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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75 这种看待文明的崭新、深刻怀疑眼光首先在他的《阿维尼翁少女》中得到最充分的体现。这是一幅巨大的、表现了残酷和令人不安的直率的油画,像斯特拉文斯基的《神圣的春天》一样,画家竭力隐藏其潜在的技术和组合的精湛。这幅画创作于1907年,是一个妓院的内景,裸露身体的妓女为顾客搔首弄姿。但是,画中的女子不同于之前艺术中的女子。她们暴露的身体只表现为几何图案,勉强暗示手臂和腿、胸部和胯部。脸不过是肉色上的黑色线条。右边女子的非洲面具似乎是从头上长出来的,而前面蹲着的女子完全失了形,双眼的高度不一致,鼻子是一根线,可怕而抽象——也许,这是提醒人们她遭到梅毒的可怕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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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77 毕加索和他的朋友、同事乔治·布拉克(1882—1963年)发现这种将流畅的形体解构为貌似古老元素的技术是一种挪用现实和表达他们对于巴黎都市生活看法的强大手法。这种技巧既可以用来把个体简化为原型,将司空见惯的现实变为神话,而将复杂的形式变成简单的成分也可以达到相反的效果:它可以显示现代生活在古老的眼光中是什么样子。直到进入中世纪,一幅画被认为不仅仅代表一个单一的时刻,而是代表一种精神实质。因此,一座祭坛可以表现基督受难的整个过程,十二个监测站的十字架都有耶稣的形象,都在一个画板上——时间的过程被视为空间的进程。毕加索和布拉克从塞尚止步的地方起步,他们的“立体派”绘画现在将同样的原则用于现代、世俗的事物。通过从几个不同的角度表现一张脸和一个身体,他们破坏了主体正式的一致性,破坏了任何特定时刻或者特定地点的感觉。但是他们希望因此可以捕捉到本质,从各个侧面看到其所有的方面,可以局限于一个角度和一个时间与空间点的人,感觉到某种更具深刻真实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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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79 同时,立体主义的语言是传递另一种信息的强大手段:不同于马勒维奇笔下强壮的农民,现代城市人已经不是一个整体。他们是合成的、四分五裂的粘贴体,是由这些碎片那些部件组合而成的,不是充分成熟的整体,而是各种因素和不同观点的几乎随机的拼凑。乔治·布拉克与其爆发性的朋友毕加索刚好相反,他是一位有条理、知性的人,他慢慢地从容不迫地创作。他对于绘画的理论含意十分敏感,对于在二维世界再现三维世界时隐含的令人陶醉的自相矛盾,对于幻觉和象征表现之间的张力以及日益被工业设计、功利的图形、广告和大众批量复制所主导的世界艺术创造内含的矛盾,十分敏感。作为装饰画家和家具修复师之子,布拉克在绘画中使用木仿制品,主要通过给观众提出开放的问题,而完全无意于欺骗观众的眼睛。他对小提琴特别着迷,无疑不单纯是因为其圆润的造型和直直的琴弦与弯曲、涡卷的边缘之间的对比,同时也因为小提琴是用来听,而不是用来看的乐器,画家面临的挑战基本上是将声音语言转化为视觉语言。在《持小提琴的男人》(1912年)中,布拉克慎重表达了这几个想法。盘旋在小提琴多面形状之上的演奏者身影只是一个鬼魂,演奏者是通过机器人眼睛、嘴巴和鼻子的轮廓予以暗示的。这个人似乎被围绕他的那些零碎的音符图形表现的声音所震惊和淹没。这与其说是一个人的画像,不如说是一种经验的画像,它令人不安,因为整个画面上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那个人形,它消解成了周围环境中的形状和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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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81 这种身份的碎片化由于电影这样的当代影响因素而得到进一步强化。随着有效剪辑和特技摄影成为电影的标准特征,人们思考故事的方式改变了。作家和画家开始模仿电影使用的快速视角转换和分离技术。奥特加·伊·加塞特说“认识世界的唯一可行方式是汇聚众多个人观点的方式”,他的这个认识论宣言开始听起来像是电影理论。路易吉·皮兰德娄、亚瑟·施尼茨勒和安德烈·别雷等作家表现的意识流的浮动魅力透过电影的眼光看待世界,记录下随机的细节和印象,让它们合并成生动的思想。厄恩斯特·马赫宣称,自我只不过是感觉和经验的累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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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83 受埃德沃德·迈布里奇和托马斯·艾金斯开发的连续摄影技术——将一个动作分解成连续的部分——的影响,法国画家马塞尔·杜尚(1887—1968年)开创性的《下楼梯的裸女2号》(1912年)解剖人类感觉。这幅画表现经典的绘画主题,一位裸女,她呈扇形,被分割为一个时刻的多个面向,半解析,半浪漫,整体上是讽刺性的。毕加索、布拉克等同仁对这幅作品表示怀疑,他们觉得它代表独树一帜的风格,脱离了立体派。一年以后,即1913年,这幅裸女画在纽约的军械库展展出,成功地挑起了相当大的丑闻。像意大利未来主义者贾科莫·巴拉一样,杜尚将时间的流逝组合到一块画布上,再次指向绘画的一个古老悖论,即刻画的一个瞬间与创作一幅作品所花的时间之间的关系、忠实于生活与忠实于艺术之间的关系。杜尚的画表明,忠实于实证经验不仅改变所见,也改变将其转化为感觉和经验的方式。这幅画作促使观众提出问题:一个人怎么可能爱上一系列活动的形状,感觉的瞬间怎么可以成为经验或者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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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85 在真实的世界里存在碎片化、情节化的性质与时尚的匆忙、易变和工业发展——它们用铁帚扫除一切不新颖的东西——的专横要求密切相关。