹更令他们难过。眼看身边的同志们纷纷倒下,圣像从他们已经没有生气的手里掉落到雪地里,嘉庞神父哭喊着:“没有沙皇,没有上帝!”人群朝周围的街道四下逃散,神父则逃到了高尔基的公寓,百万富翁、革命企业家、喜欢扮演其作家朋友保镖的萨瓦·莫若佐夫让他进了门。(用契诃夫的话说:“在革命之前他像黎明前的魔鬼一样快步疾跑。”)脸色泛绿、张皇困惑的神父喊着:“给我点儿东西喝!酒。都死了!”高尔基徒劳地试图安抚神父——为了避免被捕,神父这会儿刮了胡子,伪装成平民。首要的事是向工人们证明他们的英雄没有死(已经有传言说他是第一批死者之一),于是高尔基把艺术剧院的院长阿萨夫·提克霍米偌夫叫到他的宿舍,给受伤的神父化了妆,让他显得有活力些。剩下的就只能靠伏特加了。
1706501210
1706501211
在血腥星期天的晚上,嘉庞神父出现在自由经济协会一群工人和知识分子面前。当他和高尔基一起站到台上时,人们看见一位身材小小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男人穿着奇怪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一个优雅的商店营业员”,人群中发出激动的叽叽喳喳声。嘉庞的话像他的衣服一样陌生,他叫嚣着说:“和平手段失败了,现在我们必须采取其他手段!”并对“命令杀死无辜者的叛徒沙皇”发出“牧师的诅咒”。当晚深夜,已经成为革命者的嘉庞逃到了芬兰,转道去了慕尼黑,在那里,他遇到了列宁。
1706501212
1706501213
沙皇本人也为当天的事件异常震动。他平常的日记都是忠实记录天气以及狩猎打死的动物数量,但在这天的日记中,他写道:“可怕的一天。部队不得不在城市的多个地方开枪,死伤很多。上帝,多痛苦多糟糕啊。妈妈立即从市里过来做弥撒。我们一起吃午饭。同米莎一起散步。妈妈和我们一起过夜。”
1706501214
1706501215
1706501216
1706501217
1706501219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陷入混乱
[
上一页 ]
[ :1.7065011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