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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0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1706499832]
1706502381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话说交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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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3 将1910年定为人类的一个关键日期是大胆之举,对于维吉尼亚·斯蒂芬(后来的维吉尼亚·伍尔夫),这一年与她的个人生平有着强烈的共振。1904年父亲去世后(她的母亲已经于大约十年前去世),斯蒂芬家的四兄妹搬到布鲁姆斯伯里戈登广场46号的一座大房子。这是一个曾经高雅但现在已经衰微的地区,远离他们孩提时代的社交界。他们决定住在一起,没有一个主妇似的人监管他们的美德,维吉尼亚和梵妮莎也没有监护人,这引起了旁人的侧目,但是他们决心过自己的生活,而无视爱德华时代上层中产阶级身份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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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5 对于维吉尼亚,这是一个时期的开始。年方22岁的她想写作,起初,她为文学杂志写评论。她父亲的死亡引发了严重的心理危机——这是她多次危机中的第一次——在新家,她开始构建一个成年人格。1907年,她崇拜的哥哥索比在希腊旅行期间死于伤寒,她的决心又一次受到检验,但是她接过了他的剑桥朋友圈,这些人仍然到访斯蒂芬家波希米亚风格的住宅,这里室内通风,墙上和家具上挂着印度的围巾,书堆得到处都是。他们在这里喝浓烈的咖啡、抽烟、纵古论今,甚至也议论那些可耻、可怕的事情。1908年,索比的一位朋友给了她解放性的一击——对此,伍尔夫有著名的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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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7 门口站着利顿·斯特拉奇瘦长、邪恶的身影。他指着梵妮莎白衣服上的一处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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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9 他说:“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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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1 我想,一个人可能说出这种话吗?然后我们哈哈大笑。就这么一个词,所有的沉默和残留的膈膜顿时倾颓。洪水般的神圣液体似乎要淹没我们。性渗透于我们的谈话中。“鸡奸”一词不时从我们的口中蹦出。我们以讨论善的本质时的那种兴奋和开放谈论男欢女爱。想到我们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都那么含蓄、那么保守,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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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3 后来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名人》作者、考究的同性恋者斯特拉奇(1880—1932年)具有在正确的时间发现正确的说法的特殊天赋。1914年,他基于道德或者宗教的原因拒服兵役,不得不在军事陪审团为自己辩护,军官们问他,如果德国士兵强奸他的姐妹他怎么办。他的回答是:“我会努力把他们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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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5 梵妮莎同画家克莱夫·贝尔结婚后,波希米亚风格的斯蒂芬家发生了变化,维吉尼亚和她的哥哥艾德里安一起搬到了附近的一所房子,在这里,书籍、讨论和设计所构成的生活继续有增无减。1910年,28岁的维吉尼亚准备好了要迎头面对世界。那一年发生了三个事件,每一件都代表那个时代的不同方面的特征,这些事件增强了她的决心。2月,在最后一分钟,她参与了一个旨在驳斥当时流行的“不列颠统治海洋”这一宏大叙事的恶作剧:她在《无畏舰骗局》中扮演门达克斯王子,脸涂得黑黑的,下巴上粘着假胡须。那一年,伍尔夫也参加了妇女参政运动,该运动在这个时候达到了高潮。她个人参加运动的方式不过是在当地的女权运动办公室装信、写信封,但这也关涉到立场的问题,即便维吉尼亚发现她自己不适合政治运动和政治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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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7 1910年第三个让伍尔夫觉得新生事物在产生、人类的本性和观念已经不同于过去的事件,是“后印象派画家”的一次展览。这次画展的策划人是另一位圈中成员、画家、艺术批评家罗杰·弗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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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9 噢,那是一个艺术仍然有能力引起震惊的时代!新浪潮冲进了杰姆斯·雅培·麦克尼尔·惠斯勒与约翰·辛格·萨金特的温雅世界,以及中产阶级的生活——当时,他们满脑子充斥着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和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这些维多利亚时代梦想商人的作品。以英国风景画为标志的大众口味受到文森特·凡·高原始的强烈情绪、保罗·塞尚准抽象的宏伟、保罗·高更的塔希提油画原始感觉的冲击。其效果非同凡响。这些作品充满敌意,观众认为它们是“歇斯底里的涂抹”“原始、无法忍受的愤怒”“幼稚的垃圾”。