尽管寿命延长了,选择增加了,但生命却前所未有地短暂、脆弱。对于许多感受到这种脆弱的人,对于那些争取尊重的人,过去突然变得像是稳定性与归属感的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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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87 让我们回归原始的魅力吧。亨利·马蒂斯(1869—1954年)没有毕加索的存在主义动力,也没有布拉克的分析趣味。他的作品表明他觉得活着已经能够满足,他不想浪费时间对他法国南部静居处明亮的地中海阳光下如此清晰的事物进行知识分析。但是,马蒂斯的心思不在分析现代性上,或者拿起斧头,像把一棵树雕成一条独木舟那样,把人体砍成各种颜色,而他自身的天堂无疑置于古老的世界——一个长长的、无精打采的动物的下午,更加善意地看待人类及其潜能。他的巨幅油画《幸福生活》中的裸体人物散发着想象中希腊神的淫荡和史前时期简单的生活乐趣相结合的夏季的安逸。右边的羊像是阿尔塔米拉残余的洞穴画(西班牙洞穴,最近,这些古老的雕刻被鉴定为15000年前的杰作),而年轻牧羊人的手势和方式则是受到希腊瓶画启发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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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92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1706499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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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95 像许多艺术家一样,马蒂斯从人类的前文明状态中发现了美与幸福及返本归元的感觉。文明和现代性代表速度与神经衰弱、可疑的身份、孱弱的心灵和虚弱的身体。马蒂斯梦想自己置身于色彩饱和的伊甸园,在这里,堕落之前的幸福生活可以实现。其他人不满足于梦想;一批数量小但是稳定的艺术家动身寻找这个地球上的天堂,无论是在艺术家聚居地、艺术家社区还是去国外航行,在这些地方,他们能够研究未被欧洲文化污染的文化,也许能够摆脱资产阶级道德的束缚。法国艺术家享有法属阿尔及尔和法国控制的摩纳哥(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太遥远、太奇异)近在家门口的巨大便利,他们许多人利用了这一诱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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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97 德国画家奥古斯特·马克(1887—1914年)和瑞士画家保罗·克利(1879—1940年)于1914年去突尼西亚,带回充满了鲜活色彩和半抽象图案的速写本;马蒂斯1912年去丹吉尔,深刻受益于那里的色彩、传统工艺和装饰,以及北非人显然更加简单的生活。对于那些不能亲身旅行的人,1909年慕尼黑举办的伊斯兰艺术展给这个欧洲先锋派神经中枢的城市带来了一个全新的审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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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99 许多艺术家响应去国外过更“自然的”生活的号召,部分地跟随前一代先驱者的足迹。1910年伦敦后印象派展览明星之一的高更给欧洲的艺术爱好者们显示了南太平洋的欢乐。踏上通过热情和明朗寻求自我救赎之路,耽于声色的法国小说家安德烈·纪德多次前往阿尔及尔,在此期间他找到了跟随其多情天性的勇气。纪德喜欢男孩子,许多有独立谋生手段的人选择去北非或者意大利南部纵享其被禁止的激情:德国摄影家威廉·冯·格鲁登在他西西里陶尔米纳的别墅,弗里德里希·阿尔弗雷德·克洛普在卡普里。这些旅行者的兴趣都不仅仅是由不同文化对待性——同性恋或者别种类型——的不同态度所激发的,而是受到(不同文化)对待情欲和情感的不同态度吸引。纪德在他的自传《如果它死去》(1926年出版,1927年翻译)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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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01 以哪一个神、哪一种理想的名义,你禁止我按照我的本性生活?——如果我只是跟随那个本性,它会把我带到哪里?在那以前,我接受的都是基督的道德观……为了强迫我自己顺从它,结果我整个的存在陷于深刻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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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03 寻找原始、“自然的”道德并不一定得导致其老手在身体上或者想象中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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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05 东欧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乡村的、往往欠发达的、几乎是中世纪的生活方式,对于许多寻找真实性的人,它提供了国境之内的外国。1905年,作曲家、音乐学者贝拉·巴托克(1881—1945年)和佐尔坦·柯达伊(1882—1967年)在其祖国匈牙利腹地旅行,旨在记录马扎尔和吉普赛民歌。他们这次在经典声调系统和正式约束之外的乡村世界的探索所获得的音乐产生了一种新的、以自己的乐曲表达的音乐美学。