不出所料,梵高的作品被抨击为“一个成年疯子”的胡言乱语,高更的作品则是“原始的野蛮”,塞尚揭示自然界几何图形的作品则被认为是“贫瘠的”“没有男子汉气概”,而展览本身则被批评为“病态”“头脑患病的人”创作的“令人作呕的畸变”的汇集,代表“艺术最后的退化”。许多评论家都认为,这不是艺术,而是对文明中所有美的、真的、神圣的事物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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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03 他们在英吉利海峡两岸的一些同仁更理解这些画作体现的精力。在其《现代艺术》一书中(英文译本于1908年出版),德国评论家朱利叶斯·迈耶-格拉菲从疾病和文明、健康与自然、性能力和女性气质的角度,敏锐而有代表性地解释了高更作品的要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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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05 “你的文明就是你的病,”他说,“我的野蛮代表我的康复。你的文明概念中的夏娃几乎使我们全都成了厌恶女人者。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老的夏娃——你在我的工作室被她吓着了——没那么可憎……只有我画的夏娃才可以赤身裸体站在我们面前。如果你的夏娃处于这样的自然状态,即便美丽,却会是可耻的,是痛苦和邪恶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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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07 英国艺术界很大程度上没有受到欧洲艺术发展的影响,因此,比时代落后了一代人。毕加索和克里姆特、席勒和马勒维奇、野兽派和未来主义派的作品几乎完全没有引起注意(甚至连弗莱这样的先锋艺术家也没注意),因此,是前一辈的探索者和挑衅者使震惊的公众认识到,艺术可以是其未曾见识过,或者不理解的许多东西。伍尔夫跟踪媒体和让她日益觉得疏离的艺术界的谩骂。她意识到,她和朋友们培养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实际上与爱德华时代主流的美学、政治及道德观念及其公共表达方式处于战争状态。她看到的社会拒绝接受维多利亚女王死后,有些东西已经结束,新生事物正在生发——那就是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和存在于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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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09 还有另一个便捷的日子帮助伍尔夫确定改变的日期。1910年5月6日,在他的父亲爱抚者爱德华于比亚里茨的一家宾馆断气以后,乔治五世登上王位。维吉尼亚·伍尔夫清楚地划分了爱德华时期的旧时代和她自己所处的时代,即她所谓的“乔治时代”,也许她是希望这第二个乔治时期(这个术语没有进入历史写作)可以带来200年前第一个乔治时代那么多的革新和社会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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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11 如果说有几个理由可以坐实伍尔夫认为急剧变革发生于1910年的观点,那么,我们一定不能忘记那些不那么显而易见但是更普遍的、穿插于日常生活之中的见解和行为转变。伍尔夫把“厨师”作为她宏大宣言的唯一、最高例子——这不仅仅只是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例——她也指向了日常生活。她谈到的厨师原本住在楼下,现在却有足够的自信,敢于飘然进入客厅,征求雇主对帽子的意见——她好像是在同与她平等的人说话,她的行为方式让人觉得她的生活远离了她的职业和她命定的角色,她希望显得女性化,希望快乐,也许还希望找个男人,建立家庭——她觉得有权向生活要求这一切,并且是当着社会地位比她高的人提出这种要求。她并不是一个特例。妇女参政论者们上街了,威尔士的矿工们在罢工,爱尔兰要求地方自治。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现代退化的危险征兆,正如后印象派们只不过是毒化文明之井的野蛮人,必须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予以抗击。然而,另一些人认为这些变化是必要的,并得出结论说,不仅社会,连认识世界和感觉的方式都必须让位于某种新东西,艺术必须得对这一新的事实做出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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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13 1910年,伦敦艺术界正受到法国1880年代先锋艺术的冲击,而对于整个欧洲,这是艺术革新的关键时刻。艺术的主流仍然是保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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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15 音乐界正在脱离浪漫主义(整整一代人刚刚退出舞台:1893年柴可夫斯基去世,1896年布鲁克纳去世,1897年勃拉姆斯去世,1901年威尔第去世,1904年德沃夏克去世),小心翼翼地试着掌握理查德·瓦格纳带来的和谐与形式的创新。20世纪第一个10年是地位稳固的后浪漫主义硕果累累的时期——芬兰音乐家西贝柳斯的内心感受、爱德华·埃尔加的悲剧英雄主义,俄国音乐家尼古拉·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民间音乐、加布里埃尔·佛瑞优雅的质地,法国音乐家卡米尔·圣-桑的学术庄严,德国音乐家马克斯·布鲁赫,西班牙音乐家曼努埃尔·德·法拉及丹麦音乐家卡尔·尼尔森的作品及费鲁乔·布索尼富有季节感的交响诗。季雅卡莫·普契尼的歌剧使上述所有音乐家都黯然失色,他的三部曲《波希米亚人》(1896年)、《托斯卡》(1900年)、《蝴蝶夫人》(1904年)在全世界演出都爆满,并以其美国移民歌剧《西部女郎》(1910年)作为对他那个世纪最后的致意。所有这些艺术家都有着保守的、尝试性探索的特点,都有各自的优秀之处。历史的特点就是对改变、裂缝,对开创性作品和新发展特别感兴趣,但是不能让这种兴趣使我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艺术的伟大无需非常新,无需产生新的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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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17 欧洲的书店已经在开始出售情感垃圾、自我帮助的书和科幻小说,更挑剔或者更具有社会雄心的人则备置19世纪晚期的颓废派(王尔德、波德莱尔、梅特林克)以及更近期的、公然的现实主义小说,如左拉、德国作家格哈特·豪普特曼、萧伯纳、年迈的托马斯·哈代或者自觉反常的意大利作家加布里埃尔·邓南遮等人的作品。在现代艺术画廊或者博物馆,可以见到广受欢迎的俄国肖像画家伊利亚·列宾和德国晚期印象派画家、智者马克斯·利伯曼(有人问他会如何画当时的德国总理,他回答说:“俾斯麦?我会一泡尿把他尿到雪里!”)的油画,爱德华·蒙克的表现主义幻想、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爵士及弗雷德里克·莱顿令人倒胃口的奢侈——不列颠仍然处于摆脱拉斐尔前派精美艺术缺陷的过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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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19 这就是维吉尼亚·伍尔夫描绘的艺术革命的背景。这些实验的重点往往是布鲁姆斯伯里圈这样的群体。在思想来回的冲撞中,更容易想象新事物。在巴黎,美国人葛特鲁德·施泰因是一个焦点人物,艺术家们到她家来吃顿热饭、谈艺术,或者卖画给她,换钱支付下个月的房租;在德国,慕尼黑的施瓦布圈和达姆施塔特、北德的沃普斯韦德村的群体、戴布鲁克(桥)群体承当了这一功能;在圣彼得堡,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塔发生的欣喜若狂的事情对艺术家和哲学家(以及形形色色的食客)都是焦点;米兰是意大利未来主义运动的大本营;分裂派和欧仁妮·施瓦茨沃德与伯莎·扎克坎德尔的沙龙是维也纳新一代艺术家的焦点;还有无数规模较小、往往存在时间较短的群体。有趣的是,这些群体风格各异。维也纳没有立体派,柏林和慕尼黑没有未来主义者,圣彼得堡和巴黎没人创作十二音音乐。尽管有艺术杂志和照相复制,但各个艺术派别、记者和阅读大众显然并没有很大的共同兴趣把艺术欣赏的范围扩展到国外,甚至没想扩展到所在的城市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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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21 突然想到有一个例外:1909年那一年,马里内蒂在巴黎的《费加罗报》上发表了《未来主义宣言》。我们已经在上一章谈到过这个文本,但是比照伍尔夫的声言,回忆他的要求很重要:“科学发现带来人类感性的全面更新。那些在今天使用电报、电话、留声机、火车、自行车、摩托车、汽车、游轮、飞船、飞机、电影院、伟大的报纸(合成世界一天的生活)的人没有认识到,各种通讯方式、交通和信息方式对于人的心理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也许,大多数人都没有认识到,但是,有些人非常适应这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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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23 保守派们对这样的谈话感到非常震惊,他们觉得这会对公众道德产生灾难性的后果。1910年,教皇庇护十世甚至强制要求所有牧师宣誓放弃现代化及其价值观。自1890年代晚期开始高涨的变化浪潮终于达到高潮,在古代人和现代人之间古老的、新近变得激烈的战争中,艺术成为了核心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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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25 1910年是变化和思想试验的气息变得特别尖锐的一年。你能够闻到它的气息,有些人闻到了自由和发现的芳香,另一些人则认为他们发现了式微的欧洲腐尸散发的恶臭。在繁荣、相对和平的1880年代和1890年代出生与接受教育的那代人已经成年,并发出自己对于生活的憧憬以及对他们的父亲的反叛,这些带着他们的童年色彩——而在人类历史上,他们的童年第一次越来越取决于专业化管理、标准化教育、大众消费的文化。为艺术而艺术的芳香的颓废、印象派耽于声色的文字不属于他们。托马斯·哈代、特奥多尔·冯塔纳、古斯塔夫·福楼拜自信满满的自然主义和左拉认真的参战不属于他们。他们对事物的看法是由阅读快速机器竞赛报道和儿童杂志所塑造的,是由偷听成人悄悄谈论神经崩溃和轻浮女孩所塑造的,是由越来越由城市、报纸与未来(无论它可能带来什么)的强烈关系所控制的日常生活所塑造的。他们的想象力对于这样的事实很敏感: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时代——时而是允诺,时而是威胁——赫然到来,但只是若隐若现,支离破碎。他们的作品参差不齐,充满着未经消化、以噪音、拼贴或者引证的方式挤进艺术的信息;破碎的脸、旋转的身影和崩溃的人物,这些人物没什么本质可言,而只是野火般的几何形状、超新星般爆炸的原汁原味的废话,舞台上传来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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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27 人类的本性改变了吗?可能改变吗?这是先锋艺术家们提出的主要问题。鉴于作品的革命性执行曾经提出问题并予以解答,艺术家们的反应令人费解——不过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不!他们坚定地说,没有改变,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物。艺术家并不否认出现了根本上全新的事物,社会已经变了,他们自身的生活也变了;然而他们的论点更微妙更有力。尼采教导这代人基督教不过是一种歪曲,将自由人变为奴隶,给他们套上神学和克己的枷锁。年轻的艺术家急于摆脱这种枷锁,对他们来说,这种文明联系奔腾的步伐只不过是旧日奴隶社会的技术化延续。人类的天性一直是另一个样子:野蛮、原始、神秘。资产阶级个体只不过是穿着曼彻斯特斜纹布衣服的猿猴。拿走他的衣服,你就会发现全部事物的本性——拿走衣服,或者直接去人们从来不穿衣服的地方,你会看到人类心灵古老、原始的形态。寻找最深层的样式,你会发现自己踏上了通向人类内心、返本归元的旅程,那是寻找原始、仪式和神话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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