这种音乐有锯齿般的锐利,像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一样不为时人的耳朵所熟悉。他们的音乐不是19世纪末李斯特、勃拉姆斯、德沃夏克和柴可夫斯基等人推广的那种温柔的民间音乐释义和管弦乐。这种音乐,还有捷克作曲家里奥斯·雅纳切克(1854—1928年)的音乐,不寻求以微妙、异国情调的色彩装饰缜密的高雅艺术音乐。作曲家们希望改变艺术音乐,改革听音乐的方式,恢复民间音乐僵硬的、不熟悉、不和谐的声音,他们假设这种音乐还没有受到西方生活病态意味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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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07 当然,寻找具有古老根基的民族文化有其政治含意。在整个19世纪,音乐、绘画的民间主题、民间故事、童话故事以及少有使用的语言都被用来作为宣称民族身份的手段,艺术家们都想做民族概念的捍卫者,捷克作曲家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的事例非常出名,他们的民族风格将捷克分为两个音乐阵营,但是对维也纳的无视又把两个阵营团结起来。此时,民族复兴的政治形势更加尖锐,尤其在它寻找史前的过去之时。讲德语的先锋派艺术家对日耳曼过往历史毫无兴趣。埃米尔·诺尔德(1876—1956年)和马克斯·佩克斯坦(1881—1955年)的油画表现女孩们和妇女们欣喜若狂的舞蹈场景,具有春天祭祀甚至女巫安息日的全部活力,但是无法判断背景是德国森林还是塔希提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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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09 城市生活的异化与对理想化的、单纯的过去的怀念之间的张力在许多归化的犹太人中尤其强烈,他们发现自己陷于一对深刻的矛盾:他们竭尽全力在西方世界出人头地并被西方世界接纳,同时,他们的许多老年成员怀念着永恒的犹太小镇的生活方式。对于大多数犹太人,贫民区的贫穷记忆才刚刚过去不久,还不会被浪漫化;西方社会完全的公民身份又有着太强的吸引力。意义深远的是,这个时期的许多犹太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的局外人感觉加强了,他们急于抓住习俗、阶级和出身这些问题,但是马克·夏卡尔和马丁·布伯属于例外,他们很少援用他们的家庭所抛弃的犹太历史。古斯塔夫·马勒在他的交响乐和歌曲中采用美国民间曲调、军乐和日耳曼民间诗歌,但是他不采用犹太曲调。西格蒙·弗洛伊德后来写到摩西,但是他在心理分析中所用的神话原型出自希腊神话,而不是《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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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15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狂喜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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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17 当时,许多知识分子试图从古希腊深厚的源泉中舀得令人耳目一新的泉水。弗洛伊德是其中一员。对于一个倦怠的、被沉闷的基督教价值观遗产阻碍的文明,有什么比采取前基督教奠基神话更好的治疗方法呢?在人文学校接受拉丁和希腊教育、对伯罗奔尼撒战争的了解超过历史上任何其他战争的一代人,什么样的冲动能够更自然呢?尼采,那位伟大的复兴预言家,那位任何一个自尊的知识人都阅读过其作品的作家,当然是一个古典文学教授,他要求给予狂喜的、往往是破坏性的酒神因素更高的文化地位,以抗衡阿波罗和雅典娜冰冷的结晶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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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19 一些人重访希腊人并按照自己的形象去塑造他们,奥地利评论家、剧作家雨果·冯·霍夫曼斯塔尔就是其中之一。德国女明星格特鲁德·埃索尔特向他请求新的挑战,他受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伊莱克特拉》的启发,创作了同名戏剧。工作进展得很好,只用了三个星期,兴高采烈的霍夫曼斯塔尔就把剧本送给了以其大胆的角色、每次演出都竭尽全力而著称的女演员。她的反应即时而热烈。她在写给他的一封颇有戏剧性的信中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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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21 今晚我把你的《伊莱克特拉》带回家,刚刚读完。我躺在床上,心都碎了——我痛苦不堪——我感到暴力的压迫,我失声痛哭——我害怕我自己的力量,我害怕等待着我的折磨。(演伊莱克特拉)我会非常痛苦……你写的是我燃情的生命——你从我的血液中构建了狂野梦想的种种可能性……我生活在这里,没有任何猜疑……我的血液的无限燃烧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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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523 我全都认识——(我的认识)令我震惊——我吓坏了。恐怕——我还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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